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13)
眼皮一陣亮澄澄的光線,擾人清夢。
薑薑睜開眼睛。
這會兒顯然是清晨,清晨得不能再清晨,陽光從窗口打進來,在她身上直直落下一個方塊。
薑薑連忙爬起身,這會兒恐怕都日上三竿了吧。
抬頭一瞧,徐慕白穿戴整齊,已經在書桌前坐好了。
“公子……”薑薑羞愧,她竟然不僅沒有服侍徐慕白起身,自己還睡到這麼晚。
徐慕白卷書坐在書桌前,陽光沐浴著,像尊玉觀音,他淺淺笑道:“無妨。”
薑薑連忙將被褥和地鋪都收拾卷起來,放進櫥櫃裡,起身:“奴婢先去梳洗一下。”
徐慕白還是第一次見慢性子的薑薑慌裡慌張的樣子,頗覺有趣。
已入冬季,但天氣極好,屋外大片大片的日光,連屋內也顯得亮堂溫暖。
過了會兒,率遲踏進門口。
他提著一欄紅布蓋著的吃食,放到桌麵上打開:“這是我夫人做的一些糕點,專程帶給公子的。公子嘗嘗。”
徐慕白捏了一塊,正好薑薑回來站在他身側,徐慕白提醒:“薑薑,你也吃點吧。正好你也沒有用早膳。”
薑薑點點頭,也沒顧什麼尊卑之彆,拿起吃了一塊點頭:“好吃。”
率遲視線在他們臉上微妙地轉了一圈。
總覺得一個除夕過後,公子更和煦了。
天氣這麼好,率遲在院中練劍。
徐慕白看書。
薑薑站在徐慕白身側,一直在看窗外,忽然出聲:“公子,要不試試藥浴吧?”
“?”徐慕白一時間沒跟上。
薑薑拿起溫熱的茶壺給他續上茶水:“奴婢考慮很久了。張大夫那個藥浴方子是有用的,能活絡經脈。然而是因為公子雙腿經脈久不運行,才療效甚微。經脈延布全身,或許泡個全身的藥浴,從頭到尾疏通才有用。”
徐慕白察覺她發呆站了好長一段時間,還以為她依然在為小桃的事,沒想到她想的居然是自己的病。
“你放下小桃的事了?”
“嗯。我已經接受了。”薑薑沒說太多,話題又立刻轉回去,“金針也可以繼續施,再加上藥浴,金針是刺激經脈,藥浴是活絡經脈。泡完藥浴之後再施針或許會好一些。”
徐慕白道:“好。就按你說的做。”
說做就做,趁著今日天氣好,薑薑去準備了。
之前張大夫寫藥方時,率遲讓人去抓藥,抓了不少備用。藥材是夠的。
她燒了兩大桶熱水,又讓秋燕燒第三桶。
這之後才回到屋子,關門關窗,升起火爐怕洗完受風寒,再把公子要換洗的裡衣準備好。
最後,讓率護衛幫忙抬浴桶和熱水進來。
薑薑按照等量比例早就配好了藥材,放進去,等到藥材徹底泡開。
到中午時分,午時正是陽氣鼎盛之時,薑薑進紗帳內:“公子,準備好了。”
“嗯。”徐慕白輪椅停在床側等。
薑薑半蹲在他身前,伸手為他解開腰帶。
徐慕白低頭看她。
當然沒有完全脫乾淨,留了條褻褲。
薑薑走到浴桶邊再次試了下水溫,確認無誤後,率遲抱徐慕白坐進去。
藥味充斥整個房間,聞起來似乎有一絲苦澀,又有甘香。
薑薑一直在旁邊候著,泡到中途又加入了幾味藥材。
秋燕提來新熱水。
薑薑舀出一些水,再填入新熱水,以防止水溫變涼。
隻不過到底是冬天,就算房間裡點了火爐,水溫依然降得很快。
沐浴過後,徐慕白著裡衣躺床上。
趁著經脈疏通,薑薑給他施針。平日裡施針有輕微阻塞感,這次泡藥後,順暢不少。
“還應該再泡久一點。”薑薑道。
“那再添幾道火爐。”率遲建議。
薑薑搖頭:“添再多火爐,水也會繼續變涼。要一直熱才能發揮藥效。”
“若是有柴火能一直燒就好了。”
“那就架個鍋。”
徐慕白以為他們隻是說笑。
誰知道過了七日,另一個晴天。
一大早,率遲就在吭哧吭哧往房裡搬東西。沒多久隻見屋內就多了一具灶台,灶台上架了大鐵鍋,鐵鍋內放滿了水,煮著一隻浴桶。
“這是我們家鐵鍋燉大鵝的法子。”率遲道。
薑薑跟著忍俊不禁:“鐵鍋燉公子。”
她顯然比以前大膽多了,還會開玩笑。
徐慕白真是無奈,然而他也沒反對,有時候大家一起這樣折騰折騰,而不是全聽憑大夫,反而更有意思。
且這種方法,雖粗糙,效果卻很好。
率遲掌握了火後,水一直維持特定溫度,薑薑也不用一直站在旁邊加熱水,還能抽得出空,幫徐慕白梳頭。
這次藥浴時間比上次長很多。
率遲都怕把徐慕白蒸熟了:“公子,有沒有什麼感覺?”
徐慕白搖頭。
薑薑替徐慕白一下一下梳著烏黑長發,聲音慢慢地卻會讓人平靜:“不著急的。才第二次而已。”
率遲一想也是,點點頭,專心燒火去了。
是啊。徐慕白也想,才第二次。
這次足足藥浴了半個時辰,率遲把換上衣服的徐慕白抱上床,薑薑繼續查看他的雙腿。
“公子的雙腿好多了。”
“是麼?”徐慕白又看不到。
“是,沒有像以前那樣萎縮。身體要慢慢養起來。”
徐慕白心道,這得多虧了薑薑,每日早中晚幫他按腿。
最開始其他大夫也有這麼做過。
幾個月沒見療效後就會放棄。
然而薑薑不會。
有時他經常從院中看到,薑薑一旦一個人清閒下來,要麼去找小桃,要麼就趴在丫鬟房裡麵朝窗口的書桌前。
之前,他以為她是趴著睡覺。
有幾次,他見到她會忽然坐起身,像是想到什麼,往紙上記錄。
現在想來,她一直在思考,思考他的病症。
薑薑確實會像照料那棵槐樹一樣,極為耐心和仔細地照顧她的病人。
最開始,她隻是在旁邊看和學率遲找來的那些大夫的救治辦法。
再之後,她認真研究了那些醫書,開始有自己的思索和間接。
正因為有這種對一事極致的全神貫注,一心一意,才會令她身邊的事在短暫痛苦過後,都能很快輕拿輕放,像翻書那樣徹底揭過去,雁過無痕。
所以才,心思這麼簡單。
隻不過……本來平日薑薑施針都是在他小腿,徐慕白毫無所覺。
然而許是小腿針施完了。
薑薑有個卷起他的褲腿一直往前推的動作,溫熱的指腹滑過他的大腿。
“……”徐慕白拉過旁邊被褥,蓋住自己腹部下方。
薑薑怔了怔。
隨即她意識到什麼,沒再繼續往上推,而是專注在大腿的穴位上,慢慢施針。
“公子這樣有什麼感覺?”每施針一次她會問一下。
“有種酥麻感。”
“酥麻感。”薑薑重複了一下,像是在記住這個詞,“這裡也有嗎?”
“嗯。”
“再往上?”
“痛感。”
薑薑點了點頭。
施針過後,不會有很大好轉的,正如薑薑說這也才是他們第二次嘗試藥浴之後施針。
薑薑站在木架上的水盆邊浸手,像是又發呆起來。
隨後她擦乾手,走到飯桌邊,從懷中拿出她的病曆冊,不再過問徐慕白,借用他的筆墨,低頭認真作下記錄。
冬去春來,這期間,率遲又找了兩位大夫來,不過依然沒什麼療效,好處是,又給薑薑買了幾本醫書謄抄。
他們也逐漸確立了固定的流程。
每日早中晚給徐慕白雙腿按摩,再每十天一次藥浴和金針。平日裡便是多吃多動多喝湯,多出去散心,保持心境愉悅。
轉眼間,薑薑也到府內一年了。
傍晚時分,六公子徐慕辰帶著小廝從後院門後回來。
“哈,我最近聽他們說經常見到五哥在街上逛,哈,那瘸子什麼時候敢出門了,不藏著掖著了。”
“估計是想開了。”
“他這樣子都殘廢了,還想得開。你知道府內丫鬟都傳他什麼嗎?”
小廝山慶明明知道,卻還是故作好奇地問了一句:“什麼?”
“人道不能!”
“哈哈哈哈哈哈。”山慶拍大腿直笑。
徐慕辰也笑:“我都快生第五個孩子,改明兒給五哥送點東西慶賀慶賀。你說送什麼好呢,靴子之前送過了,馬鞍上次也送過去了,這樣吧,虎鞭!不,牛鞭!不不不不,狗鞭!”
兩個人正有說有笑,眼見著一位丫鬟端著飯盤從□□中路過:“這人有些麵熟啊,是誰?”
山慶仔細瞧了瞧:“好像是五公子身邊那個丫鬟,叫什麼……薑薑。”
“對。”徐慕辰用扇子翹腦袋,“我就說了,之前還跟過她對不對,我就說有什麼事忘了。你說五哥都不能了,身邊怎麼還有個年輕漂亮的丫鬟?!”
”是啊,這不暴殄天物嘛。真是拋媚眼給瞎子看。”山慶也恨恨。
徐慕辰哼了聲,抬起扇子在山慶耳旁耳語兩句,山慶點點頭:“小的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