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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登州府強梁避難,妙峰頂神猿托生(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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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曰:

金戈耀日阻生涯,鵬鳥何當比海賒。

楚王不知伊負國,子胥怎放父冤家。

情深淵海杯中酒,義重丘山萼上花。

直到臨安桃浪暖,一門朱紫共榮華。

話說當時李衝將申氏母子送歸己處,此事乃癤膚之瘊,不足掛齒,先且放下。隻說那孫無涯丟妻棄兒,隻領著十來個心腹沿山道小路逃出,前腳剛出,後腳就見這孫家莊已是一片火光箭雨。眾人大呼僥幸,誇讚孫無涯神機妙算。眾人一路逃出楚州地界,暮色已深,就近棲身一間古廟之中,打了火食。漸漸月輪推上,照得殿廡明亮。孫無涯抬頭看那廟中神靈,自主想起那年廟殿放妖魔之事,宛然這般景象,孫無涯道:“如此師父所說的兆基看來並非在此,我當另尋他處。”孫無涯漸漸定了神誌,看看那邊幾個兵丁伴著,卻是沒聲沒氣。中有一人道:“國主,眼下王國覆滅,群臣喪身,雖是逃出一命,我等亦將何處可去。”孫無涯沉默半晌,道:“有了,我有一族弟,現就在這登州境內的登雲山占山立勢,眼下我兆基雖毀,卻可去登州奔他,光複再起,重建社稷。待到他日興師討賊,亦可報我孫龍二家血海深仇。”眾人稱是,趕忙連夜奔走,不荀幾日,天色發白,就已是到登州地界一處河口,覓了船隻,渡到那岸。卻早遠遠的望見登雲山。看那山時,但見:

八麵嵯峨,四圍險峻。古怪喬鬆盤翠蓋,杈枒老樹掛藤蘿。瀑布飛流,寒氣逼人毛發冷;巔崖直下,清光射目夢魂驚。澗水時聽,樵人斧響;峰巒倒卓,山鳥聲哀。麋鹿成群,狐狸結黨,穿荊棘往來跳躍,尋野食前後呼號。佇立草坡,一望並無商旅店;行來山坳,周回儘是死屍坑。若非佛祖修行處,定是強人打劫場。

孫無涯便對一隨從道:“此去登雲寨已不遠了,你可先去報信,不要造次,我等在此等候。”那人領命,翻身上馬,飛馳前行,不過一二裡程路,到那山南虎口崖邊上一撮竹林。隻聽林子裡一棒鑼響,跳出數十個嘍囉來,喝道:“兀那牛子,留下買路錢,放你過去!”那人高叫道:“列位好漢,我非過客,是你們孫大王的故交,來探望他的。”領頭的那小嘍囉道:“你且說了姓名,好去通報。”那人道:“小的恰好也姓孫,名喚孫二。隻是我家主人乃是那孫無涯,與你們寨中的孫大王乃是族中兄弟。”眾小嘍囉道:“原來如此,快去通報。”那大王在寨中得了信報,十分驚喜,連忙點齊自家麾下,五百來名精壯小嘍囉下山,去接孫無涯等人。那大王當時見了孫無涯來,滿是恭敬,拜道:“無涯兄長不是在楚州起事,怎的今日卻會踏足小弟寨子裡?”孫無涯道:“無為兄弟休提,我自倒運,以那龍王寨為我根基,欲取天下。誰料竟被那一般鳥人壞了大事,失了龍脈。四下舉目無親,故而今番特來投奔兄弟。”孫無為一麵邀著孫無涯等人上山入寨,一麵道:“小弟早聞哥哥在楚州一帶起事,素有慕投之意,無奈人小勢微,恐吃恥笑,便夥同幾個江湖舊友在此聚義,待到那日興旺,再去撞籌兄長。”孫無涯道:“此事都休提了,眼下我愛子亂中失散,不知何日方可相見,怎敢再擔賢弟此話。”孫無為哈哈大笑道:“大哥說的甚話,這登州不比那楚州府,日後大哥便曉得了。”兄弟二人說說笑笑,不自主的把些閒雲家常招搖出來。

言語之間,已是來至山頂,看那山外三座關時,端的險峻:兩下裡山環繞將來,包住這大寨子。山峰生得雄壯,中間隻一條路。上關來,三重關上,擺著擂木炮石,硬弩強弓,苦竹槍密密地攢著。過得三處關閘,來到大寨門前看時,又有三座殿門,一段鏡麵也似平地,周遭都是木柵為城。寨前山門下立著七八個小嘍囉,眾人走進裡麵,聚義廳前正中放著一把虎皮交椅。眾多小嘍囉,拿著槍棒,立在兩邊。

孫無為叫個小嘍囉上前點起燈燭熒煌,問道:“幾位大王何處去了?”那小嘍囉說道:“幾位大王早時吃酒醉了,方才睡下。”孫無為道:“即是如此,你等且不要去報。等楊大王酒醒時,卻請起來。”又叫人來擺上薄宴,暫先款待孫無涯等人。過不多時,隻見廳背後走出個小嘍囉來,叫道:“楊大王起來了!”便去把廳上燈燭剔得明亮。一個大王自那屏風後緩緩走出,怎生模樣?但見:

白範陽笠子,如銀盤拖著紅纓;皂團領戰衣,似翡翠圍成錦繡。搭膊絲絛纏裹肚,腿絣護膝襯翰鞋。沙魚鞘斜插腰刀,筆管槍銀絲纏杆。頭圓耳大,鼻直口方。鶴發童顏,兩道白眉,髭須三綹。身長九尺,腰大十圍。遠看毒龍離石洞,近觀飛虎下雲端。

見那大王出來,孫無為慌忙起坐對孫無涯引介道:“兄長,此位哥哥便乃我山寨大寨主,祖貫乃是彰德府人氏。姓楊,名忠,原是先真宗皇帝時的殿帥,文武雙全,曾力搏雙虎救駕,故江湖上都喚他叫做靠山王楊忠,後因惡了劉太後,逃走在江湖上,今年已整整七十歲了。”孫無為轉身又對楊忠道:“哥哥,此乃小弟兄長孫無涯是也。”孫無涯慌忙起身做禮,楊忠亦是拱手以還。行禮罷,楊忠便道:“既是今日有貴客來訪,你們且去把幾位大王叫來一同吃酒,其餘幾位要事在身,先且不動。”幾個小嘍囉領令去了,這邊楊忠又叫殺馬宰羊,取甕敲酒,大排筵宴。待到天色黃昏時候,隻見小嘍囉又引了幾籌好漢出來。那個為頭的姓鄒名瑞,原是萊州人氏。自小最好賭錢,閒漢出身,為人忠良慷慨,更兼一身好武藝,氣性高強,不肯容人,那靠山王見他如此一個好男子,便收在自家軍中做一個中軍官。後靠山王惡了劉太後遭貶,麾下諸將多有念他恩義,追隨他來這登雲山的。第二個好漢名喚石延平,是楊莊主的結義兄弟,手能使一對雙槍,槍法精奇,人皆讚歎。那年在沙場之上與西夏名將野利旺榮連戰七八十合,以那雙槍破單槍的法子一槍將旺榮挑將下馬去,當時看的八方兵士都驚呆了。

當時孫無為見了,便一一請來這聚義廳上坐地。孫無為又指著一個好漢道:“這個英雄姓鄧名倫,原是蓋天軍襄陽府人氏,因他雙睛紅赤,江湖上人都喚他做火眼虯。能使一條鐵鏈,人皆近他不得。這人俠義心腸,路遇不平之事往往拔刀相助。就是有一點不好,見了那孔方兄便如那豺狼見了肉一般不肯鬆口。向日在軍中時雖作戰勇猛,然多次因私取官物、妄取民財遭人參劾,若非楊忠哥哥保著,早逮捕下獄了,由是感激楊忠哥哥,一路跟隨到此。而後又有一僧一道也來入夥,又靠我一同姓好友,得以往來探聽消息,故而山寨逐漸大漲,兄長今番來我寨中,真乃如虎添翼也。”鄧倫便問道:“無為兄弟,敢問這位英雄是誰?想必不是等閒人也。”孫無為道:“我這仁兄便是先前所說,在那楚州府建號立國的英雄人物孫無涯是也。”鄧倫聽了道:“莫不就是那唐楚國君,一統孫龍二莊寨的孫無涯便是?”孫無涯連忙答道:“小可便是。”鄒瑞、石延平、鄧倫皆是慌忙剪拂道:“平日隻聽得說大名,不想今日在此拜識尊顏。”

當下三位英雄施禮罷。孫無涯又問剛自那屏風之後轉出的一位好漢道:“這位好漢高姓大名?”孫無為道:“我這兄弟姓徐名龘,祖貫乃是真定州人氏。武藝十分高強。本是東京的一個管軍提轄使,素來惱恨朝廷苛恤官弁,嗔怪這提調官動輒因小事催並責罰,便出家做了道士。小弟同他舊時有交,為他氣不過,便沆瀣一氣,把那京官殺死,便在此與俺們立足。人都見他一身好武藝,起他一個綽號,叫他做飛天蜈蚣徐龘。又有一個僧人史賁,生得銅皮鐵骨,喚作生鐵佛,亦來此入夥。”孫無涯見說大喜。看那徐龘、史賁時,果然是好表人物,生得鐵骨銅筋,四平八穩,儀表不凡。

當下幾員英雄皆出寨來,降階迎接孫無涯,楊忠早在聚義廳上叫小嘍囉擺好酒宴。眾英雄上來俱各講禮罷,楊忠自是居坐主位,正望堂前,孫無為也謙讓孫無涯此位坐了,分庭抗禮。其後乃是孫無為、鄒瑞、石延平、鄧倫、徐龘、史賁,八籌好漢,賓主相待,坐定筵宴。當日大吹大擂飲酒,一團和氣。看官聽說:這也都是冥冥魔星,鬼妖之數,時節到來,天幸自然義聚相逢。

酒宴剛罷,鄧倫幾人自是不勝酒力,依次告退。當時聚義廳上隻剩大寨主楊忠、孫無涯、孫無為兩個兄弟並著幾個伴當侍從,下人又是端來醒酒湯加上幾盤紅瓜美果,幾人繼續吃飲起來,楊忠便問道:“還請無為賢弟詳細說說令兄之為人?”孫無為笑道:“我這兄長玲瓏心巧,文韜武略皆是遠勝於我,今番雖為官兵所破,卻能大難不死,日後想必也不失有作為。”楊忠點頭道:“令兄既是有如此良才,且孫兄弟又這般舉薦,兄長自是收納。”卻說這楊忠又是看了孫無涯幾眼,心道:“此輩曾為地方梟雄,無為兄弟雖與我情同手足,自古人心隔要層肚皮,我且先試他一番身手再說。”便一麵同孫無涯聊絡,一麵思緒連連。一下寒風襲來,忽然想道:“有了,後關外的那神庭山乃我新附山頭,那苟三乃一桀驁妒賢嫉能之人,近日又去了個英雄辛河,雖是武藝高強卻為那苟三所忌,欺壓已久,今番我將他安紮此處,看其造化亦不離。”想及此處,便道:“隻是敝寨糧少人眾,一時卻沒好住處與無涯兄,我這後關之外,有座神庭山,卻是新附來的,其主苟三結交天下一切豪傑,無涯兄如不棄時,可權至此處安歇。”孫無涯早看出他心思,有意要震他一震,便自然滿口依允,當下楊忠便先叫人去知會了苟三,是夜孫無涯自是留於寨中安歇,隔日,便叫孫無為把孫無涯等人引至後寨渡口,覓了舟船,渡河奔神庭山去了。

說起這神庭山上共有四位頭領,大寨主名喚苟三,其餘幾個英雄分彆喚作辛河、秦翹、金直、白穆。原來這苟三本是河南衛輝府人氏,乃是戰國時名賢苟變的後裔。苟變有大將之材,子思夫子也器重他,薦於衛君,衛君不肯用。到宋朝時,他這一支派流落在登州一帶衍養。那苟三的父親名喚苟邦達,大中祥符年間時曾為殿前都虞候,為人端的是忠良正直,不畏權勢,時常去彈朝中劾奸佞,中以大臣王靈徽為其首者。深恨苟邦達入骨。那時真宗皇帝醉心祥瑞,瘋癲不能主事,朝堂大事多由劉皇後獨斷主謀。苟邦達苦言相諫,天子不從。王靈徽就趁機在天子前進了讒言,便將苟邦達下獄。王靈徽深恨苟邦達,就與其一班同僚黨羽合謀商議用計,時因上皇病危,口齒麻木,難以辨彆,眾人一齊奏稱:“臣等在遼時,曾見苟邦達時常造心腹人與遼主往來,饋送禮物,告說若謗議朝事不祥,則可榮華有封,有他的親筆呈覽。”天子聽了一麵之詞,又見捏造親筆,病中惚聞此奏,不覺大怒道:“怪道這廝如此可厭!”便傳旨將苟邦達綁出市曹處斬,眾臣苦勸不聽。

消息傳報,因這秦翹素來與苟邦達有所舊交,那時聞得朝廷要斬苟邦達,大驚,連夜去見王靈徽,求他放人一馬,那裡會肯。王靈徽又知道苟邦達還有三個兒子苟桓、苟英並著養子苟三,非是親生卻乃隔壁王秀才之子,讀得了聖賢書,又有心靈。苟邦達每去王家串門,都是誇耀不止,加之王秀才乃與苟邦達有通家之好。且王家貧寒,子嗣又多,便作一番順水人情過繼與苟邦達為三子。這苟桓、苟英武藝了得,早已外出自立門戶,倒不足放掛心上。隻是那苟三最為苟邦達所喜,倘若長成,深恐日後為害,王靈徽又假傳聖旨,捉拿苟邦達的眷屬進京,除滅了以杜後患。苟邦達的夫人閉門自儘,隻拿了幼子苟三到來。秦翹一聞此信,念及昔日同袍之禮,知道王靈徽不肯,索性再三哀求王靈徽門生林仙設法去救拔苟三。原來這林仙自隨王靈徽富貴之後,最好風水,聞得秦翹祖上有塊墳地在東京城外鳳凰山內,端的水抱沙環,龍飛鳳舞,多少高手地師都說此地當發十八世公侯將相,秦翹卻拿來葬了他的雙親。林仙方才曉得,正要商量謀算他的,一時不便開口。適值秦翹攜重金來求他放過苟三一命,林仙聽了,正中下懷,就假醉著笑道:“仁兄要我抬手救那苟三一條賤命卻是不難,然仁兄須知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隻要仁兄肯把那鳳凰山的牛眠佳城相讓,我立救苟三。”秦翹咬牙一口應承了,真把雙親的靈柩移去彆處葬了,將那地獻於林仙。林仙得了那地,大喜,連忙設法與秦翹定計,差心腹人依計就半路上放了苟三,隻做了個中途脫逃。也免不得費了些錢財,買通了王靈素的左右。秦翹又使金銀去裡外打點,合力在王靈素前彌縫。王靈素卻被瞞過,便各處行文嚴拿。

那苟三得了性命,就與秦翹商議投奔何處去。秦翹道:“不如去萊州馬陘鎮投奔陳奐將軍。”苟三稱是。二人夜行晝伏,不荀幾日便趕到萊州馬陘鎮,來投指揮使陳奐。原來這陳奐乃是昔日苟邦達帳下的將弁,祖貫幽州人氏。為人甚講恩義,又有一身好武藝,深曉兵法,為人精細。當時收留二人在家中住了多日,怎奈四周官文緝捕得緊,陳奐便也棄了官職不做,連同苟三、秦翹二人逃奔去山東登州府牟平縣的王洲家裡。那王洲乃是陳奐自小好友,深有義氣,隻是時運不佳,未得入官,便在牟平縣裡開了一家酒店,乾著殺牲口的勾當。怎奈那小本經營,官府科派搖役十分煩重,王洲早是心有怨念。那日陳奐領了苟三、秦翹二人投奔到來。陳奐說起是舊日的小主。王洲見了甚喜,便藏了他三個人在家裡避禍。不覺便是數年光景。

忽然一日,王洲的胞弟王滅卻返還家中,竟一口攛掇著自家兄長上山入夥,原來這王滅早時曾做過登州強匪,卻為那兵馬提轄閻煌錦所敗,暫且潛身綠林,待到風頭一過,王滅欲待報仇,便來同家中與自家兄長相商,進而識結苟三幾人,恰好巡捕文書一日密比一日。眾人都不勝其煩。王洲便叫眾人坐下商議道:“眼下這廝如此查察我等,不如聽得我兄弟的話,權去落了草罷,不知三位肯同去否?”秦翹三人想了一想,實也無路可奔,歎口氣隻得應了。三人問到何處去落草,王滅道:“我常說起投北二百五十裡處本有一座楊家莊。莊主名喚楊忠,乃是先帝時殿帥。早時曾縱橫沙場,又因剛正不阿,不悟官場之道,貶黜京師,便來此建了楊家莊,官府強盜都不敢去惹。”眾人道:“兄弟莫不是要我等去奔,卻有何人可引?”王滅道:“那楊家莊建立初時全賴其主管孫無為鼎力相助。孫無為卻是弟之好友也。”眾人大喜,便去奔投。

來及此處,那莊主楊忠喜不自勝,果然收留,原來楊忠文武雙全,雖是遭難,家業絲毫未有衰微。楊忠又素來愛慕過往英雄,所投之人不計其數,附近山頭皆被買下,安置其身。楊家莊自此也改叫登雲寨,八字向開,麵圍登州。當下苟三幾人來,楊忠便聽孫無為之語,因那神庭山兩個頭領金直、白穆本領低微,不堪大事。楊忠便將苟三、秦翹二人派遣安置神庭山上,資助金銀,供其草創之本。陳奐、王洲、王滅自留登雲寨中聽用。過不數日,神庭山上又是覓新來一英雄,名喚辛河。本是朝中八十萬禁軍教頭,因其弟辛汶在朝中與一班腐儒交惡,竟遭讒言,迫害而死,禍及家眷。辛河隻得棄官而逃,又因其父早時曾與楊忠結義。辛河便來奔投楊家莊,正巧楊忠得報說苟三雖是滿腹經綸,卻不過一妒賢嫉能之人。此些時日,交惡眾人。故而寨中人人哀怨,楊林見狀,便將辛河派去神庭山上靜觀其變,不在話下。

前話休繁,且回正傳。隻說當時孫無涯一行人來到神庭山下金沙灘處上岸,孫無為先是叫個人上山去通報一聲,過不多時,早見數十個小嘍囉下山來,接引到關上。那寨主苟三領著寨中四個頭領辛河、秦翹、金直、白穆出關迎接。孫無涯等人慌忙施禮,苟三答禮道:“小可苟三,平日裡久聞孫大王說起孫國主大名,如雷灌耳。今日且喜光臨草寨。”孫無涯道:“孫某不過乃一亂世禍首,為人甚是粗鹵。今日事在藏拙,得已收納,隻甘心與頭領帳下做一小卒,不棄幸甚。”苟三道:“休如此說,且請到小寨再有計議。”一行從人都跟著兩個頭領上山來。到得大寨聚義廳下,苟三再三謙讓孫無涯一行人上階。孫無涯等人自在右邊一字兒立下,苟三與眾頭領在左邊一字兒立下。一個個都講禮罷,分賓主對席坐下。苟三喚階下眾小頭目聲喏已畢,一壁廂動起山寨中鼓樂。先叫小頭目去山下管待來的從人,關下另有客館安歇。

且說山寨裡宰了一頭黃牛、五個羊、兩個豬,大吹大擂筵席。苟三又教取白玉一雙,送與無涯。眾頭領飲酒中間,孫無涯乘著酒意,一時竟把胸中之事,從頭至尾都告訴苟三等眾位。苟三聽罷,駭然了半晌,心內躊躇,做聲不得。自己沉吟,虛應答筵宴。辛河、秦翹聽了,卻各有變色,自行盤算。至晚席散,眾頭領送孫無涯等眾人關下客館內安歇,自有來的人伏侍。孫無涯隻是不住地把玩那白玉,心中歡喜,便對孫無為等人說道:“那楊忠有心要試我,卻萬不曾料得這苟三頭領如此錯愛,此恩不可忘報!”孫無為卻隻是冷笑。孫無涯道:“兄弟何故隻是冷笑?有事可以通知。”孫無為道:“兄長向來胸懷韜略,今日怎會未有察覺。你道這苟三真肯收留你等?兄長不看他的心,隻觀他的顏色,動靜規模。”孫無涯大驚道:“我見了這白玉,一時歡喜地緊了,不曾看得,卻不知觀他顏色怎地?”孫無為道:“兄長不看他早間席上,苟三與兄長說話,倒有交情。次後因兄長說出殺了許多官兵捕盜巡檢,建國稱尊,又深受楊忠哥哥器用,文韜武略如此精通,他便有些顏色變了,雖是口中應答,動靜規模,心裡好生不然。他若是真有心要收留哥哥,隻就早上便議定了坐位。何必等到來日?想是便要驅哥哥去了。”孫無涯大驚道:“如之奈何?”孫無為笑道:“兄長勿憂,關節隻在這幾個餘下頭領上,秦翹這個漢子,雖是心腸不壞,卻自是粗鹵的人,待客之事如何省得。隻有辛河那人,原是京師禁軍教頭,大郡的人,諸事曉得,今不得已而坐了第三位。楊忠哥哥把兄長安插於此,本意便要試探兄長之能,卻不早間見辛河看苟三答應兄長模樣,他自便有些不平之氣,頻頻把眼瞅這苟三,心內自己躊躇。我看這人倒有顧眄之心,隻是不得已。且看略放片言,教他本寨自相火並。如此楊忠哥哥便對兄長當要刮目相看。”孫無涯道:“全仗兄弟妙策良謀,可以容身。”孫無為笑而不語。當夜眾人便是安歇了。

次早天明,隻見人報道:“辛大王前來相訪。”孫無為便對孫無涯道:“兄長且看,這辛河果來相探,正中俺計了。”幾個人慌忙起來迎接,邀請辛河入到客館裡麵。孫無為向前稱謝道:“夜來重蒙恩賜,拜擾不當。”辛河道:“小可有失恭敬。雖有奉承之心,奈緣不在其位,望乞恕罪。”孫無為道:“我等雖是不才,非為草木,豈不見頭領錯愛之心,顧眄之意。感恩不淺。”孫無涯再三謙讓辛河上坐,辛河那裡肯。推孫無涯上首坐了,辛河便在下首坐定。孫無為等人一帶坐下。孫無涯道:“久聞教頭大名,不想今日得會。”辛河道:“小人舊在東京時,與朋友交,禮節不曾有誤。雖然今日能勾得見尊顏,不得遂平生之願,特地徑來陪話。”孫無涯稱謝道:“深感厚意。”孫無為便動問道:“小生舊日久聞頭領在東京時便十分豪傑,不知緣何因令弟遭誣而與京官不睦,致被陷害?向後不知誰薦頭領上山?”辛河道:“若說令弟遭陷害一節,但提起,毛發直立,又不能報得此仇!來此容身,皆是楊忠哥哥舉薦到此。”孫無為道:“莫非楊忠哥哥曾與將軍有恩麼?”辛河道:“正是此人。”孫無涯道:“小可多聞人說,楊忠哥哥仗義疏財,接納四方豪傑,江湖曾說是因反那新皇為帝而遭迫害,雖知辛頭領今番埋沒在此,那日卻如何能勾會他一麵謝恩也好。”孫無為又對辛河道:“小弟伴楊忠哥哥多久,早知他是個名聞寰海,聲播天下的人,將軍若非武藝超群,他如何肯薦上山?非是無為在此過稱,理合苟三讓這第一位頭領坐。此合天下公論,也不負了楊忠哥哥之書信。”辛河道:“承先生高談。隻因小可犯下大罪,投奔楊忠哥哥,非他不留我辛河,誠恐無有投名之狀,負累他不便,自願上山。不想今日去住無門,非在位次低微。且這苟三心術不定,語言不準,失信於人,難以相聚。”孫無為道:“苟頭領待人接物,一團和氣,如何心地倒恁窄狹?”辛河道:“今日山寨天幸得眾多豪傑到此相扶相助,似錦上添花,如旱苗得雨。此人隻懷妒賢嫉能之心,但恐眾豪傑勢力相壓。夜來因見兄長所說眾位殺死官兵一節,他便有些不然,就懷不肯相留的模樣,以此請眾豪傑來關下安歇。”孫無涯便道:“既然苟頭領有這般之心,我等休要待他發付,自投彆處去便了。”辛河道:“眾豪傑休生見外之心,辛河自有分曉。小可隻恐眾豪傑生退去之意,特來早早說知。今日看他如何相待,若這廝語言有理,不似日昨日,萬事罷論;倘若這廝今朝有半句話參差時,儘在辛河身上。”孫無涯道:“頭領如此錯愛,俺弟兄皆感厚恩。”孫無為便道:“頭領為我弟兄麵上,倒教頭領與舊弟兄分顏。若是可容即容,不可容時,小生等登時告退。”辛河道:“先生差矣!古人有言:惺惺惜惺惺,好漢惜好漢。量這一個潑男女,醃臢畜生,終作何用!眾豪傑且請寬心。”辛河起身彆了眾人,說道;“少間相會。”眾人相送出來,辛河自上山去了。

當日沒多時,隻見小嘍囉到來相請,說道:“今日山寨裡頭領,相請眾好漢去山南水寨亭上筵會。”孫無涯道:“上複頭領,少間便到。”小嘍囉去了。孫無涯問孫無為道:“先生,此一會如何?”孫無為笑道:“兄長放心。此一會倒有分做山寨之主。今日辛河必然有火並苟三之意,他若有些心懶,小弟憑著三寸不爛之舌,不由他不火並。兄長身邊各藏了暗器,隻看小弟把手來拈須為號,兄長便可協力。”孫無涯等眾人暗喜。辰牌已後,三四次人來催請。孫無涯和孫二並著其餘幾員丁壯身邊各是帶了器械,暗藏在身上,結束得端正,卻來赴席。隻見秦翹親自騎馬又來相請。小嘍囉抬過七乘山轎,七個人都上轎子,一徑投南山水寨裡來。到得山南看時,端的景物非常,直到寨後水亭子前,下了轎。苟三、辛河都是都出來相接,邀請到那水亭子上,分賓主坐定。看那水亭一遭景致時,但見:

四麵水簾高卷,周回花壓朱闌。滿目香風,萬朵芙蓉鋪綠水;迎眸翠色,千枝荷葉繞芳塘。畫簷外陰陰柳影,瑣窗前細細鬆聲。一行野鷺立灘頭,數點沙鷗浮水麵。盆中水浸,無非是沉李浮瓜;壺內馨香,盛貯著瓊漿玉液。江山秀氣聚亭台,明月清風自無價。

當下,苟三與兩個頭領秦翹、辛河坐在左邊主位上,孫無涯與孫無為、孫二等人都是坐在右邊客席。階下小嘍囉輪番把盞。酒至數巡,食供兩次,孫無涯和苟三盤話。但提起聚義一事,苟三便把閒話支吾開去。孫無為把眼來看辛河時,隻見辛河側坐交椅上,也把眼來去瞅苟三身上。

看看飲酒至午後,苟三便回頭叫小嘍囉:“取來。”三四個人去不多時,隻見一人捧個大盤子裡放著五錠大銀。苟三便起身把盞,對孫無涯說道:“感蒙眾豪傑到此聚義,隻恨敝山小寨是一窪之水,如何安得許多真龍。聊備些小薄禮,萬望笑留。煩投大寨歇馬,小可使人親到麾下納降。”孫無涯道:“小子久聞大山招賢納士,一徑地特來投托入夥。若是不能相容,我等眾人自行告退。重蒙所賜白金,決不敢領。非敢自誇豐富,小可聊有些盤纏使用。速請納回厚禮,隻此告彆。”苟三道:“何故推卻?非是敝山不納眾位豪傑,奈緣隻為糧少房稀,恐日後誤了足下,眾位麵皮不好,因此不敢相留。”

說言未了,隻見辛河雙眉剔起,兩眼圓睜,坐在交椅上大喝道:“你前番我上山來時,也推道糧少房稀。今日無涯兄長與眾豪傑到此山寨,你又發出這等言語來。不念舊恩,妒賢嫉能,是何道理?”孫無為便說道:“辛頭領息怒!自是我等來的不是,倒壞了你山寨情分。今日苟頭領以禮發付我們下山,送與盤纏,又不曾熱趕將去。請頭領息怒,我等自去罷休。”辛河道:“這是笑裡藏刀,言清行濁的人!我其實今日放他不過!”苟三厲聲喝道:“你看這畜生!又不醉了,倒把言語來傷觸我,卻不是反失上下!”辛河大怒道:“量你隻仗著父輩名聲,怎做得山寨之主!”孫無為便道:“無涯哥哥,隻因我等上山相投,反壞了頭領麵皮。隻今辦了船隻,便當告退。”孫無涯幾人便起身要下亭子,苟三留道:“且請席終了去。”辛河把桌子隻一腳,踢在一邊,搶起身來,衣襟底下掣出一把明晃晃的刀來,掿的火雜雜。孫無為便把手將髭須一摸,孫無涯、孫二便上亭子來,虛攔住苟三,叫道:“不要火並!”孫無為一手扯住辛河,假意喊道:“頭領不可造次!”孫無涯也隔遠假意勸道:“休為我等壞了大義!”其餘幾員家丁便眼疾手快,前去幫住秦翹。此番陣仗嚇得小嘍囉們目瞪口呆,金直、白穆雖是看到,卻不敢上前去攔。辛河拿住苟三,罵道:“你苟三不過乃一個山野秀才,虧了王滅得到這裡。楊忠哥哥這等接納,好意資助你,周給盤纏,與你相交,初時舉薦我來,尚且許多推卻。今日眾豪傑特來相聚,又要發付他下山去。這神庭山便是你的?你這嫉賢妨能的賊,不殺了要你何用!你也無大量之才,更也做不得山寨之主!”秦翹本待要向前來勸,又被這幾個家丁緊緊幫著,那裡動彈的了?苟三那時也要尋路走,卻被孫無涯、孫二兩個攔住。苟三見頭勢不好,口裡叫道:“我的心腹都在那裡?”雖有幾個身邊知心腹的人,本待要來救,當下見了辛河這般凶猛頭勢,誰敢向前!辛河拿住苟三,罵了一頓,去心窩裡隻一刀,肐察地搠倒在亭上。可憐苟三得了一時風光,今日死在辛河之手。正應古人言:“量大福也大,機深禍亦深。”孫無涯見殺了苟三,各掣刀在手。辛河早把苟三首級割下來,提在手裡。嚇得那秦翹等人都是跪下說道:“願隨哥哥執鞭墜鐙!”孫無涯等人慌忙扶起眾人來。孫無為就血泊裡拽過頭把交椅來,便納辛河坐地,叫道:“現下如有不伏者,將苟三為例!今日扶辛河頭領為山寨之主。”辛河大叫道:“差矣,無為哥哥!我今日隻為眾豪傑義氣為重上頭,火並了這不仁之賊,實無心要謀此位。今日無為哥哥卻讓此第一位與辛河坐,豈不惹天下英雄恥笑!若欲相逼,寧死而不坐。我有片言,不知眾位肯依我麼?“眾人道:“頭領所言,誰敢不依?願聞其言。”辛河指著眾人說道:“據辛河雖係禁軍,遭配到此,今日為眾豪傑至此相聚,爭奈苟三心胸狹隘,嫉賢妒能,推故不納,因此火並了這廝,非辛河要圖此位。據著我胸襟膽氣,焉敢拒敵官軍,剪除君側元凶首惡。今有英雄孫無涯,仗義疏財,智勇足備。方今天下,人聞其名,無有不伏。我今日以義氣為重,立他為山寨之主,好麼?”眾人道:“頭領言之極當。”孫無涯道:“不可!自古強兵不壓主。辛河強殺,隻是個遠來新到的人,安敢便來占上。”辛河把手向前,將孫無涯推在交椅上,叫道:“今日事已到頭,請勿推卻。若有不從者,將此苟三例!”再三再四扶孫無涯坐了。辛河喝道:“眾人就於亭前參拜了。”一麵使小嘍囉去大寨裡擺下筵席;一麵叫人抬過了苟三屍首;一麵又著人去山前山後,喚眾多小頭目,都來大寨裡聚義。從此孫無涯便在神庭山安身,孫無為還回登雲寨去,各自相安無事,卻又教另一個本家兄弟孫無名駐紮神庭山,以便兩邊探聽消息。不覺便又是五年光景。

忽然一日,小嘍囉來報:“登雲寨有使者來。”孫無涯便叫請上來,那使者上堂拜見過,便道:“楊大王恭請孫寨主,往登雲寨赴喜宴去。”孫無涯道:“既是楊大王相請,合當前去,隻不知有何喜來?”使者便說出一段緣由來,原來楊忠雖已年屆七十,膝下卻無一個子嗣。他早年曾有一子,名喚楊高的,數十年前便已亡故了,其後一向不曾有子。不想數月之前,鴻福來至,其小妾忽然有孕,於這一日足月誕下一子,楊忠大喜過望,取名為楊林,大設喜宴,遍邀諸山頭領,都來作賀。孫無涯聽時,不由一怔,半晌方道:“果然大喜,還請還告楊大王,待在下少頃備過賀禮,便去相陪。”使者領諾而去。這孫無涯見那使者去了,忽地便軟在椅上,長歎不已。山寨眾人見狀,俱是不解。辛河上前道:“今日楊大王得嗣,登雲寨大業後繼有人,此亦是我諸山的福分,兄長為何反歎了氣來?”孫無涯道:“我非為此事不喜,隻是聞見此景,不由記起我那三個失散的皇子了。而今已有安身立命之地,卻不知他們是生是死,所在而處。如何不痛貫肝腸也?”說罷竟掉下淚來。辛河聽時,便道:“哥哥勿憂,小弟今便帶同得力兒郎,往四處尋覓,誓將這三個侄兒尋回。”孫無涯聽時,喜道:“若果能尋回時,賢弟便是我孫無涯的大恩人也!”言訖便要起身下拜,辛河忙一手托住,二人相視大笑,當下辛河便點了一百餘個乾練的小嘍囉,各自扮作客商、腳夫、巧者等輩,往各處去尋。這邊孫無涯自備了禮物往登雲寨相賀,不題。

卻說辛河等人離了神庭山,便一路向西南而去,隻是留心右額角處有疤痕的孩童,不覺便是數月,猶自尋不著,辛河雖是焦惱,卻也無方,這一日正到得滁州地麵,尋了半日,仍是不見,嘍囉們都道餓了,辛河便揀了一處酒樓,眾人各自進去,隻作互不相識地分開坐了,那酒保見辛河一副貴相打扮,隻道是富家子弟,便上來迎住,安排了樓上小間。辛河便叫打兩角酒來,和些雞鴨菜蔬一發都擺好在桌上,自己同幾個親隨嘍囉一道兒都坐了來吃。正吃間,忽然聽得間壁閣子中聒噪,辛河便叫酒保道:“間壁那閣兒中,怎地如此喧鬨?直將本公子吃酒的雅興都敗儘了!”酒保忙躬身道:“公子恕罪,隻為本處一個小乞兒,常在此處討要錢財,隻為他是個童兒,不能趕得去,卻才不知怎地,竟叫他走到間壁那閣子中去了,那裡客人不與他錢,他便鬨,不想叨擾了公子,請公子千萬息怒。”辛河聽得如此,沉吟片刻,便道:“這等人也忒不爽利,為著幾個錢便和一個孩兒相鬨,不是磊落做派。你且將那乞兒叫了來,待我與他幾貫錢鈔,打付了他去也罷。”酒保見辛河欲散財行善打發了這個麻煩,心下自是暗喜,便自去叫那乞兒。數內一個嘍囉道:“我等此番是來尋孫兄長子嗣,哥哥卻何必管此閒事,誤了前程來?”辛河道:“你們省得甚麼?主母並那三個孩兒本是落難之人,我等如何能料他們境地?間或成了乞者,卻也未可知。我等怎可不處處留心?”須臾,酒保引了那乞兒來,辛河見時,卻是一個七八歲的孩兒,便叫酒保下去,讓那孩兒上來,拂開他額處亂發,隻見果有一道疤痕,心下已然有了些定處,便問他道:“你這孩兒父母哪裡去了?如何作得乞兒?”那孩兒隻是不答,辛河又道:“我觀你氣度,不似貧苦人家子,不知家中卻有何變?以致做了乞兒?你卻隻顧說來,我等不是那不善之人,必不說與旁人知曉。”那孩兒猶自無語,辛河便又自桌上取過一塊糕餅,遞將過去,那孩兒想是餓極了,接過去便一口吞將下去,辛河道:“既吃了我這糕餅,便應曉得我斷無害你之心,還不能說麼?”那孩兒方道:“我原是徽州人氏,因養父獲罪,母亦被害,故與兩個弟弟流落江湖,不幸三弟患風熱症而亡,又逢著一夥亂兵,將二弟麵上打了一掌,從此落下個癲疾來,好容易來至此間,衣食無著,故而於此以乞為生。”辛河聽他是徽州人,不由將眉一皺,又道:“你卻才言你養父獲罪,不知你生父哪裡去了?”那孩兒道:“我兄弟三人卻不曾見過生父,隻是養父就刑之前,母親方才告我兄弟生父之事,言其名喚孫無涯,隻因惡了朝廷,不知何處去了,教我等自去尋找,兀奈天下之大,何處尋得?”

原來那日官軍殺入唐楚國後宮中,申氏並三個孺子藏於花園假山下暗道中,卻是李衝、王武二人一同將其搜出,彼時那王武亦中意申氏,兀耐自身卻是有賊心無賊膽,隻得作罷。數日後大軍班師,朝廷各與賞罰。洛雲因不曾擒得渠魁,更兼損了八員將佐,反遭降職一等,降為禦前帶刀侍衛,從此再未得重用。力鵬奮勇在先,力挫群賊。官升一級,賞銀五百兩。張洲回調京師,於禁軍金槍班任職,所闕職位,由房圳補替。李衝、王武,擒獲偽妃,升任本處正副兵馬總管,接替呂坤鍵位子。女將一員吳賽鳳,授盱眙縣君。不在話下。

卻說這王武本與李衝是平級,而今卻作了他的副職,心下頗有怨氣。自思著欲尋李衝一個短處,參他一本。隻是一直未曾尋得。不覺五年已過。恰巧是那李衝三十歲的壽辰,李府作宴,請得王武並其餘一乾同僚都來相陪。酒過三巡,李衝便邀眾人於自家園中閒步,轉了幾彎,卻見一個小門,為首一個正欲舉步上前推時。李衝卻忽地上前將其擋住,言此門後是一小閣,府上曾有一婢於其中懸梁自儘,是不祥之處,不宜前往。眾人聽聞此地不祥,也便住了步,各自向他處轉去了。卻說王武聽得此言,心下大惑,暗自忖道:“昔日同為都頭之時,也曾來過此園,卻並不曾見有甚不祥之地,其中定有怪處。”當晚回府,裝束一番,便徑奔李衝府上,自外牆翻入那院中,卻是一棟小房,隱隱聽得裡麵有男女切切之聲。那王武伏在窗一瞧,隻見李衝摟著一個婦人,正在說些私話。王武看那婦人時,一眼便識得是申氏,心下又驚又喜,當下便偷出李宅,回至府中,召府上一個識文斷字的仆役寫了一封匿名書,告發李衝欺瞞上位,私匿朝廷欽犯。無數日,都省回文,著徽州知府梁裡通親率兵弁,嚴密拿捕。卻說這徽州府衙的師爺,原與李衝有交,便去告知李衝,要他早做準備。李衝聞信,又驚又悔,欲待出逃,已是不及了。幸得王武隻知李衝藏匿申氏,不知其收了孫無涯三子,當下隻得教申氏收拾了一包金銀細軟,與了三個孩兒,教他們去尋生父。三個孩兒才從後門去了一刻,兵弁便到,宣了李衝罪行,便教將府內上下人等一律拿下,解赴都省。會審一過,便發了判狀:李衝欺瞞上位,私匿欽犯,合擬處斬,念其舊日之功,加恩賜其自縊。申氏大逆不道,判棄市。府上其餘人等,男子刺配三千裡,女子沒為官奴。李衝既死,王武便為徽州兵馬正總管,其人原也是好色之人,這番升官後仍禁不得己欲,數年後為著一個寡婦,竟私殺人命,亦被仇家所參,下獄論死,羞愧難當,於獄中撞牢籠自儘而死。可歎李衝、王武二人,皆因貪色而失度,終至喪業亡身,後人有題七言絕句一首,單醒為人者,切不可因色失智心,道是:

紅粉佳人體態妍,相逢勿認是良緣。

試觀多少貪花輩,不削功名也削年。

且把閒話休提,仍說正話,卻說當下這辛河聞聽此言,撲地滾下椅來,抱住那孩兒道:“我的好侄兒,直教我等尋得苦也!”這孫鑫一時不知怎地,隻是怔住,辛河便將火並苟三、眾人尋嗣的事兒說了。孫鑫聽時,不由得哭個不住。辛河自是寬慰他,待他收住淚,便道:“我的賢侄,此數年來苦了你兄弟了,而今且帶我等去尋著你弟,共回神庭山見你父親。”那孫鑫將頭點了一點。辛河便喚酒保,與了一錠大銀道:“承蒙看覷,不勝感激之至。”自隨著孫鑫出了酒樓去。那分散了坐的嘍囉們亦算還了錢,跟將過來。這孫鑫引著辛河一乾人等轉過一個街角,隻見一個乞兒作一堆兒坐在簷下,正是孫無涯二子孫森。孫鑫上前去招呼他一聲,那孫森隻是癡呆不應,辛河見時,便喚一個也扮作乞者的嘍囉背他,眾人徑出徽州,回返神庭山,見著孫無涯,備述前事,孫無涯雖痛申氏遇害,損了二子,卻幸得長子尚全,大為欣喜,當下重謝辛河。楊忠聞聽此事,亦遣人相賀,不在話下。

這邊孫家既得一時闔樂,便一向無事,不覺便又過去一十三年光景,忽然一日,楊忠染病告危,因其子楊林尚幼,便召孫無為、陳奐、王滅、王洲幾人都於床前。楊忠道:“子嗣年幼,還望眾位念及同袍共事之情,勿讓我楊家衰微。”就聽孫無為上前道:“莊主,我兄長孫無涯文武兼資,大事儘可全全交由理辦。”陳奐道:“如此豈不是將莊主大業拱手讓人,反客為主?”孫無為道:“我孫無為耿耿忠心隨莊主多年,豈會趁人之危,奪人家財,陳將軍、王將軍勇武雖好,卻無成國之謀,我孫無為才乾自也愧不堪我兄長,眼下少莊主年幼,乃多事之秋,唯我兄長有此大才,可為輔翊棟梁。”楊忠咳道:“無為兄弟追隨我多年,我自不疑他忠心,隻望諸位保我兒孫無憂便好。”陳奐見此,便也沒得話再題,便依孫無為所言,懇請孫無涯來主事大局。楊忠已是聵聵無神,隻把頭偏向孫無為,抬手緩言,孫無為連忙跪於床前,緊握楊忠那手,楊忠道:“我與無為相逢於患難,不想今日竟會在此分彆,倘他日有變,望你念及你我二人多年舊情,照料好吾之兒孫。”孫無為泣涕應了,楊忠聽罷,方才閉目而逝。自此諸山大權儘歸於孫無涯一人之上。說也巧極,那邊朝廷亦傳英宗駕崩之信,群臣擁立大天王為皇,是為神宗皇帝,登基荀年便是破格啟用王荊公為相,大興青苗、免役二法變革,誰料官弁守舊,貪腐不減,四方流民大起,天下騷動,淆亂法度。孫無涯見了,就神庭山外開設粥篷,吸納來此,壯大根羽。又自這流民中覓了兩個女童為孫鑫、孫森養媳。春去秋來,時過境遷。轉眼已是十年荏苒,賢相挪移,天下騷動,蝗災赤地,筆筆列數,朝廷法度愈壞,四方災民越起,隻道神庭山處有生機,潮泉湧來。神庭山雖富,怎可養此浩浩群饑,恰好山中喜訊又傳,孫鑫、孫森各誕子嗣。孫鑫一子名喚孫子路,孫森二子分彆喚作托天、滅天。孫無涯見此,又聽山中傳報庫存將空,便將那先前所用的那般疼熱之語再度去哄這山中災民,可憐那一汪愚民,竟被此等之語蠱惑,甘為其賣命。

孫無涯見狀,便召山中大將商議,攻打那處州府,搶掠錢糧。辛河道:“傳聞蓬萊縣近日有官員調度,形勢動蕩,機不可失。”秦翹也道:“何況家業終歸子嗣所傳,大哥何不讓皇子此番出征曆練一番,也保後世無憂。”孫無涯點點頭,道:“言之有理。”當時便點孫鑫、秦翹、辛河、金直、白穆、龍琅之子龍和、龍琊之子龍休,共是六員大將伴隨,八萬大軍出征,兵發蓬萊縣。

隻說眾人領兵殺到蓬萊縣前,秦翹挺著一根鐵槍,一馬當先,放開霹靂喉嚨,大叫道:“神庭山來此要糧,快快開門,納糧不殺!”卻見城門開處,一員虎將手捧擂鼓甕金錘飛撞出來,竟是那虎將力鵬,受調令調來此處為兵馬總管。力鵬大罵道:“又是你這殺不儘的孫賊,犯了彌天大罪,老爺正惱恨先前未得殺你滿門,出我胸中這口怨氣!”孫鑫咬牙大罵道:“秦先鋒且上,捉住這廝生嚼!”秦翹聽了,驟馬挺槍,直搶力鵬,力鵬縱馬來迎,大吼一聲,“甚麼挫鳥來!”一錘早把秦翹首級砸成齏粉,落於馬下,孫鑫大驚。隻見軍中閃出一員大將,喝道:“莽漢莫要逞凶,金直在此!”手舞雙刀飛馬迎戰,隻三合,吃力鵬一錘打入胸肋,吐血斃命。力鵬方把錘收回,早有一將出馬大叫:“白穆在此,賊人受死。”輪開山斧來敵力鵬,不上五回合,早已中錘落馬。力鵬大吼道:“先前那小廝在何處,老爺要捉你來下酒吃!”孫鑫早是嚇破心膽,在牙旗處望見力鵬奔來,當即縱馬要跑,力鵬大錘開路,身後官兵也是奮勇。早是追上,嚇得孫鑫幾乎落馬,幸虧龍休、龍和二人上前死命敵住力鵬。可笑這二人那是對頭,早被力鵬一手一錘,龍休頭頂開花,龍和麵目稀爛。

眼看力鵬如此神勇,不覺惱動一位英雄躍馬前來,大喝道:“休要猖獗,你認得我辛河否!”力鵬一心要殺孫鑫,那會答話,舉錘直打,辛河連忙舉鉞迎住。戰到四五十合,辛河交鋒未定,卻是斷不敢放走力鵬,孫鑫回身看見,便叫道:“辛將軍努力,休放這賊徒過來!”力鵬大怒,恨不得直衝上來打殺孫鑫,卻又吃辛河舍命擋住。力鵬一時撞不開辛河,又見孫鑫趁機飛馬要跑,便抬手一錘戰開辛河,另一隻手上虎臂發力,大錘甩去,正中孫鑫後背,鎖子甲早碎,孫鑫大吐一口鮮血,伏在馬上,任馬兒拖了回去。辛河眼見孫鑫已是脫走,自家又一時贏不過力鵬,也隻得駕馬飛逃,力鵬眼看追趕不上,大罵道:“賊人隻敢跳梁,再敢來犯,且看老爺這大錘砸他一個稀爛!”便收兵回城去了。

眾軍敗逃回山寨,孫無涯欲哭無淚,損兵折將且不說,太子孫鑫又是身負重傷,那裡醫得回來,不過一夜,嗚呼哀哉。寨中又是缺糧,隻得菜人掘屍,暫且度日。自古話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自打那孫鑫病死,這孫無涯便愈發乖張,每日忽喜忽悲,不辨饑寒。又過得數年,三孫皆長大成人,孫無涯便以孫鑫嫡子孫子路為太孫,那孫森依舊每日癡顛,隻得養在家中,連同孫托天、孫滅天二子亦不得重用。孫子路十九歲時,神庭山忽現一赤尻白猿,每每月夜獨坐於山巔之上,逢人則如狼顧鴟張,血目而視。山中人獸莫不驚怕,唯有孫子路來時,竟會畢恭畢敬,似在拱手做禮一般。忽一日,孫子路夢得那猿猴手捧仙丹,遞與身前,轉瞬驚醒,旦日便為其子孫聖啼哭降生,大為驚奇。

又說那孫托天、孫滅天本不服孫子路無才無德,隻因其父為長子便得了太孫之位,索性每日便在孫無涯麵前百般詆譖。孫無涯從此不喜孫子路,冷落異常,數年如一,更有一次,險些為孫無涯所杖殺。轉過一年,那孫托天、孫滅天二人又進讒言,讓孫子路領兵下山借糧。不想又碰著那老冤家力鵬,雖已年過花甲,卻仍精神矍鑠,仍舊使得動那對金錘,引著兩個徒弟“驅狐神”丁保、“刺狼將”葉誠,又有那京城比武大勝番將的“雄威將”吳瑋璠相助,七戰七勝,竟將孫子路殺了個片甲不留。

自此孫子路每日無比憂恨,加之發妻突然暴斃,一怒之下氣火攻心,病危床榻,無人照料,彌留之間,卻見一老者閃至身前,孫子路思道:“莫不是我大限已至。神人來渡我了?”便勉強哼了一聲道:“何人來此?”卻見那老者上前,搖動孫子路身體,複又叩首道:“太孫,老仆孫慈頓首。”原來此人乃是龍家府上一個老仆,後又隨了孫家之姓,喚作孫慈,曾於龍王寨破時保護龍和、龍休突出重圍,而今已將至八十歲矣。這孫子路一聽時,猛然精神振奮,伸出右手道:“我為族中滅天、托天二兄弟所嫉恨,每日隻在大父前詆毀,而今奄奄將亡。止有你還念顧,此恩重矣!”孫慈哭道:“老仆受故太子之恩,沒齒難忘,而今竟不知太孫如此困頓,是我失了計較,實當萬死!”孫子路撐起身道:“老叔切莫折煞自身,我卻有一事相托。子路有一子,乃名孫聖,是我妻子潘氏所生。而今其母已亡,我又眼見不得活了。此處已保不得其性命,惟有托孤與老叔,帶了他遠去,使他每日食尚果腹,幼時我曾得神人托夢,言我子嗣必有龍命,若是神人真真在此有靈,隻求日後必佑我兒一生平安矣!”言畢孫子路嘔血數升而亡。

這孫慈見孫子路已死,又哭了一場,自是轉身而去,走至山後一間小屋,就見其中床上臥著一個孩兒,便是那孫子路之子孫聖,模樣生的古怪,身穿一件白布短小直裰,麵容羸瘦,不滿四尺,圓眼睛,查耳朵,已是數日不曾進食矣!那小孩見著孫慈滿麵淒容,心下已是猜著七分,卻隻是木木地坐著,孫慈將前事說過,又言要引他去,孫聖自是應了。當下孫慈至夥房卷了十數張麵餅,連同一壺水,都作一個小布包裹了,帶了孫聖,星夜離了神庭山,奔東南方去了。

且說孫慈、孫聖一老一少晝夜趕行,過得三日,身上乾糧也是食儘,到了午時,孫慈看那山路崎嶇,也是歎息道:“此處人煙稀少,怎的好求點小菜飯來與少主吃。”正說間,孫聖猛聞得一陣粥香。便拉孫慈一同前去,爬至坡後,走出空地看時,隻見山腳下有一夥男女老少各捧破碗排隊領粥湯炊餅。孫慈、孫聖連忙下山,孫慈排至隊後,開言問道:“不知此處是那個仙聖普渡,可否容我二人飽餐一頓。”中有幾人道:“你怎的不知,此處乃是唐天師道觀,俺們這彪窮鄉村民多得他救養,方才有口粥喝。你們二人若是也要,自去後山道觀裡拜訪,回取便是。”孫慈聽了甚是驚喜,暗道:“我曾聽聞昔年王韶大破西夏時曾得一位天師相助,莫不就是此人?”連忙化了兩個炊餅交與孫聖道:“少主且在此等候,老奴且去道觀中拜訪天師。”孫聖應了。

見孫慈走遠,孫聖肚中實在饑渴,便把那兩個炊餅一氣吃下,又無清水相助,頻頻隻是噎聲不斷。添粥那幾個道童見此皆大笑不止,中有一個道:“這般猴急下肚,隻怕是糟踐這好麵炊餅了。”孫聖聽了立時大怒道:“你這廝好生無禮,可信我打你滿地找牙!”那道童聽了也是怒道:“那裡來的眼瞎乞丐,今日且叫你知我符犼威風。”符犼一麵閃至孫聖身前,拽拳便往孫聖臉上打。孫聖見了,霍的閃過,孫聖抬手一掌,早把那符犼左臉打腫,翻倒在地。

符犼起身大怒道:“陸獬師弟、壽猄師弟、席獨師弟,且和我一起來打這小廝。”話音未落就見發放炊餅的幾個道童一並奔來相助。孫聖見時,這陸獬生的骨瘦如柴,身體聳直。那壽猄生的胖麵肥腰,五短身材。那席獨生的麵如鍋底,眼小肩寬。孫聖心中暗暗驚道:“卻是那裡搬來的三個怪嬰。”三人皆是圓睜二目,喝道:“便是你這廝打傷了我符犼哥哥。”孫聖啐一聲道:“自家技不如人,卻還敢叫幫手來。””三人聽罷,怒不可遏,一齊上前,拳雨紛飛,孫聖抬手相招,一人架住四人撕鬥,竟是不遑多讓。那一彪饑民見得幾人架勢,一哄都走了。

五人正扯鬥間,卻見一人撞入垓中。孫聖看時,竟是那老仆孫慈。隻看孫慈攤開雙臂,保著孫聖在懷中,猶如牝護雛雞一般,叫道:“少主莫憂,老奴在此,誰人皆不可傷你。”符犼四人圍著孫慈一陣拳打腳踢道:“你個老虜快滾!”孫慈悶哼數聲,仍是死死護住孫聖。孫聖見狀也是叫道:“慈叔閃開,且看我打這幾個小廝!”孫慈那肯,隻把孫聖好生護在身下。六人正在拉扯間,就見天邊降下一朵白雲,一人自上緩步踏出。二人看時,隻見那人生得鸞姿鳳態,長髯廣頰,方瞳碧眼,仙風道骨,卻不知是何路先聖來。符犼幾人大驚道:“師父怎的來了?”那仙聖看了符犼等人一眼,厲聲斥道:“自家學藝不精,怎敢遷怒他人,欺淩老弱。”抬手一揮,隻見幾個金甲神人自虛空裡鑽出,揪著四人衣領,一下遁走。那仙聖轉身又攙扶起孫慈道:“弟子違規,有失書禮,還請二位見諒。”孫慈連忙做禮道:“多謝天師在此施恩。”那仙聖笑道:“不過野菜粗餅,豈堪此誇。”孫慈道:“恩公卻說那裡話?我等也不是精細之人,那需甚細膾,隻是一飽便彀。”那仙聖便又自案桌上取了粥餅,拿來與這倆老少吃。二人實則餓極了,也不顧甚麼軟硬滋味,拿起便吃。那仙聖自坐了看他兩個大吃,笑道:“這等粗食,二位卻如此抬愛,想是困窘的急了罷。”那孫聖聽得此言,心裡不服,便叫道:“區區一吋之困,何足道哉?待得日後騰達,這等事隻在笑間。”那仙聖見他這般輕狂,卻不由得生出些彆意來,笑道:“小友這等自愛,老夫甚是中意,想來小友此等貴氣,日後必有作為。”那孫慈見二人言笑,惟恐孫聖出言無狀,連忙賠罪,不想那仙聖卻道:“此兒人困誌高,實乃大用之材。他既有青雲之誌,卻好老夫這一身修為,無處相傳,而今正好襄助他一程。”孫慈聽說,知是逢著了大修為之人,急起身拱手道:“承蒙仙長抬愛,豈敢不從?不知仙長尊姓大名?”那仙聖笑道:“老夫諢名,乃見首神龍唐益是也!在這蛇豹山中修習數十年,頗有所得,今日幸得這個好兒郎,吾誌遂矣!”孫慈心中驚道:“莫不就是那年征伐西夏時曾顯靈助王韶將軍得勝的仙聖麼?”連忙叫孫聖行拜師大禮。那孫聖何等悟性?見著這般,亦知逢著了大機緣,當下便執了弟子禮。唐益點首,抬手一揮,隻見眼前仙氣繚繞,鐘聲嫋嫋,童子采藥,素紗白衣,先前荒蕪之景,轉眼竟是一番清雅之地。二人大驚,身後唐益緩步上前道:“此乃西華毛天師雲遊至此所修之觀,傳此吾輩已經四輩人矣,此後你們祖孫二人可儘在此安歇。”二人謝恩未罷,又見符犼幾人鼻青臉腫,各自上前賠禮道:“先前我等粗魯,還請孫師弟莫要記怪。”孫聖笑道:“怎會,還請今後眾位師兄多多照料。”眾人心結已解,談笑甚歡,自此孫聖便一麵留在這蛇豹山中修起道來,一麵安養孫慈天年,不在話下。

且說孫聖每日隻在蛇豹山上隨唐益練功修道,不分春秋日月,這日天清氣爽,唐益偶來出關,攜著孫聖下山采買經文,一路走來,不覺已是到了一座亭前,夕陽在山,唐益自坐當中打坐,孫聖手捧幾卷經書,正要尋路下山,抬頭一看,那路口正遇著一乞兒。那乞兒見著唐益、孫聖二人卻是連忙一禮。隻因這一下,有分教:

相逢萍水,聚談此日經綸。

同事乾戈,建立他年事業。

畢竟這個乞兒何人是也,且聽下回分解。

此一回內,折了八員神庭山將佐:

孫鑫、秦翹、金直、白穆、龍和、龍休、孫森、孫子路

折了兩員官軍將佐:

李衝、王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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