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瀛抱著熱氣騰騰的紅豆沙飴湯吸溜，不多時，虛悟真人便出現在了講壇上。一身蒼灰色道袍無風自舞，眉頭緊鎖，拉著張臉，好像在座的所有人欠了他幾百萬靈石一樣。
台下頓時安靜了。
薑瀛趕緊把最後一口湯猛吸到嘴裡，正襟危坐。
眾所皆知，九韶宗的虛悟真人是個古怪老頭，誰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突然發難，所以，還是老實一點好。
開場倒是很正常。“今日，我們來悟道。”
虛悟真人說完，從袖中拿出一根古樸玉簫，抵在唇邊。
簫聲響起。
初時宛若流泉淙淙，逐漸高亢激昂，氣勢磅礴，聲震林嶽，響遏行雲。
一曲終止，卻仿佛仍有餘音回蕩縈繞在山間，山川更顯峻峭肅穆。
眾弟子皆驚。
薑瀛也不由恍神，好強的氣勢，好深厚的修為。
虛悟真人收了簫。“各位凝神靜思，感受“道”的存在。”
說完，手中捏了一個訣，將一根桃木棒祭起，懸在杏壇之上，慢慢道，“開始悟吧。”
過了約莫一炷香時間，虛悟真人道，“各位可曾悟到什麼？”
幾乎有一半弟子都在搖頭，“沒有。”
其中，尤以羊睿的聲音最響亮，也不知道為什麼他沒有悟到道，還能這麼自洽。
說時遲那時快，那懸在半空中的桃木棍刹那間化作數十道殘影，“邦”“邦”“邦”一疊聲響，那些搖頭說沒有的弟子腦門上皆挨了一記。
這大棒來得突然，儘管薑瀛沒有被打，還是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好一個當頭棒喝！
這是什麼神奇的教育方式啊，這老頭果然是古怪！
也不知道慕隱有沒有被打過？
她覺得他額頭還挺飽滿的，應該沒被打過吧？不然豈不是早就扁了？
虛悟真人慢悠悠道，“各位，現在可悟到了什麼？”
一個弟子被打得腦袋發蒙，抱著頭結結巴巴道，“弟子悟、悟到了。”
“你悟到了什麼？”
那弟子本來就是為了不被打隨口敷衍的，根本就什麼都沒有悟到，隻能一臉懵懂望著虛悟真人，張口結舌，支支吾吾，“弟子悟到……悟到……”
“邦”一聲，桃木棍再次打在他腦門上。
虛悟真人臉色一沉，喝道。
“悟到就是悟到，沒悟到就是沒悟到！妄作誑言，談何悟道！”
他嚴厲的眼神環視一圈，“你們是我教過最差的一屆弟子！”
那弟子捂著腦門，垂頭道，“真人，弟子錯了，弟子愚鈍，弟子沒悟到。”
“那便接著悟！”虛悟真人頓了一下，隨手點向任靈予，“你方才沒有搖頭，看來是悟到了。那你來講講悟到了什麼。”
任靈予起身，卻並不說話。她抬手捏了一個術訣，寒氣自她周身湧起，在她麵前凝成四行字。“音入萬籟，蘊藉宏深；音聲相合，天人合一。”
薑瀛上次聽羊睿說任靈予是“小啞巴”，以為是顛公隨意給人取外號，沒想到任靈予是真的——不開口說話啊！
不愧是前世升仙大會能排第二名的選手。
虛無真人撚了撚胡須，難得露出了一絲笑，微微點了點頭。
羊睿不屑地看著任靈予，小聲咕噥，“小啞巴，裝什麼裝，不就是‘無中生有’的道理嘛。——天下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我也知道。”
他這麼說著，坐在他周圍的那些幫他打光、放音樂的人都連聲附和。
“還得是羊公子！”
“羊公子見地之獨到，實乃我等望塵莫及！”
“邦”一聲，桃木棒再度化作數道殘影，打在羊睿和他忠心耿耿的捧哏頭上。
羊睿猝不及防，“啊”地叫了一聲，捂住了頭。
他那群捧哏也都捂住頭，麵麵相覷。
虛悟真人麵無表情看著羊睿，“既然知道，方才問你時為何不講？”
羊睿十分不服，起身爭辯，“方才沒悟到，現在悟到了！”
虛悟真人冷冷瞥了他一眼，倒也懶得再給他一棍子，隻道，“拾人牙慧！”
薑瀛並未理會，隻垂下眼靜靜凝思。
任靈予和羊睿說的都沒什麼問題，她方才也以為虛悟真人簫聲之中所蘊“道”應該是“大音希聲、大象無形”之類的。
現在想來，一心隻想著從更高的意境層麵去體悟樂曲，卻忽略了樂曲本身的音律，也何嘗不是一種思維定式。
再仔細回想一遍方才的那段簫聲，這裡麵蘊藏的，不應該僅僅是這種玄奧的大道理……
她突然悟了，原來是道韻！
音律之中，暗藏著吐納之術！
薑瀛立刻就想到了自己一直沒法從煉氣九層突破到煉氣圓滿，原來問題竟然是出在這裡嗎？
想到這裡，薑瀛便試著運用虛悟真人暗藏在音律中的吐納之術來調息。
宮、商、角、徵、羽五音，分彆對土、金、木、火、水五行。
萬籟入耳，萬籟亦入心。
“聲合宮商，肇自血氣；神明樞機，吐納律呂。良由外聽易為察，內聽難為聰也。內聽之難，聲與心紛。割棄支離，宮商難隱。”
果然如此，她先前在嘗試突破時，過於關注平衡五行靈力流轉，以至於聲心紛亂。
聲與心紛亂，自然無法聚氣合一！
摒棄雜念，道音可成！
連薑瀛自己都沒有想到，運用了這吐納之術後，靈氣運轉一瞬間就通了，隨著呼吸吐納，一圈金光驟起，宛若音韻淙淙，以她為中心，往周身漾開。
修為立刻從九層突破到了煉氣圓滿！
眾人議論紛紛。
“這是誰？悟個道還能突破？”
“好像是雲州書院的薑瀛？”
虛悟真人望著薑瀛，目露讚許之色。接著，涼涼目光“咻”一聲射向羊睿，幾乎要在他身上打出一個洞來，話語也是毫不留情，一個字一個字，飛鏢一樣紮向羊睿。
“人雲亦雲，不如不雲。心無定見，不如不見！”
羊睿眯眼看了看薑瀛，沒想到小飯桶竟然也這麼會裝，而且還害他又丟了麵子！好氣啊！
但是虛悟真人拉著張長臉看著他，他並不想再被莫名其妙打一棍子，於是老老實實閉上嘴。
最後一場講壇，便是無漄真人的“仙凡關係學”，經過風飛思的“詐騙式教學”、虛悟真人的“暴力式教學”，以及靜玄真人枯燥的“論文寫作”，現在這場講壇可謂集萬千之期待。
雖然薑瀛對此毫無興趣。
她還能不知道他？左右不過是一些冠冕堂皇之話罷了。
還不如彆的講壇，好歹還能學點東西。
見同學們大多摩拳擦掌，期待不已，薑瀛不由打趣他們。
“論文寫作枯燥，仙凡關係學就不枯燥啦？”
“就算再枯燥，看到無漄真人的臉就不枯燥了啊……”
正說話間，便看見一道白色身影禦劍而來，以講壇為中心的數十丈範圍內，瞬間被清潔法術覆蓋，一塵不染。
薑瀛看著他，果然還是老樣子，潔癖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