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瀛望著那個講壇上宛若神明的人，果然仙人之姿，現在他在講“修仙之人應當一心向正道，有兼懷天下的胸襟”，不由在心裡冷笑一聲。
前世他對她說的那些話猶在耳邊——“我有何錯？螻蟻之死，不足為惜。我為何要為了螻蟻們愧疚？”
在他眼裡，所有被他踩在腳下的生命，都不過是煉丹爐裡的一把柴，終究是要化作飛灰的，所以——“死不足惜”。
看向那些學生，突然又覺得可悲。原來他們一直就這樣被所謂的“夢想”、所謂的“神仙師長”所蒙蔽著，以為自己走向的是能修成大道的尋仙之路，又可曾知道大多數出身普通的弟子最終結局，不過是煉丹爐裡的一把灰？
薑瀛歎了口氣。
沒想到這老登授課自有一套，深入淺出，春風化雨，甚至還有那麼一點點冷幽默，台下弟子大多都聽入了迷。
講壇快要結束的時候，無漄真人留了時間，讓大家提問問題。
大家都很激動，薑瀛的同學也都紛紛舉手，隻有田九韶興致缺缺地坐在一旁。
有弟子被無漄真人點到了，激動地站起來向他請教。“真人方才講到，修行之人要一心向正道，弟子十分不解，若所有人都心向正道，可世間卻總有諸多邪魔外道呢？”
“人皆有私欲，一念生滅而已。”
“那我們修行之人要如何處理私欲呢？怎樣對待自己的私欲才算是正道？”
薑瀛托著腮，不由想，你還真是會挑人問啊，你問他，他能和你說什麼？說他可以為了一己私欲毫不猶豫把你當墊腳石？把你寫的論文署名全搶走？
本心，和私欲，的確就是一念之差。
想要修煉變強是本心，可若為了修煉變強戕害他人性命，便是私欲。
無漄真人為了發論文拿到貢獻值是本心，可若為了隻讓自己拿到貢獻值而搶走薑瀛的學術成果，那就是私欲。
一念得道。一念成魔。
這時，無漄真人的目光淡淡向她掃過來。
“你覺得修行之人，要處理自己的私欲？”
薑瀛愣住，老登怎麼突然點自己，她剛剛有做什麼嗎？不是和大家一起在看著他嗎？
人家弟子問你問題，你問我乾什麼？
你是真人還是我是真人啊？
這時，薑瀛注意到，很多目光都集中到了她身上，驚訝的，羨慕的，好奇的，夾雜著諸多不友善的竊竊私語。
“又是她？”
“她還真會出風頭！”
“虛悟真人賞識她，她還不滿足嗎？”
“她到底用了什麼手段，讓兩個真人都對她另眼相看？”
薑瀛頓時明白了，不妙！今天早上悟道課上，她突破得太順利了，都沒來得及遮掩一下，這會無漄真人又來這麼一出，一天大出風頭兩次，她這是成眾矢之的了！
無漄真人現在可謂風頭正盛，早就被評為本屆升仙大會最想拜師師尊，而且他年紀輕輕就已經發表了好幾篇論文，現在正在光華宗第一部門煉法部擔任長老。
煉法部意味著什麼？意味著最新、最強的修煉法，更多的宗門資源傾斜。
大家進宗門都是奔著獲得更多資源、突破金丹去的，沒幾個人真的願意拜個護法部的師尊，以後繼承他看山門的位置。
所以在彆人眼裡，無漄真人讓她來回答這個問題，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要是她把握好這次機會，得到真人的賞識和提攜，以後仙途必然無量。
薑瀛不知道無漄真人這麼做到底是有意還是無意，她隻知道，他怎麼可能給她丟餡餅，陷阱還差不多。
薑瀛站了起來，故意露出一臉苦惱的表情，“弟子愚鈍，弟子想不到如何處理。”
她不信他還能像虛悟真人那樣給她一棍子讓她當場頓悟？
薑瀛的同學都小吃一驚，大師姐今天怎麼了？她平日最擅長寫道心小論，而且每次和他們講道都頭頭是道，還發表過論文，怎麼可能連這個問題都答不上來？
難道是太緊張了？
薑瀛說完，又連忙謙遜地補充，“還請真人給我們解惑。”
你趕緊地、麻溜地回答問題，彆把我放在火上烤行嗎？
無漄真人並未回答問題，隻徐徐道，“你可有私欲？”
薑瀛明顯感覺到周圍的氛圍更微妙了。
“沒回答出來問題，真人居然還待她這麼有耐心，當真對她高看一眼？”
“原來是在用欲擒故縱的手段嗎？”
她越發不開心了，還來？仗著你地位高，就把我架在火上烤，這樣很有意思嗎？
她現在的私欲就是想給他臉上來一巴掌。
薑瀛想了想，說了個平平無奇的回答。
“弟子的私欲，是修煉成仙。”
無漄真人的目光落在薑瀛臉上，那一雙微微上挑的眼，顯得更為銳利深邃了，越發不可琢磨。
“如果你成仙的最後一步，是要犧牲一座城，你會如何？”
薑瀛眉頭蹙起，似乎不知道如何回答這個問題，語無倫次道，“我，我……”
這時，羊睿高高舉起了手，無漄真人頓了一下，似乎不是很想理會。但那手像一麵旗幟一樣招搖，他終究還是示意羊睿站起來。
羊睿站了起來，瞥了薑瀛一眼，一副要壓她一頭的氣勢，“這問題有什麼難答嗎？”
薑瀛巴不得風頭被羊睿搶走呢，她立刻煽風點火鼓勵他，“我見識短淺，哪裡比得上不及羊公子英明神武，洞察世事？”
羊睿見薑瀛示弱，當即又得意起來。
無漄真人淡淡看了羊睿一眼，羊睿以為他是在鼓勵自己，又接著慷慨激昂道。
“有私欲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我就是為了讓我們羊家更強而修仙的，所以我來參加升仙大會，我想進宗門，進了宗門就能有望突破金丹，這樣就能我為了讓我們羊家更強。若有人與我羊家為敵，我便是把他們都殺了，又有什麼問題嗎？”
薑瀛想，你這顛三倒四的回答，和犧牲一座城有關係麼？
無漄真人看了羊睿一眼，淡淡道，“年少有誌。”
羊睿被誇了一句，激動得飄飄然起來。
薑瀛心想，一句話就把你誇得飄飄然起來了？你不知道他一向喜怒不形於色嗎？
真是單蠢的顛公啊！
不過，謝謝你攪局並且幫我吸引火力！
講壇結束後。
有同學問薑瀛，“大師姐，你剛剛是怎麼啦？”
還有同學替她抱不平，“剛剛那麼好的機會，又被羊睿搶走了，這人怎麼天天和大師姐作對！”
薑瀛笑了笑，“沒事啦，就是剛剛突然特彆餓，餓得腦子一片空白……不說了，我先去吃飯了！”
空中有人禦劍而過，一襲白衣勝雪，他目光格外深邃，高高在上俯視快步走遠的少女。
他的目光落在手中的紙箋上，題目是《水澤之境與道法相生：煉氣期水屬性靈根修士修煉環境增效機製探究——基於江河洞府的靈氣場域對比研究》。
還有一篇，《煉氣期可控靈力輸出在紫雲芝跨屬性雜交中的穩定性分析》。
第一作者的署名，是薑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