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抉擇(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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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漢魏雙方到了此時,已僵持拉鋸了近半個多時辰,仍沒有出現大規模的死傷與成建製的潰散。

漢軍自不必提,八陣之法可謂堅若磐石,兩萬七千人組成的戰陣,在司馬懿陸續派出一萬增援後,在人數上仍然占據絕對優勢。

通過不斷變陣與支援,在接陣後的大半個時辰裡,以近乎一比四到一比五的代價,殺傷擊斃了魏軍一千四五百人。

這種近乎於蟻附攻城的戰損比,

一來得益於戰陣攻守兼備,變化多端,司馬懿及前線指揮的魏軍諸將校,除了以人數碾壓,或以精銳鑿陣外,暫時找不到破陣之法。

二來,司馬懿派出來的前鋒,除了魏平、賈栩二部可算中堅外,其餘諸部,即張靖、山峻部皆是練度與披甲率一般的“中等馬”,至於後麵補上來的一萬援軍,更是原本的長安守卒,而漢軍這八陣之法,非精銳練卒不能用。

漢軍以上等馬打下等馬,倘若還不能打出局部優勢,那這場仗也就沒有打的必要了。

日頭越升越高,天氣逐漸變熱。

就在司馬懿剛剛下達軍令,命州泰、孫禮五將領一萬人,持乾草火油奔襲驪山台地的漢軍營寨,試圖以此製造混亂的同時,

坐鎮中軍“握奇”的大漢丞相,察覺到了魏軍軍陣薄弱之處,迅速派出中軍魏延的“奇零”之軍從側翼硬鑿魏軍張靖部。

張靖部瞬間死傷一百餘人,軍陣側翼出現一個凹陷部,魏延四百精銳並不退卻,而是如尖刀般從凹陷部深入切割。

張靖側翼暴露,變陣不及,左手側守禦薄弱,不到半刻鐘時間便被橫向鑿穿,後部喪膽之下,再不能維持陣線,直接潰陣而走。

其前部本與漢軍處於僵持拉鋸態勢的二百餘精銳甲士,隨即被漢軍前後左右四麵合圍,在不到半刻鐘時間內儘數被消滅。

見到張靖部潰陣而走,司馬懿派出的援軍結陣前壓,補上空缺,並試圖將魏延部四百餘精銳留下。

然而漢軍反應極其迅速,陣中奔出數百弓手弩士,為魏延四百破陣精銳提供火力支援,掩護魏延部退回陣中,繼續保存實力。

“丞相,這兩萬魏寇除三四千人可堪一戰外,其餘皆乃烏合之眾,依我之見,不如先全力擊潰之!定可使魏寇破膽!”

一直在將台上隨丞相觀戰的魏延神色有些亢奮。

方才那陣若派出去的不是四百,而是一千,則完全可以將那支潰散的魏軍陣中鐵鎧甲士全部留下。

其後部那些僅披皮甲的烏合之眾難成氣候,不過充數而已。

就在魏延建策之時,潰陣而走的張靖部已豎旗擂鼓,收攏潰卒,戰陣聚而複合,在補充了幾百兵力後再度壓上前來。

見此情狀,站在魏延身側,須發皆張的虎步監孟琰,也提出了與魏延相同的建議:

“丞相,司馬懿如今存的心思誰都明白!

“無非是看出了我王師精銳儘在這八卦陣中!

“欲以彼之弱旅,來消耗我王師精銳的體力,等待我八卦陣中王師露出破綻,所謂以正合。

“待我王師體力耗殆,精神鬆懈時,破綻百出時,再以精銳出戰,所謂以奇勝。

“我王師今與魏寇僵持,卻是合了那司馬懿之意!

“不如先奮力滅其一部,使其喪膽,逼得司馬懿不敢不派、不得不派主力出來與我決戰!”

魏延聞言至此,又望著潰而複合的張靖部,神色不屑中又有些懊惱:

“丞相,我意也是如此!

“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又所謂朝氣銳,晝氣惰,暮氣歸,避其銳氣,擊其惰歸!

“如今我一鼓之氣正盛,朝起之氣正銳,不以此銳盛之氣破敵,反而任司馬懿主力以逸待勞,擊我衰竭惰歸之氣,下之下者也!”

魏延言罷,孟琰、爨習二位蠻將立時附和。

就連丞相身邊不甚諳習軍事的費禕、胡濟、楊戲諸府僚也是意動,紛紛將目光投至丞相身上。

丞相望著軍陣沉吟思索,然而不等丞相開口,相府長史楊儀就已對著魏延諸將橫眉怒目而斥:

“魏寇這兩萬人馬,你們說擊潰就能擊潰嗎?!

“且不說能否順利擊潰,縱使擊潰了他們,又真能使司馬懿手中幾萬荊豫主力喪膽嗎?!

“將決勝之機,寄托於魏寇喪膽這種無定之事上,與賭徒何異?!”

“放你娘…”魏延本欲大罵,卻又突然止住。

“你楊公威隻須管好軍械糧草後勤之事,至於臨陣殺敵,哪輪得到你在我麵前大放厥詞?!”

見魏延竟沒有向以往一般出些粗鄙罵娘之語,楊儀也才想起來陛下讓他們不得將個人私怨帶到軍事上的警告,遂也收斂了些許神色:

“哼,我大放厥詞?

“戰端剛啟便用儘全力,待司馬懿主力壓上前來,將以何擊之?!

“你如今也看到了,魏寇中軍本陣阻塞道路,所有潰至本陣者,無不遭斬,魏寇潰卒逃無可逃,遂能潰而複合,有必死之心!

“如此情勢,我倒要問你有多少份體力,有多少杆刀槍,能將這兩萬人半日儘斬?!”

言罷,楊儀再次冷哼一聲。

而魏延再次頂上,針鋒相對:

“他能潰而複合一次,難道能潰而複合十次?!

“至於所謂必死之心…魏寇何來什麼為國而戰的必死之心?不過是被司馬懿逼戰罷了!

“待我殺得彼輩人頭滾滾,彼輩戰不敢戰,退不敢退,我再給彼輩開一降路,彼輩豈有不降?!

“如此,豈不奪魏寇之氣?!

“夫戰,勇氣也!

“魏寇失氣,我軍盛氣!

“縱疲憊,猶可以盛氣淩人!”

楊儀心中冷笑,魏延此刻之言簡直與當初子午穀奇謀一般無二,皆是“料敵先機”,自認為敵人一定會如他所想那般行事。

然而事實上呢?

恐怕司馬懿此刻就在等魏延這樣的人沉不住氣吧?!

剛欲出言再次駁斥,結果丞相不欲使二人再爭下去,以羽扇止住楊儀後肅容出聲:

“好了公威,文長伯圭(孟琰)所言,確有道理。

“倘能迅速擊破眼前之敵,確實能大奪魏寇之氣。”

孟琰這蠻將並不理解漢人話裡的彎彎繞繞,隻以為丞相要讚同他與魏延的建策,一時欣喜,然而馬上丞相又潑來一盆冷水:

“但也確實不可操之過急,我大軍如今應付這兩萬餘人遊刃有餘。

“隻須如方才那般,待其露出破綻後再以雷霆之勢擊之。

“如此,以最小代價換取最大戰果,慢慢擴大優勢即可。

“以眼下情勢觀之,不至日中,這兩萬魏寇便要徹底喪失一戰之力。

“至於文長、伯圭憂慮的體力耗殆、士氣衰竭…體力確是問題,但士氣衰竭,料想不會。

“司馬懿以逸擊勞之心明矣,但漕渠以北,仍有鎮東將軍兩萬餘人在休養生息。

“司馬懿若來擊我疲憊之師,則鎮東將軍可促擊其側翼,我們隻須堅守不敗,則此戰已勝。”

魏延聽到此處張口欲言,支支吾吾片刻又閉了嘴。

其人也明白,丞相之意已決,便絕不會再有更易。

最後隻能大步跨下這座將台,回自己陣中去了。

虎步監孟琰見狀緊隨其後,待行至魏延陣中後才勸道:

“鎮北將軍,依我看…丞相說的也有道理。

“有鎮東將軍在北,伺機而動。

“我們這邊但須拖住司馬懿,堅守不敗,則此戰必勝,未必要行恃勇弄險之策。”

大馬金刀坐在胡椅上的魏延身子微微前傾,雙手杵腿,冷哼一聲後忿然以對:

“孔明求穩,我如何不懂?!

“隻是我魏延何人,怎能心甘情願當一守陣之將!

“至於堅守不敗?

“今日之戰,乃是大漢北伐以來第一場真正的大戰,決戰!

“決定了大漢能否克複關中,還於舊都!

“誰不曉得,誰能在此戰克敵製勝,大放異彩,誰就能軍威大振!誰就能彪炳史冊!垂光百世!

“憑什麼我魏延在此隨孔明頂住壓力,卻讓鎮東將軍坐山觀虎鬥,輕易摘下此戰最大勝果?”

聞聽魏延此言,孟琰為之一滯。

趙老將軍乃是先帝股肱,國之柱石,聲威著於四海,與魏延跋扈自傲不同,老將軍威重而不矜,位尊而謙和,朝野上下,莫不敬而愛之。

如今魏延與老將軍有軍功之爭是事實不假,但這麼直白地說出來,未免有些過於……

“哼,鎮東將軍已經老了,一身傷病,不知能活到哪日!”魏延繼續忿然開口,卻是不知孟琰心中如何複雜。

“若國失大將,這份無上軍威豈不白白浪費,到了那時,難道就對大漢有益嗎?!

“孔明就是想壓我一頭,不願給我出頭的機會!”

孟琰聽到此處已是臉色刷白,趕忙緊張地朝四周望去。

見到身周皆是魏延親兵,才暗鬆一氣,隨即訥訥道:

“鎮北將軍所言確有道理…我…我先回陣去了。”

魏延見狀一滯,自覺失言,但也不以為意,以孔明為人,不會在意他說的這些話。

隻是想到自己子午穀奇謀被駁,今日猛攻破敵之策還是被駁,一時鬱鬱難平,抬首望天後怒聲大吼:“先帝,我魏延何日才能出頭?!”

問天之後,其人胸中鬱懣不減更增,當即起身從架上奪過兜鍪,率兩百親兵往敵陣殺去。

三丈將台上,諸葛牙纛下,丞相與楊儀、費禕等人很快便發現了擅自出陣的魏延。

楊儀當即怒聲大罵:

“丞相,魏延這廝根本就不知大局為何物!

“方才建策弄險也是,此刻擅自出陣亦然!

“依我看…”

不待其人言罷,丞相輒以羽扇令其噤聲,其後無奈歎了一氣:

“不論何時,隻要是大漢臣子,便皆有建策之權責。

“而事到如今,不論是文長伯圭的激流勇進之策,還是公威你反駁他們二人的穩妥之策,都沒有對錯,隻關乎抉擇。

“陛下授我升旗建纛之權,則抉擇之責,在我一人,你們莫要因建策再起齟齬。”

“可是丞相……”楊儀仍認為魏延孟琰二人弄險之策全無是處。

丞相知曉他要說什麼,遂搖頭:

“正如文長、伯圭所言,司馬懿派出來這兩萬部曲,戰心不振,兵甲不利,顯然並非精銳。

“而文長所言,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也沒錯。

“我大漢如今擁精銳之師,銳盛之氣,若行激進勇猛之策,確有不小幾率能很快擊破眼前這兩萬魏寇,使魏寇喪膽失魄。

“而行穩妥堅守之策,與眼前魏寇久持消磨,也誠如他們所言,大有老我師兵,頹我士氣之可能。

“兵者詭道,勝負難料。

“不到最後一刻,誰也不知這些抉擇是對是錯。

“我不能全算,最後也隻能是憑感覺擇一而行,不敢說必無謬誤,唯願不壞大局而已。”

丞相言罷,不再理會楊儀,扭頭將目光往驪山台地投去。

此時,魏軍派往驪山台地縱火的萬人隊伍,已全部登上台地。

片刻後,又全部消失在丞相視線當中,進入台地腹地去了。

約摸一刻鐘後,台地上終於冒起滾滾濃煙,並向台地下吹來,空氣中漸漸出現草木焦糊的氣味,教人有些呼吸不暢。

陳式走上將台,急切相問:“丞相,驪山台地火起,我們要不要派出部曲,聯合台地上的吳班,圍殺登台那支魏寇?”

丞相聞言再次望向驪山台地。

雖看不見台地上火勢究竟如何,但彼處滾滾濃煙已是衝天而起,並在東南風的作用下,直向司馬懿所在的魏軍中軍卷去。

由此觀之,這火並非登台魏軍所為,而是留守台地的吳班所縱。

“今日戰局關鍵不在側翼,就在我們這座八卦陣中。

“彼處不論輸贏都無關大局,司馬懿既派人去前,便已輸了一籌,若強攻彼處,於我更加有利,是故無須理會,堅守此陣即可。”

漕渠以北。

將台之上。

劉禪望見台地突然火起,心中忽然緊張:“子龍將軍,丞相何不派人阻止魏寇登台,難道是那片台地已被丞相放棄了?”

由不得劉禪不緊張,須知,丞相之所以到那座台地立寨,除了封鎖新豐外,

另一個原因就是那座台地居高臨下,易守難攻,並具有視野優勢,可以從容指揮。

所以按理說,按劉禪所想,丞相應該就在那片台地!

趙雲收起同樣的憂心,寬慰道:

“陛下無須憂心,我想丞相大概不在那座台地,而在八卦陣內居中調度。

“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魏延雖也演練這八卦陣二三年,但他用兵剛猛,與眼下這座八卦陣所呈的穩紮穩打之勢並不相合。”

聞聽老將軍此言,因台地火起而緊張的劉禪略一寬心,隨即將狻猊覆麵摘下,掛在腰間。

然而片刻後又將心提了起來,看著老將軍臉上皺紋,徐徐相問:

“子龍將軍,那片台地就在新豐城北一裡,若被魏軍占據,再藉此俯衝而下,便能將新豐城中守軍徹底解放出來。

“城中虎豹騎若是被放出來,再登上台地,居高臨下產生的種種優勢下,對戰局的影響……”

趙雲神情一滯。

天子所言確有道理。

片刻後又終於反應過來:

丞相之所以放棄台地,大概就是想讓司馬懿確定,大漢丞相就在那座八卦陣中,欲以此吸引司馬懿用儘全力去攻吧?!

魏軍陣中。

諸將見到台地火起,一時大喜。

而司馬懿也將目光從漢魏雙方的軍陣中移開,望著台地濃煙滾滾,心中不知為何竟不喜反憂,莫名其妙生出一種不祥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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