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悟真人輕哼了一聲。
掌門見他不表態，又勸，“你看看這孩子，多堅定的道心啊，簡直是你的天選弟子，師兄簡直想不到你還有什麼理由拒絕！”
“為複仇而學劍，劍意過執！”
“如何放下執念，如何領悟劍道——那不正是我們作為師尊的，該教給孩子的嗎？”
虛悟真人沉默。他懷疑掌門師兄這老奸巨猾的老頭是在點他。多年前他因為執迷劍道錯過一生摯愛，後來有一日，他封劍了。彆人都說，他是放下了。放下了麼？放下了劍，又或者放下了所愛？連他自己都不甚清楚。
掌門繼續喋喋不休。
“那覆海宗的風老頭前幾天還在和我念叨，說你這老狗太狗了，到現在都舍不得給自己找個傳人，要是以後你走在他前頭，他以後上哪去找一生之敵去？”
“讓他放心，我一定不會走在他前頭。”
見虛悟真人不為所動，掌門師兄竟然撒潑耍賴起來，他手上掐了個決，天瞬間就黑了，陰雲密布，隱有雷光閃爍。
“師弟，你今天要是不收這個孩子，我就在你洞府麵前引雷自戕！你就說你收不收吧！”
虛悟真人再度望向那個孩子，他依然安安靜靜站在那裡，漆黑的眼裡毫無波瀾，看不出情緒，自然也看不出仇恨。這樣隱忍的性子，又有如此天資，倒是真有希望複仇成功。
虛悟真人問道，“若大仇得報，你想做什麼？”
慕隱想了想。“回孤兒院。”
“回去作甚？”
“幫老院長照顧孩子，做飯給他們吃。”
虛悟真人不易察覺笑了笑，望向掌門。
“從今往後，他就是我的關門弟子了。說好了，僅此一個，再也不收。”
這關門弟子練功比他想象得還要刻苦，頗有種拚命的架勢。為了讓這個整天苦大仇深的徒弟活得久一點，虛悟真人甚至特彆研究了一套針對他的教學法。
他不僅關心徒弟的身體健康，還關心他的心理健康。
虛悟真人曾專門找來一些金水屬性的靈果給他吃，後來還找了一些能強身健體的食譜，特意拜托九韶宗雲外天廚的一位廚子朋友給他開小灶。
廚子朋友遲疑，“確定要給孩子吃這個？這寫食譜之人隻看重效果，做出來的食物，恐怕不會很好吃。”
虛悟真人一臉決絕：“良藥都苦口！更何況飯再難吃能有藥難吃嗎！吃！”
過了段時間，虛悟真人突然又想起這件事，便去找廚子朋友，問問他近況。
廚子朋友看著不遠處坐在小板凳上，捧著一個大碗，安靜且麵不改色吃飯的少年，緩緩衝虛悟真人比了個大拇指。“你這徒弟，日後能乾大事。”
虛悟真人想，他日後當然要乾大事！他可是要去複仇啊！
除了給他吃這些稀奇古怪又難吃的東西，虛悟真人讓他去聽各宗門為了門下弟子心理健康專門開設的“清心論道課”。這種課往往枯燥無味，沒有多少弟子願意去聽，除了慕隱。很多時候，隻有他一個人坐在講台下，神色認真，還不時在筆記本上做記錄。——長老們都對慕隱讚不絕口，並不知道，他隻是在寫修煉心得。
如是，虛悟真人很欣慰，不愧是他慧眼識珠挑選的關門弟子！
但是誰能想到，大約在半年前，這一向聽話省心的徒弟，不知道抽了什麼羊癲瘋，竟然每天不到卯時就起來練功！自己練功也就罷了，還把師尊叫起來監督他練功！
師尊把他當個寶嗬護著，這逆徒竟然反過來把師尊當鷹熬！
虛悟真人輕咳一聲，自己“慧眼識珠”挑的弟子，自己含淚也要教下去唄！他放緩了語氣，循循善誘。
“小隱啊，為師知道你報仇心切，但是，身體是報仇的本錢。若沒有健康的體魄，又如何能與那些仇人對抗呢？想開一點，以你的資質，總能修到金丹，隻要你活得夠長，總有一天，你的仇人，會被你熬死……”
話說到這裡，突然慕隱胸口一陣劇烈起伏，一口血吐在地上。
虛悟真人麵色一凜，“難道你真想走火入魔、吐血身亡？”
慕隱臉色蒼白，抬手以骨節拭去唇邊血跡。微微抬眼望向虛悟真人，聲音有些喑啞。
“隻是被師尊刺激到了而已。”
虛悟真人無語。逆徒這是在怪他不會說話咯？！他是一片好心，不想這逆徒英年早逝啊！不想聽他說話，那……
虛悟真人咳了一聲。
“小隱啊，師尊覺得，你還是得找個知冷知熱的道侶……”
慕隱驀地打斷他，他眼神懇切，語氣卻非常果決，“不想，不用，還請師尊千萬不要再去送祖傳玉鐲了。”
虛悟真人：……。
他想幫徒弟找道侶還有錯了？
卯時。
東方劍翹著腿，躺在樹上，咂著嘴美美翻了個身。
突然，玉靈通響了。
一張麵無表情的冷臉出現在玉屏上。
“我起床練功了，你呢？”
“你知道現在幾時嗎？卯時啊！雞都還沒打鳴啊！”
“知道。所以我來叫你起床。”
東方劍一肚子起床氣，“叭叭叭”一通說，根本停不下來。
“不，你不知道！你不知道覆海宗儀仗部一共有一百個弟子，但是覆海宗下的‘百川秘境’中約有一百萬隻妖獸，如果有一天‘百川秘境’缺口突然打開，那麼覆海宗儀仗部的弟子每個人要打一萬隻妖獸！你不知道，你不關心，你隻關心你自己！聽說你把你師尊當鷹熬的事情都傳遍了，你現在又來熬我了？大哥，我昨天開完會還被你拉過去修煉了整整一個時辰！兩個時辰！我怎麼命這麼苦啊！求求了，讓我休息一下可以嗎！”
“你昨天練功一個時辰，卻看了仙雲宗的夏荑師姐四個時辰，這還不算懈怠麼？”
“我為什麼不能去看夏荑師姐，卻偏偏要和你這個無趣的男人整天混在一起！”
“……好。”
慕隱說完，便要結束通話，東方劍叫住了他。
“誒等等，”他意識到剛才自己話說地有些重了，歎了口氣，“老慕啊，何苦這麼拚呢？……人生苦短，偶爾也要享樂一下嘛！”
“我沒那麼多時間可以享樂。”
東方劍不爭氣地心軟了，沒辦法，這人一直就是這樣，一個人沉默地背負那麼多，“你要不找找人家薑瀛師妹呢？我覺得薑瀛師妹挺好的，她一定是個善解人意的妹子，願意陪你練功！”
“薑瀛師妹不要準備自己的事情麼？”
東方劍想仰天長嘯，你還知道關心你的薑瀛師妹，她要準備自己的事情，我就不要了？再說了，你不問，你怎麼不知道人家想不想陪你修煉呢？
蠢貨！算了，看來還是得他出手！
他咬咬牙，“好，我陪你去。但，就這一次，下次，可就不一定了！”
——下次，他一定要想辦法說服薑瀛師妹，讓她去治服這練功狂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