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都在這裡做什麼?”
“書樓是讀書的地方!要安靜!”
“這裡是菜市場嗎?你們是走卒販夫麼!大聲吆喝什麼,午休的清靜都給你們攪鬨沒了!”
“君子的德行,讀書人該有的樣子,教過了你們多少次了,全忘了!”
“回去統統把弟子規抄個十遍!”
先是一通劈頭蓋臉的臭罵。
在這個師長為尊的年代,禮教觀念深入人心。
白帽儒生指著學生們一通指責,雖然言詞激烈,但學生們也不敢還口,隻能低頭挨訓。
“都知錯了嗎!”
“是,知錯了,先生。”
在眾多學生紛紛自動認錯的情況下,此時書樓裡隻有三個人顯得格外鶴立雞群。
白帽儒生看了一眼,先是兩個女子……他掃了一眼便收回視線,這兩人現在無需在意,視線重點著重關注了仍然保持著端坐姿勢正在看書的白軒。
“你是何人?為什麼會在許氏的書樓裡?”
白軒抬起頭,迎上了那對不善的目光。
這種視線還不至於會讓他毛骨悚然,但確實不太舒服。
沒回答前,一旁有個學生主動道:“這位小先生是前來書樓借閱的,我們是在請教他一些學問,所以……”
“小先生??”白帽儒生的嗓音提高了八度,然後又驟然低沉下來,像隻陰陽怪氣的狸貓:“學問?”
他不屑的笑了笑:“什麼人都能稱先生了?他這個年紀,能有什麼學問?教你們在這裡大放厥詞嗎?!”
一名學生說道:“我們都記了筆記的……”
白帽儒生懶得看了一眼,隨手將學生手裡的書打翻到一旁:“休要拿這些東西來哄騙我!”
他擺了擺手,不耐煩的驅趕道:“你們都趕緊回去學堂裡,統統給我去罰抄!”
而後他又看向白軒:“還有你這外來者,也不知是誰竟讓你私自進入許氏私塾,我是個讀書人,大人有大量,今日不與你計較那麼多,速速離開,看你都沒及冠,莫要出來誤人子弟!”
言語裡儘是頤氣指使,仿佛是在驅趕蒼蠅。
白帽儒生看菜下飯,自認為很會審時度勢,瞧出來了白軒這衣著打扮定然無權無勢,想必沒什麼真才實學,趕走了也無妨;如果白軒真的有真才實學,那也更要速速趕走才是,否則他這個教書先生的位置可能會不牢固。
以往他也都是這麼辦的。
畢竟許氏私塾裡的教書先生是個好工作啊,盯著的人可不少呢。
事實上,白帽儒生倒也沒看錯。
白軒如今誠然是無權無勢者。
可他亦不在意這些。
早些個年,他肯定要在這裡當場打臉這白帽儒生,然後念一首‘仰天大笑出門去,吾輩豈是蓬蒿人’把逼格和排麵拉滿。
至於現在,他更在意的是自己還沒看完手裡這本史書。
可對方已經下了逐客令,他也不是歪嘴的都市龍王,委實沒辦法厚著臉皮賴在彆人地盤上不走。
白軒合上書籍,放回書架原位。
起身時椅子歸位,同時捋平衣服上的褶痕。
“請了。”
淡淡兩字,揮一揮衣袖,跨門而出。
昂首出門時的灑脫和氣魄,全然不似是被人掃地出門,而是給人一種‘是這裡配不上我’的反差感。
白帽儒生望著這一幕,臉色更是難看了幾分。
綠蘿的眸子裡似乎是要開出花兒來:“小姐,這小先生不是許氏的人誒,那我們是不是可以?”
“看來是我高估了許氏私塾。”
年輕的小姐目光瞥了眼白帽儒生,內心給此人打了個標簽——無能草包。
她果斷起身。
打算追上去。
正要出書樓的時候,白帽儒生出聲道:“二位,不是說了求見許夫子嗎?我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我可以……”
“此事不急。”年輕的大小姐淡淡回應。
眼瞧著對方就要離開書樓,白帽儒生再度跨前一步,半個身子卡在書樓前:“我看還是正事要緊,若是現在不去,恐怕今天你們見不到夫子的麵了。”
聽著這似是在威脅的話,大小姐步伐一頓。
白帽儒生還以為說動了對方,繼續道:“二位可莫要被剛剛那人給蒙蔽了,他弱冠之齡,能有什麼學問。”
大小姐輕輕歎了口氣:“本以為是個無能草包,沒想到卻是匹害群之馬。”
白帽儒生一怔,旋即正要發怒。
下一刻整個人就跌坐到一旁。
“好狗不擋道!”
綠蘿收回手肘,露出小虎牙,頭頂綠葉隨風晃蕩。
“你,你們……”白帽儒生捂著小腹,痛的直吸涼氣:“你們敢在私塾裡動手打人……”
兩女絲毫不理會叫囂的後者,一前一後的追出了書樓。
此時白軒剛剛來到私塾側門,正拾級而下。
“小先生,請留步!”
白軒駐足回望一眼,目光疑惑:“二位姑娘,有何貴乾?”
“我家小姐方才見小先生受了些委屈,特來問問。”綠蘿率先發起助攻,微笑道:“小先生學問成就不低,全是那私塾先生沒眼力沒見識。”
“怕不是沒眼力,而是擔心自己地位。”白軒隨口道破:“我自然不在意這些小事。”
“小先生對人心也看的透徹,實在不像是這個年齡之人。”大小姐稱讚一句,然後端莊道:“小女子觀小先生衣著樸素,又前來書樓觀書,想來是否遇到了什麼困難之事?”
白軒聽到這番話,頓時啞然一笑:“看來這位姑娘是想招攬我?”
“真是快人快語,小先生不像讀書人,倒像是個江湖人。”綠蘿幫襯道:“我們確有此意……我和我家小姐家在建康,此行來到雲州省親,建康家中有一商會,而今缺少能人,求賢若渴,以小先生的術算天賦,做個賬房先生絕對綽綽有餘,若是覺得商賈不合適,家中亦有書院私塾可供小先生選擇。”
“建康雖好,並非吾鄉。”白軒抱拳:“我也不是什麼讀書人,況且家中還有事情,無法背井離鄉去異地漂泊,謝過二位姑娘的好意了。”
“小姐,你看這……”綠蘿麵露遺憾之色。
“相逢即是緣。”大小姐抬起皓腕,從隨身的荷包中取出一塊白玉:“這塊玉我贈予你,若是將來有了彆的想法,可來建康的金月樓。”
白軒看著這塊白玉,知道這是一份欠下的人情,也是對方的橄欖枝。
“不必感到負擔,若是不需要,改天尋個當鋪換了銀錢也可。”大小姐隨意道:“它作為信物的價值遠高於白玉本身。”
“也好。”白軒向來不怕承擔因果,本就是遊戲人間,多做幾個支線任務也無妨:“我便收下了……還未請教二位芳名?”
他其實一直有關注著兩位少女。
綠蘿作為丫鬟要活潑好動很多。
而這位大小姐則不然,喜怒不形於色,完完全全撲克臉,像是三叉神經壞死了。
這個年歲的少年少女本該是青春期,情感充沛,所思所想皆難藏匿。
明明是少女一樣的年齡,卻有著三十歲人的眼神。
見到白軒收下白玉信物,大小姐方才露出滿意的目光。
“小女子名喚寧劍霜。”
“小先生如何稱呼?”
白軒尋思著是不是該取個假名。
但假名真的很麻煩。
他過去換了很多啊。
白底、白絕、白喂、白鴿、到最後都詞窮到直接用無名當名了。
“白軒。”
他放棄了思考,道出真名:“氣宇軒昂的軒。”
“人如其名。”綠蘿適當的奉上好話,她能本能的覺察到,不論是大小姐還是這名小先生,都有著屬於上位者的勢。
“你呢?”白軒又看向小丫鬟。
“啊?我啊,我叫綠蘿。”
“好名字。”白軒誇了一句。
“?”小丫鬟歪了歪腦袋。
“拂花弄琴坐青苔,綠蘿樹下春風來。”白軒念道。
小丫鬟驀然睜大眼眸,情不自禁的情緒激動,這大抵還是第一次有人用她的名諱來寫詩。
“好,好詩句,雖然我不太懂,嘿嘿……”
小丫鬟扭扭捏捏的摸了摸發髻。
“小先生還說自己不是讀書人。”寧劍霜稱讚道:“明明是出口成詩的本領。”
“詩句有什麼用?陶冶情操罷了,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
白軒抱拳行禮:“感謝寧小姐,他日有緣,江湖再見。”
這一次他走的更快。
寧劍霜目送對方離開,幾次眨眼功夫,背影已沒入人群消失不見。
“江湖再見嗎?”寧小姐輕聲道:“還真是個奇人……莫不是已經看破了我的身份。”
“哎呀,這個白公子也真是的。”綠蘿忽然埋怨道:“怎麼不給小姐作一首詩呢?方才都說了好幾句了!”
寧劍霜略有意動,但又迅速撫平心境,裝作不在意道:“我不在意這些……小先生說的也不錯,詩句和名字裡的刀劍,比不上手中真的有劍。”
此時,背後傳來頗為淩亂的腳步聲。
一名當值的門房滿頭大汗的跑了過來,氣喘籲籲。
“二,二位……”
他流著冷汗,恭敬且結巴的說:“夫,夫子,有,有請貴客。”
寧劍霜轉身,全身氣魄陡然一變,空氣似是多了幾個大氣壓般的沉悶。
連帶著旁邊笑容可人的綠蘿也變得比以往更具魄力。
“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