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身世渾如水上鷗,披甲轉戰踏九州。
渴飲鮮血盛心食,夜下篝火唱春秋。
兩腳踢翻塵世界,一肩挑儘古今愁。
而今隻為心頭恨,赤鳶何故喋不休。
話說當時聚義廳外走入一個道士,身著青衣,腳踏麻鞋,手持拂塵,雙目如潭,言道:“眾位英雄,休要殺他,貧道自有妙用。”眾好漢道:“你是何人?”卻見孫無涯起身道:“無虛師兄,終於來了。”那道士做禮道:“因路途遙遙,有違來日,還望師弟莫要責怪。”孫無涯便叫小嘍囉帶下葛錫鴻關押一處,以待歸命。又對眾人引介道:“此乃我同門師兄袁涚,道號無虛,鬆江府人氏,曾潛心煉化有一血陣,驚駭師門,故而隻得隱居山野,又通陣法,今番我特邀他來此助我山莊揚威。”眾人大悟,紛紛做禮,金成英道:“敢問袁天師,這知府這般可恨,如何還有用處?”袁涚道:“需問及那興華縣中老幼可是儘數擄來否?”孫無涯道:“師兄放心,已儘在地牢之中。”袁涚道:“好極。”便叫孫無涯點命工匠,於莊中正心處掘開數條溝壑,千岔萬枝,彙集中圓,繪作卦陣,八門開口,各設獸首石頭。那地牢中的俘虜百姓,丁壯男兒,老幼嬰孩儘被帶出,空留黎婦。一路哀嚎聲響,押至這八卦陣前,劊子手操刀,提拉脖頸,宛如稚雞一般割喉放血,流至池中,翻出團團霧雨,袁涚見血海已成,便就懷中取出一個布囊,形如魚身,白質黑章,投入池中。袁涚嘴裡念念有詞,一團烏雲騰至中心,下起陣陣黑水,隻見四周風攣如聚,波濤如怒。袁涚又叫把那百姓屍身儘數投入血池之中,須臾之間,狂風哭號,血海翻湧,那萬千屍骸已在池中消散無跡,一條洪荒血魚自池中冒出,眾人大驚,袁涚道:“此魚乃西域之物,集天地怨氣戾氣而生,需以人肉為食,血骨給養。布於關後,倘若官兵焉能破關,這此處便為其歸宿。”孫無涯大喜道:“師兄果是通仙之人,有此血池在,則我莊內無憂矣。”眾人皆稱是,龍琅道:“敢問天師,那狗官當要如何結果,何不讓弟兄。”袁涚道:“眾位不知,這血海池陣需一生辰八字皆為吉時之人為其楔心,壓製倀厲,此人正合,待我作法,煉化此人三魂七魄,則我此陣當真萬無一失。除非同道之人折壽為引,否則便是西天如來佛祖在此也難動我三分。”眾人皆是驚喜,連忙叫袁涚行事。
袁涚便吩咐將帳內打掃清潔。葛錫鴻五花大綁被眾人押至當中立定,葛錫鴻罵不絕口,二龍大怒,各自持刀上前,便要割其舌為戒。袁涚連忙攔道:“壞了身子,到時命數若損,則功虧一簣了。”孫無涯便叫人上前堵住葛錫鴻口舌,不能再言,便帶著眾人出了帳外,靜待袁涚作法。袁涚見眾人出走,即去安排法器,按著十二雷門,掛起十二麵大圓鏡,朝準葛錫鴻,中間設起香案,按八卦擺列八麵方鏡,就正中焚起一爐旃檀。袁涚誦起淨壇諸咒,四圍都灑了法水,然後取出一麵乾元寶鏡就正中供起,擺列了香花燈果。袁涚叩齒念誦真言,拜跪行禮畢,走出帳來,暮色已蒼。袁涚便教孫無涯就寨中兵丁中選十二人,都要命字帶丁甲的,前來聽用。當時在前營吃了素齋,隻見龍琊已將丁甲命的十二人帶上來。袁涚便書了十二道丁甲符,分與十二人佩戴了。傳諭金成英、韋揚隱在外守候,他人不得入內。自己卻帶那丁甲人入帳登壇。那十二丁甲手執五色旗幡,按著方位侍立帳門之外。帳內壇上星燭燦爛,寶鏡光明。袁涚登壇,將那備好硃筆黃紙,擺在壇上,口中念念不絕,書成了數十道符篆。隻見袁涚叫侍從人進來,收去了香案。袁涚將那所書的符,向左右前後,壇上壇下,一一誦咒焚化了,便披了頭發,右手執持寶劍,左手高提起那麵乾元寶鏡,念念有詞。少刻,袁涚忽地將寶劍插於地上,便從袖中取出葛錫鴻的生命一紙,並一蓬亂發擲下來,急將右腳踏住。重複拔起寶劍,念聲愈厲,隻見四邊燈光鏡光,都霍霍閃動。念夠多時,喝聲道:“疾!”那四壁光芒,一齊射向葛錫鴻命紙上來。袁涚急將乾元鏡一照,葛錫鴻遍體痙攣,兩眼上插,抖動不已,口中隻有唔唔聲響,那繩索竟還被其崩斷一根,卻是依舊兩眼血紅,怒目而視。袁涚愕然道:“咦!”疾想片時,便將那寶劍放於地上,右手捏起一個劍訣,向那乾元寶鏡上不住的書符,口中不住的念咒。約有許久,便又向鏡上噓了一遍罡氣,放了劍訣,重複提起寶劍,左手高提著乾元寶鏡照於地上,依舊凝然不動。四下萬籟俱寂,寥然無聲。不多時,隻見那乾元鏡內,蓬蓬勃勃金光發現,瀉如泉流,逸如電發,明如硫焰,響如雷鳴。袁涚用右手寶劍東點西指,那光便東飛西迸。又是許多時,那團火漸漸淡去。袁涚向地上一看,又向鏡中一看,目定口呆,半晌道:“不想你這廝竟如此難捉!”葛錫鴻不能用口相罵,隻得怒目而視,袁涚不理會,良久道:“我曉得了,你這八字乃祈福之時,玄女庇佑,怪道如此難捉。”袁涚便將寶劍與乾元寶鏡一齊放下,挽了頭發,重複叫帳外從人進來,擺設香案,並叫那十二丁甲命人都進壇來。香案擺畢,袁涚命從人部出帳外,隻叫那十二丁甲命人依班侍立左右。袁涚就案上寫起一張疏牘,又書了幾道符,便於案前拱手誦起九天玄女寶浩。誦了九遍,稽首九拜,便跪在案前,將疏牘念誦一遍,就於燭上焚送,又再拜稽首。立起來,便將那所書的符四麵焚化,便叫侍從人進來收去香案。袁涚重複被發仗劍,左提寶鏡,照前作法。不多時,隻見那乾元寶鏡神光三門。袁涚定神一看,喜形於色,道:“在矣。”便命那十二丁甲解下壇中所有的鏡,都移入壇心,將葛錫鴻的命紙重重疊疊壓住,便將乾元寶鏡鎮壓在上麵,寶劍插在壇前,葛錫鴻兩眼已定,魂飛魄散,形如僵儡。可憐這忠國愛民的葛知縣,竟會這般下場,川蜀君康子嘗有詩歎曰:
龍寨孫莊愁雲昏,巨魘如山馭火輪。
藏獲關口擂大鼓,長毛鬼奴出殺人。
患難當頭方得顯,錚錚忠膽便為真。
左遷既儘官父禮,報國還傾忠義心。
遺子攔馬諫言斥,令人一覽淚沾襟。
三千死士斷歸路,托孤無掛愁鯨鯤。
大府畏懦坐失策,倭虜自古難馴服。
海波沸湧黯落日,群鬼叫嘯氣益振。
將軍徒手猶搏戰,自言力竭愧君恩。
柄柄大節幻猿鶴,靈旗剪紙招忠魂。
眼見萬事已了,袁涚就帶那十二丁甲齊出壇來,將那十二人發放。走入忠義堂中,向孫無涯稟道:“那葛錫鴻魂魄已經被我鎮在壇中了。”孫無涯大喜道:“師兄,這人魂魄究要怎用?”袁涚道:“這血海之中萬民魂魄已為厲,待我稍後作法煉化,而此人魂魄純陽之至,便合製衡陰鬼,又化作一奇陣。”孫無涯大喜道:“此事儘在師兄身上了!”袁涚道:“這個自然,隻是我有一事不解,師弟眼下既已橫據楚州,奴傭百官。師父早已交待,當今世道有變,寰宇當塑,師弟既已手握一州,何不柴燎告天?”孫無涯搖頭道:“師兄所言差矣,我乃龍家之婿,嶽丈遺願便乃登臨九五,而今諸子年幼,怎可行此大事。”卻見龍琅、龍琊、金成英幾人都是走進堂上,龍琊道:“大哥這是甚話,我爹爹畢生所想,俺們兄弟幾個皆是束手無策,唯有哥哥大立宏圖,何況已是入贅我家,自為我龍家之人,哥哥何故推脫,以大哥權智,我們聚義良將,招募兵勇,手握楚州,奪取天下,到時誰人不服?”龍琊說罷,金成英幾員大將皆說如此,孫無涯道:“眾位莫要說笑,我孫家不過布衣出身,偶幸在此得嶽丈賞識,得攀高枝,確立根基,得此規模,我雖知嶽丈遺願,然自古話說奈何生於帝王家,我們安享一世榮華便好,那堪言登臨九五,何況自古豈有白手受命而為帝者乎?”袁涚正色固言,朗朗道:“不然。莊主不知,自古天下帝王,誰人不多起於匹夫之身?虞舜生於瞽叟之家,仍可位列五帝之列。曹阿瞞閹宦之後,亦當位至武帝,劉玄德織席販履,也做蜀漢國君,孫仲謀瓜農之輩,不也登臨大殿?此等卑賤之人尚且可登臨九五,莊主又有何所不可為?況我山寨地域雖小,卻是富甲一方,兵足將廣,震懾州官,上可通天,下可安民,豈不勝當世之朝。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孫無涯雖是明了,嘴上仍舊隻是一味叫道:“不可為,不可為。”袁涚忽口念俚語,手握搖鈴,自顧自的道:“天文降下,乾坤移位,宋德衰微,趙氏已死,孫家當立,歲在甲午,天下大吉!”隻見堂上眾人皆是伏地拜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孫無涯見了,深吸口氣,便仰天大笑,便就這忠義堂上,登基為帝,加封冠冕,拜舞禮畢,建國號為唐楚,改元孫龍元年。立妻子龍紫霞為皇後,長子孫鑫為太子,封次子孫森為魯王,三子孫淼為梁王;封無虛道人袁涚為國師,龍肯為丞相,龍琅為征東將軍,龍琊為征西將軍,金成英為輔國將軍,李宗湯為建威將軍,韋揚隱為鷹揚將軍;澹台立為翊軍將軍。諸位大小官僚,一一升賞。寨中軍民,無不欣躍。又教起造宮室,因有袁涚法術相助,一旬而成。
且慢,看官,先前曾言那葛縣令的兒子葛建竦僥幸逃出生天,奉他父親之命,去求池州知府寇諦愁發兵救援,葛建竦一路逃至池州府裡,四下找尋知府寇諦愁,求其發兵。不想千辛萬苦一路來,尋問鄉人,皆說知府寇諦愁已因觸怒上級,貶至宣州地界,至今杳無音信。葛建竦眼見為父報仇無望,仰天大哭,吐血而死。池州府伊誤想其乃他處流浪乞兒,便命軍士拖入亂墳崗中葬了。
隻說那唐楚國自經建立,萬民祥和,康寧怡樂,自是不在話下。陳大巨等官員月月納貢,龍王寨中養民屯墾,興修水利,富庶生機,又引四方流民紛紛歸屬,附近那些山頭也是儘數臣服,不覺便是一年光景,卻說這一日,孫無涯正於殿中養神,忽然一個宮女慌張跑來,口中隻道:“禍事了!禍事了!”孫無涯忙問怎地禍事,那宮女道:“不知怎地,梁王殿下忽然啼哭不止,肚腹腫脹、眼見得要不省事了!”孫無涯大驚,忙叫人宣袁涚進宮看視,一麵自先望龍紫霞宮中去。到得宮中,隻見孫淼兀自啼哭,上下二口噴湧不止,說不儘那醃臢汙穢,聞者無不掩鼻。孫無涯又氣又急,卻又無方,無一時孫淼便人事不省,身子漸漸冰冷,嗚呼死了。孫無涯登時哭將起來,龍紫霞更是禁不得這等事,一時竟四肢不舉,昏死過去,宮中登時大亂,一發都去救皇後性命。
孫無涯正在哭間,忽然聽得身後步響,卻是袁涚進得宮來,要來為皇子診病,孫無涯一見他時,不由無明火起,揚起一掌便擊在他臉上,大罵道:“你這賊徒好生憊懶,眼見得人已死了,再來卻頂個甚事?”袁涚急下跪叩頭道:“主上恕臣萬死,然人已去了,不可複生,主上當以生者為念,善保龍體,以圖大業,若說此時,臣卻有一方,非但可祛一切邪疾、更可延年益壽,實乃大用之物也。”孫無涯聽時,也不免興起,便將袁涚扶起,教他細細說來,隻見袁涚附耳上來,道:“此方臣已煉化多年,隻是尚欠一味邪毒犯體之嬰孩的心肝,臣觀殿下之薨,其根卻在腸處為邪毒所犯,正好可用。”孫無涯聽時,佯怒道:“你這狂賊,如何出此滅絕人倫之語?”袁涚笑道:“主上好會說笑,此等美事,若說主上真個不曾動心,恐非實言也。”孫無涯聽時,麵上便緩了下來,又指著龍紫霞道:“此法雖好,若是皇後知曉,恐生禍患也!”袁涚道:“這有何難?娘娘而今尚不省事,待臣與她服一顆安息丸,教她昏睡數日,待她醒來,隻道已發送了。”孫無涯聽時,半晌無話,末了將頭點了一點,當下依計行事。數日後龍紫霞醒來,宮女隻將前言打付過去。不過數日光景,袁涚大功得成,孫無涯便叫宮中上下每人俱服一丸,丹藥下肚,頓覺氣力百倍,孫無涯大喜,次日早朝便將此事宣於群臣,上下大悅,群臣山呼萬歲。當下重賞了袁涚,加其名爵,又許以良田千頃。袁涚謝恩已畢,孫無涯便叫下朝,卻又獨留下袁涚,道:“此丹雖好,隻是不知是否真可驅邪疾。”袁涚笑道:“主上勿憂,要知此事,卻是極易,臣早年亦曾習得撒痘之法,待臣於國中遍施毒痘,那時此丹靈與不靈,一看便知。”孫無涯道:“此法雖可,隻是若傷了國家元氣,反為不美。”袁涚道:“這個不妨,臣過了時日將痘收回便是,於此之時,若此丹果靈,可再令人攜些少往國中高價相賣,又是一筆財稅,豈會傷了元氣?”孫無涯大悅,當下就令袁涚施痘,無數日,這唐楚國中大疫便起,日色慘淡,愁雲相護,烏啼不斷,犬泣時聞。然宮中之人全然無事,孫無涯大喜,便教人齎了丹藥,往民間相賣,不下數日,大疫便絕,孫無涯便令大赦,改元天佑。百姓無不稱頌我皇仁德、鴻福齊天。正是:一粒仙丹融水中,三門百姓皆脫苦。故而唐楚國再度回轉生機,不在話下。
卻說大疫既絕,這唐楚國宮中便又無了事體,忽一日,皇後龍紫霞於園中閒步,走至一處假山時,忽聽幾個宮女言語,心裡好奇,便伏在那假山旁來聽,隻聽一個道:“這番大疫真個凶猛,幸賴國師神藥,護得我等周全。”又一個道:“隻是聽聞此事乃是梁王殿下心肝所製,當真凶惡。”龍紫霞聞聽,又驚又惑,便走將出來,大聲喝問,那幾個宮女支支吾吾不肯說,龍紫霞喝道:“若不說實情時,先要爾等賤命!”眾宮女登時抖做一團,隻得將國師煉藥之事一五一十說了,龍紫霞聽時,隻覺天旋地轉,眼前一黑,便仆在地上,不省人事。貼身侍婢急將她架回寢宮去,又使人去叫孫無涯,孫無涯聞聽,急趕過來,此時龍紫霞雖已醒來,卻隻是披頭散發,似哭非哭,雙手在空中一陣亂抓,口中不住的亂叫著孫淼名字,孫無涯一見,心中已然明了,當下責問是哪個走了口風。那幾個宮女畏懼,將一切俱招了。孫無涯大怒不已,喝教將幾人俱打入死牢,來日皆以犯上之罪,淩遲處死。
卻說這龍紫霞經此浩劫,瘋了半日,筋疲力儘,終於倒於榻上,一命歸陰。孫無涯就令發喪,對外隻說是暴疾而亡。大辦數日,上下除孝。眾臣上言後宮不可無主,孫無涯依言,便於國中興辦選秀之事,中有二女脫穎而出,入得宮來,不過數月,各產一子,分彆取作孫焱、孫垚,各自封為趙王、周王。孫無涯又得二子,頗為欣喜,便擬定於此二妃中選一人為繼後,那孫焱之母申氏本是個善妒之婦,聽得此信,便設毒計,譖害孫垚之母龐氏,終使孫無涯賜龐氏自儘,如願而為後宮之主,自此孫無涯亦不喜孫垚,不題。
此事姑且放過,又說轉眼一年過後,這唐楚國卻又是迎來一端大事。因自家三年任期已滿,那楚州府知府陳大巨及其一眾同僚皆是升遷而走,不日,新任知府魯昧谿便來此到任,不想人馬剛頓,那些留此的一眾老成官弁皆道:“新知府來此,需繳納一千兩白銀。”魯昧谿道:“為何如此?”原來這唐楚國自嘯聚以來,各處搶擄,加之葛錫鴻兵敗身死之結果,震懾百官。又有陳大巨上下行賄之舉,那一遭大小官員同僚皆怕降罪,便也紛紛效仿,賄以唐楚國無數金帛錢糧。如此反反複複,唐楚國登時錢糧充裕,兵強馬壯,震懾四方州郡。所以這楚州府大小官弁皆是私下約定俗成,凡有本府州縣新官到任,都需繳納唐楚國白銀一千兩,名日免征費。唐楚國收得了這一千兩銀子,連著三月便不會來催收賦稅錢糧,且永不征討境下叛逆,全由州官自取,兩無乾涉。如此多年,習以為常。曆任縣官聽見,無不依從。魯昧谿一聽此言,頓感勃然大怒,當即斬了這府中大小舊官弁二十九人,然後傳令關閉城門,以防賊兵攻打,一麵上奏朝廷申奏此事,懇允速速發兵圍剿。奏報已發,不日便是到了京城,上皇震驚,便命池州、宣州、徽州三處安撫使遣良將精兵,兵發楚州,又命楚州知府魯昧谿速速備兵策應,以待合剿賊兵。
那三處州府得報自是不敢懈怠,尤是那徽州新任知府梁裡通,素來欽慕葛縣令為人,眼下江湖傳報皆說葛縣令全家為賊所殺,自是萬分悲怒,就點城中兵馬總管呂坤鍵、馬兵都頭李衝、步兵都頭王武三人先領兵一萬至泗州靜待其他二路大軍會師。不勾半月之上,那池州兵馬總管張洲,宣州兵馬總管力鵬、兵馬都監房圳便已帶兵來至泗州,三路兵馬都已完足。旦日,朝廷兵馬七萬餘人也來至楚州會師,所點之人,有元帥“賽日星”洛雲——乃是前朝征西夏的一員名將,後得罪了朝中文臣,因此不得重用的—又有軍師“小張良”姚雨汐,精通陣法,謀算無差。續後乃是石糧誠、王凱、徐寶、李傑、張景琛、劉東曉、錢遙、馬帥等八員地方虎將。又有姚雨汐兩個徒弟,名喚陸影、吳賽鳳的隨行。這二女跟隨姚雨汐多年,皆乃冰雪聰明之輩。當初曾有奸徒謀她二人美貌,欲要奸占了身子,卻教吳賽鳳用計,效那商時妲己敲骨的法,打斷了腿,又有陸影一張巧嘴,反將那奸徒說得麵皮青一塊紅一塊,連滾帶爬地走了,自此無人敢小覷她二人。臨出發前,梁裡通親身前來點視。犒賞三軍已罷,眾將擺布三路兵馬,便以兵分三路攻奔楚州。端的是:
鞍上人披鐵鎧,坐下馬帶銅鈴。旌旗紅展一天霞,刀劍白鋪千裡雪。弓彎鵲畫,飛魚袋半露龍梢;箭插雕翎,獅子壺緊拴豹尾。人頂深盔垂護項,微漏雙睛;馬披重甲帶朱纓,單懸四足。開路人兵,齊擔大斧;合後軍將,儘拈長槍。慣戰兒郎,個個英雄如子路;能征士卒,人人鬥膽似薑維。千萬甲馬離州城,精兵良將奔楚州。
隻說那孫無涯自經喪妻失子之痛,便難經理世事,國中大事隻得儘數交由袁涚等人看營。好經一時調理,再恢元氣,不想福無雙至昨夜至,禍不單行今日行。國中先是得報說去楚州府收取銀錢的使臣被那新任知府魯昧谿斬首送回,孫無涯大為驚怒,當即便要發兵攻打楚州府。詔令未出,又得報說朝廷已點池州、宣州、徽州三處兵馬共計十餘萬前來圍剿,金成英道:“這州府竟敢出爾反爾,且不知我這一支長槍利害。”眾將紛紛請戰,隻聽那無虛道人袁涚道:“這宋兵雖是聲勢浩大,不過烏合之眾,貧道自入夥以來,尚未立下大功,此番還請無需勞費眾位將軍之力,貧道有一陣法,隻待擺下時,管教成功。”眾人見狀,就道:“且看國師所為。”袁涚道:“且請諸位與貧道同至血池,看貧道施為。”當下眾人連同孫無涯俱至血池,隻見袁涚於池五方按卦位擺下五行之位,自仗寶劍,口中念咒,須臾卻道:“真怪。”便至孫無涯身邊道:“不知怎地,此陣中氣不足。須得一屬土之貴人為祭方好。”孫無涯沉吟半晌,忽道:“朕之幼子,卻不是屬土的貴人麼?”眾臣大驚,龍肯出班奏道:“周王殿下乃陛下親子,這般作為,豈不失了人情麼?”孫無涯切齒道:“龐氏那個賤人,萬死尚輕,朕何惜這個孽種!而今宋兵壓境,是保全一人為重?還是保全國中萬民為重?”龍肯默然無語。當下孫無涯便使人往後宮抱取孫垚前來,交與袁涚,袁涚接了,猛然一折,隻聽一聲啼哭,孫垚骨肉分離,一命歸冥,袁涚便將這嬰屍拋入池中,隻見池中黑氣萬道,衝天而起。袁涚哈哈大笑道:“陣法已成,此番必教宋兵片甲不回!”當下孫無涯便分兵點將,令金成英、韋揚隱、澹台立、龍琅、龍琊五位大將,三萬兵馬出寨去敵。李宗湯率兵五千,把住楚州府要衝之道,謹防楚州府兵馬來襲。龍肯等人留守國中,全權保衛聖上安全。國師袁涚帶著大軍一路來至楚州城外殺狗嶺上,袁涚四下看去,笑道:“此處地勢極好,正合我意。”眾將道:“國師有何計策?”袁涚微微一笑,隻道:“眾位將軍僅依我計策便好。”眾人領令。
且說那朝廷大軍一路馬不停蹄,已將殺至殺狗嶺附近,隻聽得一聲炮響,那袁涚領著澹台立、韋揚隱、金成英、龍琅、龍琊五將帶兵一字排開,把住道口,淩淩威風。隻見唐楚陣中一員大將當先出馬,正乃金成英,怎般英雄,曾有一篇《過龍門》讚其生平:
焦尾過龍門,沅瀣情新,新交原共舊交親。隻為古來奸即俠,辭去豪賓。
故國忽煙塵,奉檄調軍,神交竟得義父人。協力共襄王國事,聲氣相因。
金成英在馬上指陣叫罵道:“你等蕞爾小國,如何蔑視我唐楚天國,不識好歹,倒來此捋虎須,待俺門須臾把你等儘數捉了,押上國中,與那跳梁縣令一般!”官兵陣中大將力鵬聽了大怒,手握大錘,拍馬而出,待要上前。金成英見了,便拍馬而出,厲聲喝道:“賊將且通姓名!老爺不殺無名之輩!”力鵬一錘打來,大吼道:“且先吃俺一錘,叫你不識得老爺名號!”金成英一槍橫擋,道:“莫不就是你這廝要來此討野火吃?待俺拿了你,教你早日下去與那縣令作伴!”力鵬大怒,大吼道:“賊人休要在此逞口舌之快,且先與我戰個三百合!”金成英便颼颼的舞起手中那杆乾紅西纓镔鐵龍舌槍,渾身上下純是一根紅線,托住力鵬手中那兩個大錘,一氣大戰一百三十餘合,不分勝敗,殺氣飛騰,天旋地轉。那邊唐楚陣中,龍琅看得甚是分明,便自身上取出一副弓箭,瞥準二人身位。一個回合,那支弓箭早是射來,力鵬大吼一聲,輪起大錘往上一提,大錘尖頂上,那支弓箭正好射著,火光四迸。說時遲,那時快,好個英雄早已一馬衝來,正是韋揚隱,有詩為證:
叱吒蛟鼉窟,千軍烈炬過。
寒雲開鐵壘,落日返琱戈。
時泰新交慶,朋來大業多。
升平烽火熄,黍穀遍春歌。
韋揚隱那一隻槍尖電閃般的卷到力鵬脅下。力鵬大錘急回來格住一下,將那槍爆開尺餘。金成英趁機挺槍上前,早把力鵬右路逼緊。
此番情形,不覺惱動了官兵陣上一員英雄,隻見張洲輪起一杆長槍上手,飛馬奔來助力鵬。不防著龍琅又是一計弓箭早早射到,張洲急閃,那支箭卻是飛出張洲背後三丈餘路,斜插在一片衰草地上。張洲分然不懼,長槍舞轉,便是分開韋揚隱槍尖。當下隻見韋揚隱、張洲二人二馬,兩杆神槍,共同攪做一團,但覺一隻神蛟,裹繞一條青龍盤舞。四人又戰了一百餘合,兩邊陣上都看呆了。四人四馬,難舍難分,混戰一團,馬蹄踩處煙塵飛揚,怎見得這般鬥勢?但見:
刀光劍影,鋼槍淩淩。四匹烈馬長吟嘶嘯,兩對猛虎狠命死鬥。力鵬大錘手中起,隻似半邊天墜流星;張洲橫甩長槍,有如平地閃雷;金成英、韋揚隱鋼槍勇猛,可比龍宮夜叉逞凶。馬蹄踏地,鑾鈴顫動。兵器相交,殺氣橫生。直予關雲長五關斬六將,恰如趙子龍七旬戰五人。
不想又過多合,就見金成英、韋揚隱二人越戰越退,力鵬、張洲二人越戰越前,隻望一片穀地逼去。眾人望見,連忙叫道:“二位將軍速速歸陣,莫中他們誘敵之法!”卻聽那唐楚陣上的大小官弁對著力鵬、張洲二人一齊叫罵道:“爾等膽敢來與老爺一戰麼!不然早日滾回,待我朝廷大兵征討,再似那縣令一般窩囊死法!”力鵬、張洲二人經那賊兵這般一番叫罵,登時氣破腦門,那肯聽得身後眾人話語,隻顧飛馬上前,拉住二人大鬥,不死不休。見力鵬、張洲二人十分勇猛,金成英、韋揚隱又戰了二十餘合便是撥馬敗走。力鵬、張洲駕馬追去,一下都不見了蹤影。眾人大驚,連忙率兵跟上,緊隨其後殺入那處穀地。
入得穀地,眾人就見那力鵬,張洲立馬跟前,連忙上前問道:“二位將軍怎在此處?”力鵬道:“說來奇了,那群賊人逃入此地後便是消失了蹤影,找也找不見。”張洲道:“這四下不過一堆枯樹,便是遁地之法怎會這般快速。”眾人亦是不解,說時遲,那時快,隻看澹台立揮舞大斧,領著一彪兵馬自穀外左側殺入。龍琊手握長槍,領著一彪人馬自穀外右側殺入,穀前金成英、韋揚隱早是帶兵把住道口,衝破不出。後路早被那龍琅帶著一彪人馬重重圍困,明明十萬大軍,到此卻是儘如甕中捉鱉。唐楚軍中澹台立奮勇當先,力殺百人,石糧誠拍馬來迎,戰不數合,白光起,大斧下。石糧誠翻身倒地,落馬身死。眾人眼見折了一將,各是震驚,忙要尋路退走,隻見那唐楚軍中撞出一隊人馬,零星隻有三百來數,怎生打扮?但見:
頭披亂發,腦後撒一把煙雲。身掛胡盧,背上藏千條火焰。黃抹額齊分八卦,豹皮褌儘按四方。熟銅麵具似金裝,镔鐵滾刀如掃帚。
掩心鎧甲,前後豎兩麵青銅;照眼旌旗,左右烈千層黑霧。疑是天蓬離半府,正如月勃下雲衢。
那號旗上寫的分明:“唐楚國師無虛道人袁涚”。這三百來人都騎赤馬,立於陣前。大旗上麵金銷東鬥四星,下繡青龍之狀。那把旗招展動處,青旗中湧出一人,頭戴紫金嵌寶魚尾道冠,身穿皂沿邊烈火錦鶴氅,腰係雜色采絲絛,足穿雲頭方赤舄。仗一口錕鋙鐵古劍,坐一匹雪花銀鬃馬。八字眉碧眼落腮胡。四方口聲與鐘相似,正是袁涚。那袁涚見大軍已入圍中,便輕甩古劍,大手一揮,叫道:“布陣!”眾人隻見這穀裡穀外,唐楚兵馬隻在來回奔走,大旗飄動,轉瞬之間擺成一陣。眾人見那陣是個甚麼模樣?但見:
先鋒澹台統前軍,韋金兩隊分左右。
龍琅龍琊後軍占,五行排成令人愁。
那袁涚口中念念有詞,就平地裡駕起一朵黑雲,騰在陣中心的半空之中。姚雨汐見這五行陣中殺氣衝天,鬼道莫測。大聲叫道:“眾位將軍,多加小心,此陣絕非善陣!”力鵬大吼道:“甚麼鳥人陣法,看俺兩個大錘砸他一個稀爛!”說罷便要隻身衝鋒。眾人阻攔不住,張景琛、劉東曉也道:“力將軍隻身去打陣卻是凶險,俺們願隨你一同前去,也好相互有個照應。”力鵬點頭稱是,三人就領一千人馬衝到陣前。金成英將槍一舉,就見這五行陣法緩緩轉動開來。三位大將隻待殺進去,卻看韋揚隱亦將手中槍舉起,兩側打開,放此三人入陣。待力鵬三人領兵衝至陣中央,兩側合閉。那無虛道人袁涚用手向陣中指去,叫一聲:“疾!”隻見陣中陰風習習,黑霧飄起,惡氣熏天,腥臭難聞。力鵬手握大錘,隻能聽得耳邊軍器聲響,呐喊聲不斷,叫道:“這群鳥人休來擾老爺耳根子!”手中大錘隻向一角胡亂打去,又見金成英、韋揚隱、澹台立、龍琅、龍琊五人各自領兵向陣中央循環殺來,龍琊當先來與力鵬相鬥,氣力那是對頭,僅二十回合便走,轉身再去戰張景琛。那邊龍琅也來助戰,亦是僅戰二十回合就走,再去戰劉東曉。韋揚隱、金成英、澹台立也是如此這般。五人車輪來戰,生生不息,團團不止,輪番漸漸消磨三人精神與氣力。
隻說力鵬、張景琛、劉東曉三將去打五行陣,卻被困於陣中央,又被五員賊將這般輪番消磨氣力。眾人見情勢不妙,皆是大吼道:“三位將軍速速殺出陣來!”陣裡三人聽著,力鵬當先舞起手中一對擂鼓甕金錘,攪開一條血衖堂,領著眾人齊攻一處,奮勇突圍。外圈眾將眼見三人被困,也是拚命急上,裡外合攻。終是破得一角,張景琛、力鵬、劉東曉三將就從陣上西南一角處闖出。那一千官兵或死或傷,幾乎全軍覆沒。眾將又領士卒接應,待力鵬等人都回陣上,便各自傳令退回營寨。那頭袁涚見官兵撤軍,就傳令乘勢追殺,官兵丟盔棄甲,紛紛逃竄。那頭澹台立一馬當先,斬殺士兵無數,又恰好趕著王凱。王凱知他武藝高強,無心戀戰,怎奈澹台立馬到處,手起斧落,將王凱連肩帶膀劈落下馬,複一斧割了首級,擐於馬項之下。又來追力鵬,被徐寶、李傑、錢遙、馬帥四將拚死擋住,保得大軍撤走。
待大軍回到寨中,眾人清點人馬,士卒折損竟有三成,又來報說,王凱、石糧誠二人的首級被賊兵用竹竿挑起,掛在路口哨塔上示眾。眾將聽了,皆是哭道:“不想這些賊人竟擺下如此惡陣,折了二位將軍!此陣不破,如何救得天下社稷。”當下眾人正是愁眉不展,隻見一個兵士忽來報說:“營外有個道士來此,要見主將化口齋糧。”洛雲道:“你這廝好不曉事!見我眾人在此躊躇,他來化齋,你便與他升米去便打發了,何須直來問我。”那兵士道:“主帥息怒,小人確把米與他,他又不要,隻說要麵見主帥。”洛雲道:“若是嫌少,你便再與他三二鬥米去。你說與他,元帥今日打了敗仗,心中煩悶,正在苦思退敵之策,沒工夫相見。”兵士去了多時,隻見又來說道:“那先生與了他三鬥米,又不肯去。自稱是甚麼一清道人。此番不為錢米而來,隻是要求見主帥一麵不可。”洛雲道:“你這廝不會答應。便說今日委實沒工夫,教他改日卻來相見拜茶。”兵士道:“小人也是這般說。那個先生說道:‘我此番不為錢米齋糧而來,隻聞知眾位義士為妖賊異陣所阻,特求一見,以訴說破解之法。’”洛雲聽得,吃了一驚,慌忙起身道:“眾位將軍少坐,洛某自去一看。”便從營帳中出來,到大寨門前看時,隻見那個先生,身長八尺,道貌堂堂,威風凜凜,生得古怪。正在營寨門外綠槐樹下,同那把門軍士拉扯。洛雲看那先生時,但見:
頭綰兩枚鬅鬆雙丫髻,身穿一領巴山短褐袍,腰係雜色彩絲絛,背上鬆紋古銅劍。白肉腳襯著多耳麻鞋,錦囊手拿著鱉殼扇子。八字眉一雙杏子眼,四方口一部落腮胡。
那先生一頭撕扯那把門軍士,一頭口裡說道:“不識好人!”洛雲見了叫道:“先生息怒。我們這乃軍營之處,你來我處投齋化緣。他既已與了你米,何故嗔怪如此?”那先生哈哈大笑道:“貧道不為酒食錢米而來。我覷得妖人異陣在此作祟,又聞此番征討之將乃是當年威震西夏的洛雲將軍,素來欽慕,因而特地來尋將軍有句話說。叵耐這匹夫無禮,毀罵貧道,故此性發。”洛雲道:“你曾認得洛雲將軍麼?”那先生道:“隻聞其名,不曾會麵。”洛雲道:“小子便是。敢問先生有甚麼好計策來?”那先生看了道:“將軍休怪,貧道稽首。”洛雲道:“先生少請到營裡拜茶如何?”那先生道:“多感。”兩人入到軍營中來。姚雨汐見那先生入來,自和其餘將領自一處躲過。
且說洛雲請那先生到一處帳中吃茶已罷。那先生道:“這裡不是說話處,彆有甚麼去處可坐?”洛雲見說,便邀那先生又到一處小小閣兒內,分賓坐定。洛雲道:“不敢拜問先生高姓?貴鄉何處?”那先生答道:“貧道複姓公孫,單諱一個勝字,道號一清先生。祖貫是薊州人氏,自幼鄉中好習槍棒,學成武藝多般,人但呼為公孫大郎。因為學得一家道術。亦能呼風喚雨,駕霧騰雲,江湖上都稱貧道做入雲龍。貧道久聞此處龍王寨心懷不軌,而今竟是僭越稱帝,無奈州官無能,良官身滅,好在朝廷仍是賢才有在,上皇亦是不昏庸,願派大軍來此征伐叛逆,隻是這蕞爾之地,竟有同門叛逆。貧道此番願為義軍鏟除叛逆,救得一方生靈,還得天下太平,未知將軍肯納否?”洛雲大喜道:“先生所言,莫非是破那五行邪陣麼?”公孫勝道:“此乃小子之陣,需以陣法而破,而非大龜。”洛雲大驚道:“莫不是此陣之外,仍有邪陣?”公孫勝道:“並非如此,不知將軍可曾知曉葛錫鴻?”洛雲道:“此人不是那興華縣縣令,後不知何故舉家失蹤了。”公孫勝歎息道:“葛縣令非是棄官而走,而乃率軍討賊,不想竟因兵敗被俘,而遭煉化為厲,率眾陰鬼,在此庇佑佞幸,不得超生。有此五行奇陣所在,凡夫之力,斷難破敵。”洛雲道:“敢問先生可有破解之法?”公孫勝道:“貧道思那陣法陰毒,當以正氣阻之,爭取時日。”洛雲忙問溯源之機,公孫勝道:“那五行陣多有殺戮,教人化作陰鬼,肆虐慘刻。我等須以忠義血氣,以正擋之。”洛雲連連點首,又問如何處置。公孫勝道:“近處有山神、土地廟,那五行陣又重地勢,當於此以正人之血供奉,方得壓製此陣。還請將軍挑選兵士,需以此些兵士一同以血供神。”洛雲搖頭道:“士卒乃我等兒郎,何辭其咎,那孫家縱是人神共憤,伐之順天民義,卻怎可以士卒之血供神,誰無家小,誰無後嗣,到時烏紗封賞,何有顧及,便請先生就將士中擇優入選,洛雲願為首,隻是不知軍中那些將士仍願隨去?”眾人在那帳外一聽此話,皆是泣涕不止,隻見呂坤鍵、張洲二人領頭進帳道:“我們二人願往。”其餘眾將也是各自站出,無一怯懦齟齬。公孫勝見了,不禁萬分感慨其忠義之心,然軍營重地,須留猛將布防,便留洛雲領力鵬、張洲守寨,點呂坤鍵、姚雨汐、張景琛、劉東曉、錢遙、馬帥、李傑、徐寶八位義士同去。正是:
一腔忠義血,千古傳英氣。
堪笑孫賊謬,禦敵折害民。
隻說這八位朝廷義士,自隨公孫勝而起,來至一處山神廟前,禱告一番,各自刺臂出血,接了數大碗,供於台上,已然脫力。公孫勝又頌道:“山神在上,且聽貧道之言:孫賊豺狼癡心,凶毒一方,饕貪肆虐,殘害良民,又行惡陣,還望神明心懷遠近百姓,暫壓悒氣,待我等破賊,再有供奉。”說罷叩首,那當中神像兩眼石珠緩緩開裂,兩行清泉自裡流出。天際黑雲,穀上瘴氣,儘數撥雲見日。皎皎白光,照耀義兵。眾人皆感神人之明,連忙命軍士去營中報知洛雲。洛雲甚是歡喜,當即便是分付眾人道:“眾位將士,而今神明顯靈,已有感應,冥冥蒼天,知我勤勤之意,既是如此,我軍當要力破邪陣,鏟除毒瘤,救下蒼生。”眾軍大吼稱是,當下調撥眾軍,就要再去攻打孫家莊,各處一齊動身,搖旗擂鼓,呐喊篩鑼,淩淩威風。
大軍未至,早有巡山探子探知官兵又來,連忙報入國中。袁涚聽了大怒道:“這無知鼠輩,竟還敢來此領死!”金成英、韋揚隱齊聲道:“我們二人願作先鋒,斬此鼠輩。”孫無涯便傳令大軍出戰,是時山下陣法了齊,袁涚口中念咒,冷冷笑道:“我之陣法,縱然你擾亂地氣,混淆風水,又豈能壓住?”說罷一指,那血池之內屍海亂滾,隱隱有蛟龍之勢。再一指,那國中兵馬霎時體節暴增,似長了一尺有餘,筋肉隆起,兩眼猩紅,各自有力。又見陰鬼衝天,哀嚎不絕,黑氣彌漫,遮雲蔽日。金成英、韋揚隱、李宗湯、澹台立幾人心中歡喜,點起人馬,前去迎敵。
當下兩軍對陣,金成英當先叫道:“膽大狂徒,待俺們把你這夥雜兵捉儘,你那二頑小兒便是榜樣!”力鵬大怒道:“仇人不知死活,等俺拿了你,便生生要將你剝皮抽筋!”澹台立手提板斧,拍馬來戰。軍中力鵬、張洲、徐寶、馬帥四將搶出,將澹台立團團圍住。澹台立絲毫不懼,將板斧劈來,力鵬一錘接住,隻覺右臂暴雷似的疼,心中慌亂。張洲、徐寶、馬帥三人亦知不可強取,紛紛躲閃,四個人戰到二十餘合,戰不倒澹台立。那邊金成英、韋揚隱、李宗湯亦是駕馬出戰,繞開五將,直撲垓心。張景琛、劉東曉、錢遙等人抵敵不住,紛紛敗走。
那頭無虛道人袁涚口中念咒不斷,陰鬼層層疊疊,四下飛舞,盤繞眾將。虧得洛雲身先士卒,臨危不懼,壓住陣角,身後大軍方才尚未完敗。那邊唐楚國兵馬勇猛,為首幾個裨將小卒於陣內橫衝直撞,倘若無人,刀劍亦難觸傷。正危急間,卻見那賊兵陣後一陣動亂。袁涚情知必有神靈在此助朝廷,亂了風水,破了陣勢,遂獰笑道:“好好好,草頭毛神尚來敵我?”便取劍切開自家左掌,將一灘黑血灑在天上,頓時黑雨如注。袁涚麵色慘白,口中仍是狂叫道:“爾等今日必死無疑!”隻見霎時之間烏雲密布,瘴氣滾滾,朝廷兵馬更是淆亂,如何能擋?眾將多有著傷,馬帥直吃澹台立一斧子磕在兵刃上,震得發昏,一下倒在地上,不省人事。澹台立見倒了一個,心中大喜,虎威更盛。力鵬四人本就虛弱強撐,勉為作戰,而今卻是少了一個,如何能擋?值此緊要之際,隻看那無虛道人袁涚忽地口吐鮮紅,披頭散發,四處張望。卻見空中烏雲散開,金光射入,光下祥雲載著一人,緩緩落下,為首的那個不是彆人,正是入雲龍公孫勝,厲聲高呼道:“兀那孽障莫要逞狂,汝今日難星到了!”袁涚吃了一驚,正想作出妖法抵禦,早吃公孫勝用其絕學五雷天罡正法鎮壓,動彈不得,呂坤鍵眼疾手快,張弓搭箭,一下射去,貫穿胸膛,除此惡孽。
袁涚既死,那一眾賊兵個個如喪魂魄,紛紛倒地,口吐白沫,形如僵傀,不能再戰。眾將眼見妖道已死,一齊備呼殺賊,逢人便砍,逢馬便搠,一路殺到垓心。力鵬、張洲身先士卒,一來為皇家出力,二來為同袍報仇,便率眾搶入,奮呼殺賊。張景琛、劉東曉、錢遙等人自也鼓舞銳氣,大呼向前。金成英、韋揚隱、李宗湯三人自是奮勇抵擋。李宗湯早被攪入軍中,正迎著一員虎將,乃是力鵬。那力鵬手中兩個大錘猶如天降火石,來戰鬥李宗湯。李宗湯手上氣力那裡敵得過力鵬兩隻神臂,交鋒方過八十餘合,早被力鵬當頭一錘砸碎首級,倒於馬下。
左側韋揚隱正持槍苦鬥張洲,忽見身旁李宗湯已是身死,索性豁出一切,隻顧狂吼亂戳。張洲一時手忙腳亂,抵擋不住,撥馬便往刺斜裡便走。忽聽耳邊慘叫,方見陸影在亂軍中廝殺,猛然間轟隆隆一聲響,陸影連人帶馬都是墜入一處陷阱而死。張洲悲憤不已,又見韋揚隱追得甚急,張洲霎時急中生智,便將馬帶到陷阱旁邊,韋揚隱果然追來,張洲猛地一勒馬,兩腿用力一夾,那匹黑煞獸將前蹄一抬。韋揚隱見張洲勒馬,舉槍便刺。張洲在馬上,猛一回身,看韋揚隱槍尖已到來,更不多想,鐵槍亦起。兩條槍交搠,韋揚隱亦是發力,龍舌槍與點鋼槍錯開。那龍舌槍紮在了張洲右手腕內,那鋼槍卻紮在了韋揚隱咽喉下數寸。黑煞獸前蹄方才落地,張洲高喝一聲,“你這狂賊,且為我兄弟償命!”抬手順送一槍,便將韋揚隱整個挑將下馬去。落馬處正是那千刀陷坑,早吃底下的利刃戳的體無完膚,血肉狼藉。金成英一人架住張景琛、劉東曉、錢遙、徐寶、馬帥五人圍攻,縱有三頭六臂,也難在此還生,眾軍一齊鋪上,蹈作一灘肉泥。獨是那澹台立見事不好,知曉此番孫家莊難保,隻道:“如何使得!”便拽馬拚死殺出,往東南逃去。卻見那血池之內一條骨魚自中竄出,將澹台立連人帶馬,一口吞入腹中,屍骨無存。眾人大驚,那骨魚之內,顯出一倀鬼身影,正是那葛錫鴻本體。
公孫勝看了道:“眾位且退!”旋即口中又是念念有詞,又是喝道:“法正乃佛,法逆乃魔,今番貧道便降此魔瘴!”隻見公孫勝遍體化作一道金光對那骨魚射去,一時電閃雷鳴,狂風大起,飛沙走石,鬥轉星移。再睜眼時,那骨魚早已不見蹤影,隻留賊兵屍身密布此地。大軍士氣正是高昂,幾乎不待停留,見已無礙,齊齊進軍。喊聲振天,洶洶氣勢,直撲宮中。早把那一班文武驚得不知所措,孫無涯見時,急令龍琅、龍琊,帶領一班文武,齊齊換上甲胄,帶領國中護衛,出宮迎敵。力鵬、呂坤鍵當先來戰。力鵬奮勇當先,錘打百人,無人可阻。房圳緊隨其後,大軍一齊登階。龍琅正遇著力鵬,即忙迎戰。力鵬就在階上揮舞那一對擂鼓甕金錘,奮勇來戰。隻過數合,龍琅抵擋不住,早被力鵬一錘打著肋骨,吐血斃命。龍琊連忙來戰房圳,早被房圳抬臂一镋砍著左腿,摔倒在地,頭磕石階,登時殞命。彼時眾位英雄已是清完外間凶魁,齊到殿上來,隻見那龍肯頭戴鳳翅紫金冠,身穿鎖子黃金甲,腳踏藕絲步雲履。肩係人血猩紅袍,挺著長槍,把住門中,淩淩威風,大吼道:“老臣在此,狂賊休要傷我侄孫。”眾將一齊大喝道:“賊子到此,還不束手就擒,更待何時!”龍肯也無言回答,隻是挺槍直刺過來。力鵬急用雙錘架住,那頭房圳已是一镋攪入懷中。那龍肯揮槍奮勇力敵住兩位英雄廝殺,雖是武藝不及,卻無半分懼怯。張景琛、劉東曉見了便也上前助戰,這龍肯便是有三頭六臂,也斷敵不過四將之威。四人合力而攻,將龍肯當場搠殺在地。
戰事已畢,洛雲正欲傳令將這孫家莊、龍王寨儘數燒毀,忽聽身後有人叫道:“兀那賊道休得在此逞強!”公孫勝循聲回頭看時,身前卻是閃出一個僧人,身著黑棉袈裟,頭戴金箍,手持乾元鏡,帶著十二個丁甲,手執五色旗幡。公孫勝喝道:“汝是何人,為何阻我?”那僧人道:“貧僧乃西域僧人克巴是也。今日見你道法高妙,正是我的大機緣,如此正果,豈能放過?”公孫勝大怒,便要來迎,隻見那妖僧抬臂一揮,早將廣大官兵精元鎮壓在此,口中念念不絕,虛空中書成了數十道符篆。那公孫勝忽覺得頭暈眼花,精神恍惚,連忙教呂坤鍵八人為其護持,原地定神默坐,不覺頭痛如劈,元神漸漸飛揚出舍。克巴將那所書的符,向左右前後,一一誦咒擲入身前,那符文竟自在虛空焚化了,克巴右手執持寶劍,左手高提起那麵乾元寶鏡,口中念念有詞。不消眨眼時間,克巴忽地將寶劍插於地上,便從袖中取出公孫勝的生命一紙,並頭上戒箍一發擲下來,急將右腳踏住。重複拔起寶劍,念聲愈厲,念夠多時,喝聲道:“疾!”公孫勝大吃一驚,正欲再持禁咒,不覺一靈神光霍的飛去,悠悠揚揚飛向那妖僧手裡乾元寶鏡中去了。公孫勝並著呂坤鍵等八人,儘皆僵倒路邊,洛雲急回頭看時,早是為時已晚,八位義士都已麵如凝冰,魂歸太虛了。
眼看大事已成,克巴便就懷中掏出一個羊脂玉淨瓶,將公孫勝魂魄納入,收了乾元鏡,兩腳一踏,騰空駕雲而走,官兵方才回過神來。眾人眼見公孫道長並八將皆是斃命,怒意衝霄,殺扼不住,便一同奮力殺入宮中去,孫無涯見官軍勢大,急奔入後宮之中,尋著申皇後道:“宋兵勢大難擋,朕今將舍命潰圍,這三子尚幼,騎不得馬,卻是帶不走,想你一個婦人,宋兵必不傷你,你可將朕這三位皇子好生藏了,待日後尋機脫身,將其撫養長大。”申後哭道:“妾隻願追隨聖上,聖上若去,妾隻有一死。”孫無涯怒道:“你這婦人,好不曉事。朕以大事相托,何故作此兒女之態?”申後隻得含淚應下,又道:“若是妾能得脫,卻不得主上消息,日後身故,這三子恐不得相認了,而今卻留個印記方好。”孫無涯便取出玉璽,將三個孩子額角處撞破,登時血流滿麵,申氏取藥包了,二人灑淚分彆,孫無涯出得宮去,翻身上馬,引著一隊親兵,舍命撞出重圍去了。
且說洛雲引兵清肅殘敵已畢,便教查點府庫,造冊入籍。又將早先所有孫無涯偽造違禁之旗傘袍服兵符印信一切等物,儘行銷毀。前所抄出這唐楚國中錢糧金帛,一半入官,一半賞賜隨營效力將弁兵丁,並陣亡家屬,被難人民。卻獨不見那禍首孫無涯本人何在。洛雲無奈,隻得教將公孫勝法身,令軍士運回二仙山羅真人仙壇處,其餘八人屍骸,便使人安排花棺彩槨,迎去山下殯葬。這時堂下一陣喧嚷,卻是李衝擒得申氏並孫無涯三子來獻,洛雲看時,便教押下暫且囚了,待回師之際,一同解赴都省正法。
說起這李衝本是一個好色之徒,今日見得申氏傾城之貌,不由得動了邪心,夜間便教一個心腹往牢中,將話說與申氏,申氏道:“若要奴家從他,隻除是他將這三個孩兒收為己子,如若不然,奴家隻是個死。”那傳話的回報李衝,李衝聽罷不禁哈哈大笑,言此事極易,三日後,便來稟報洛雲,言申氏與此三子因所食不潔暴亡。這洛雲因呂坤鍵已死,早先也不曾知曉李衝為人,又見他前日奮勇殺敵,隻道他忠勇,便也未加過問,當下批複他自行處置了去,李衝得令,便買通看守,備了一口棺木,又使酒將三個孩兒灌醉,連同申氏都裝在棺中,一路送回徽州去了。有分教:山寨之上,重塑僭越之主;府衙之中,再添牛頭馬麵。正是:空中伸出拿雲筆,寫出天羅地網局。畢竟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此一回內,折了十一員孫家莊將佐:
孫淼、龍紫霞、孫垚、袁涚、李宗湯、韋揚隱、金成英、澹台立、龍琅、龍琊、龍肯
折了十三員官軍將佐:
葛錫鴻、石糧誠、王凱、陸影、姚雨汐、呂坤鍵、徐寶、李傑、張景琛、劉東曉、錢遙、馬帥、公孫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