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高歡的族弟,高歸彥知道得更多些。
婁太後原本就不喜歡當今的天子,文襄帝生前要受魏禪,她一言不發,到了今上接班,她就要阻撓。比起今上,她更喜歡常山、長廣二王,他們的長相都隨高歡,有著英武的一麵。
事實上,高洋在接班前,在高家的遭遇就是被嫌棄的一生。
高歡年輕的時候還未發跡,婁昭君雖然有錢,但也被高歡拿去結交豪傑去了,高洋獲得一個家徒四壁的開局。
而高洋其貌不揚,又沉默寡言,因此備受欺負。外人也就算了,兄長和弟弟也愛嘲笑逗弄高洋,這份幼時被迫的堅韌讓高洋的心之壁越來越厚,使得他在成年之後的韜光養晦愈發成熟,也讓他得勢之後的爆發理所應當。
哥哥高澄曾指著高洋對其他人說,長成這樣都能得到富貴,相麵術都不知道如何解釋了,沒想到他自己的死亡,是高洋顯貴的開端,高洋除了睡下嫂子,也沒法直接報複高澄。
但弟弟們就不一樣了,高浚曾經在高洋流出鼻涕的時候大聲叱責下人,說他們怎麼不給二哥擦鼻涕,這或許是關心,但高洋解讀為羞辱,因此去年就找了個借口,把高浚和高渙都關在了地牢裡,近期就要把他倆弄死。
而考慮到太子高殷麵臨的局麵,高洋的態度就很值得讓人玩味了,他不敢殺掉兩個同胞弟弟,轉而向兩個有名望的異母弟下手,其中沒有太後乾擾,高歸彥是一點都不信。
如果高洋下狠手,為太子清理諸多障礙,他高歸彥還能欽佩高洋的氣魄,陪太子走一遭,要是高洋拿不出這魄力,最後讓太子獨自麵對常山王、長廣王和那個太後……
那他高歸彥,也許就要鳴金收兵了。
其他兩人連連擺手,說著不會的話,不知道他們是真這麼想,還是不願意往最壞了想。
高歸彥也覺得過於悲觀,便不提這茬,繼續喝著酒。
在婦人這邊,公主妃嬪們拉著各自的孩童說些家常話。
高殷沒忍住去抱了抱高緯,陸令萱笑著說:“太子,您這麼一抱,小主未來不知道多有福氣呢!”
高殷強行忍住掐死他的衝動,這可是原世界線的後主,也是北齊滅亡的罪魁禍首啊!
如果自己翻盤失敗,北齊遲早要走上老路,那現在乾掉高緯,也算沒白來一趟。
不過這也隻是想想而已,他的身份敏感,又不像漢景帝那樣資源優渥,真把高緯弄死了,那高湛就會鬨起來,沒準這次就不隻是政變了,而是皇叔起兵造反,高湛還真乾得出這樣的事。
他想這些有的沒的,手攏緊了些,原本睡著的高緯頓時驚醒,隨後哇哇大哭,引來眾人觀看。
高殷手忙腳亂,陸令萱又隻是一個身份低微的女官,不敢從高殷手裡搶過高緯,這時李祖娥身邊一個美豔出眾的女官三兩步走來,從容地接過高殷懷中的高緯,細細安撫後遞還給陸令萱。
“多謝上官、多謝上官……想是太子洪福齊天,將小主給吹醒了,這是有福哩!”
陸令萱一邊弄娃,還能抽空奉承著太子,高殷對她這份本領欽佩之至。
“嗬嗬嗬,想是太子和長廣王子還不熟絡,記不住味道,多親近幾次也就不鬨了。”
美豔的女官打了圓場,怕冷落了太子,又繼續說道:“太子儀表非凡,正是未來的國主,若小王子沾染太子一二分的氣度,對他也是大有裨益的呢!”
李祖娥輕哼一聲,嘴角掩不住弧角:“你呀你,就是這張嘴能說會道!”
女官掩嘴輕笑,快步走回李祖娥身邊,先是和李祖娥笑談,再回望太子,那雙美目自然散發出的春色,將烏黑的柔發和精致的五官都點綴了起來,讓她看上去像是畫中走出的仙子。
高殷忍不住感慨,難怪當初高澄要定了這個女人,為此逼反了她的丈夫高仲密,引發邙山之戰。
李昌儀,和李祖娥同出於趙郡李氏,輩分上是李祖娥的姑姑,因此李祖娥極親近她。楊愔等人密謀向高演、高湛下手時,寫了書信告訴李祖娥密謀,李祖娥給李昌儀看了書信,李昌儀便秘密投向了婁昭君,導致高演等人有了防備,她雖不起眼,卻是最終絆倒了高殷集團的那塊石子。
現在還沒到清算她的時候,還有利用價值,高殷向她微微點頭,表示感謝。
宴飲持續到黃昏,確認皇帝是不再來了,李祖娥便也打算回宮休憩,這場家宴就此落幕。
高殷來到殿外,婁太後的女官仍舊等候在外,見太子出現,連忙迎上來:“太子。”
“嗯。太後送了哪些東西?”
“白玉十雙,玫瑰香膏二十罐,錦彩一百匹,布絹三百匹,錢五萬……”女官低伏半跪,雙手捧著禮單遞給高殷:“還有白毫青瓷佛一尊,菩薩立像一尊,皆在此單上,請太子過目。”
高殷對這些倒是不怎麼在意,原先的高殷就不喜歡這些財帛玩具,不過這女官伶牙俐齒,十分聰明,高殷留了個心眼:“你叫什麼名字?”
女官低眉順目,十分柔順:“臣名普河野。”
“你是鮮卑人?”
“是,早先漢名喚作周野,太後不喜歡,給臣起了鮮卑名字。”
“在太後身邊多久了?”
“已有三年。”
高殷點頭,三年時間,不算久,也就是說不算婁昭君的故舊。
按照慣例,當麵操辦這類事的,尤其是和賞賜有關的,隻要數目不錯,總是要賞點什麼,賞賜一般頗為豐厚。婁昭君身邊也有些故舊老人,讓這個普河野出來受賞,證明她頗得寵信。
隨這女官去了庫房,他的隨身侍宦黃喜指揮著眾奴領貨,姚雙在一旁督查,高殷就坐在一旁,百無聊賴。
這些事原本他不必親自來,下人自能辦好,不過為了表現自己對太後的尊敬,才來走一趟。
以前的高殷還是孩子,又因為皇帝高洋酷暴,殺人頗多,因此高殷心生同情,對東宮的一些小偷小摸視而不見,讓東宮的奴婢養出許多惡習。
這一局麵需要整改了,奴仆竊珠,反應的就是臣子竊國。高殷要收拾天下,就要先管好自己身邊的人,至少要將賞賜權握在自己手中,而不是讓他們以為偷到是自己的本事。
“那人在做什麼?”
高殷指向一個侍從,眾人的目光彙聚過去,那人正在往懷中偷放一塊白玉。
高殷覺得太不應該了,四個方向,他看了三個,唯獨沒看自己這邊,還真是喜歡欺負以前那位主啊。
姚雙微微一愣,連忙反應過來:“把他抓起來!”
一旁的人壓住那名侍從,帶到高殷麵前,高殷注意到,有些人偷偷把身上的東西又放回到了箱子裡。
那人沒想到自己會被抓,鼻子一抽,聲淚俱下:“太子,奴錯了,是奴一時鬼迷心竅……”
高殷給了一個眼色,姚雙領會,上去先賞兩巴掌:“這是賞你的!平日賞得還不夠,還要貪、拿,還是太後的賞賜,你真大膽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