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12)
不多時,薑薑聽見外麵說話聲,連忙回頭。
隔著半開窗扉,小桃身影一晃而過,薑薑正要出聲喊她,隻見另一個年輕高大的男子跟在她身後,像是要送什麼東西給她。
小桃雙頰微紅,雖然推拒了一會兒還是收了,塞進腰帶裡。
兩個人都喊著一股笑意跟著對方說了一陣,男子這才離開,小桃走進來。
她見到薑薑,喊道:“小姐。”
都說了彆叫小姐了,薑薑也沒再更正,她問:“剛剛那個人是誰?”
“王廚娘的兒子鐵牛。”
小桃說起來,眼眸垂下,不自在似的。她立刻跑到薑薑身邊跟她一塊兒燒火。
剛剛的廚娘離去。
薑薑說:“我剛在街上看到了沈瀾。”
小桃大驚失色:“他找到我們了嗎?”
“沒有。隻是我看到了。他沒看到我。”薑薑盯著火苗說。她們來這也有七八個月了,聽說沈瀾之前打仗去了。
不知他是因為打仗沒繼續找自己,還是沒找到自己,亦或者已經忘記了。
小桃雙眉蹙起,擔心地問:“小姐,他會找到我們嗎?”停頓片刻,她又語帶驚慌:“我們不用再逃跑了吧?”
薑薑伸手拍拍她的背安撫:“不用。”
“那就好。”小桃連忙拍拍胸脯,徹底鬆下一口氣。
薑薑跟小桃再聊了陣走出去,路邊一個跟小桃同房間的丫鬟端著茶水路過,笑著打趣她:“哎,王大娘有沒有找你提親?你不是小桃的姐姐嗎?我跟你說,王大娘的私房錢多著了,彆不舍得讓她幫兒子下聘。”
她沒有回這句話,路過天井,回到園子。
院落旁栽種著不少草藥,用石頭圍起來,每日進來出去她都會看看這些草藥植株。
薑薑頓下來查看。
經過了幾月的栽培照顧,這些草藥長得旺盛。
草木幾個月一旦生根發芽,便不會願意輕易挪動。
人也是。
更何況,若是沈瀾還在繼續追蹤的話,找的也是自己,不是小桃。一直都跟小桃沒有關係。
徐慕白早就察覺到薑薑出去好一陣了,坐在房中的飯桌邊等她。
這會兒他見到薑薑回來。
背對著蹲在那草藥圃邊,良久。
次日一大早,徐慕白醒來,打水進來的人是秋燕。
他問:“薑薑呢?”
“薑薑傷風了,怕傳染到公子。所以今日讓我來服侍公子。”
洗漱穿衣過後,秋燕去端早膳。
房間門檻台階都填平,徐慕白轉動輪椅,一路到丫鬟房。丫鬟房沒有門檻,他亦可輕易進去。
薑薑醒了,她頭發披散,靠坐在床頭,腿上蓋著被褥,肩上披著一件外衣,雙手捧著茶杯,正發呆似的。
直到輪椅進房,她才察覺徐慕白來了:“公子。”
徐慕白推進輪椅到床邊,示意她不用起來:“我聽聞你生病了。”
“是心病。”
“?”
“彆看我這樣,實則從小到大我不輕易傷風感冒的,是有點兒心病。一難受就會沒力氣,過一兩日就好了。”
“什麼心病?”
薑薑停了一刻才說:“我有個跟我一同進府,自小也一起長大的姐妹,名叫小桃。”
她說得詳細,是以為徐慕白不知道。
實則徐慕白一聽就知道,那個名叫小桃的丫鬟時不時來找薑薑給她塞吃的。
聽她們說話也是關心照顧對方,而不是閒談彆人,故而徐慕白更喜歡聽她們說話。
“她快要成親了。”薑薑盯著茶水杯中已微涼的水。
平常人聽到這都會說一句“這不是好事麼”,然而徐慕白在等。
“我父親是個大夫,開設醫堂。有年冬天,他打開門見到門外有個生病的棄嬰。這就是小桃。小桃自小跟我一起長大,名義上為奴婢,實則是姐妹。前兩年,我家中遭逢變故,父母都死了,唯有小桃跟我一路逃到京城。”
這還是徐慕白第一次聽薑薑說有關於她自己的事。
“她是我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了。”薑薑捧著杯子,像隻是在感受杯子裡熱水的一點氤氳熱意,她眼睫毛翕動兩下,低低地道:“我怕失去她。”
徐慕白並不知如何安慰一個人。
他隻是望著薑薑。
原來一個人會如此情真意切地怕失去另一個人。
薑薑說心病果然是心病,第二日她又恢複如常。
過了兩個月,到除夕。
率遲回家跟家人過節,連秋燕徐慕白也提早放她回去了,整個園子裡隻剩徐慕白和薑薑。
當晚,外麵爆竹聲連天,房內燃著火爐,桌上擺著二十多道珍饈美味,原本是要比那些普通百姓家中更為溫暖舒適的。
可菜放的有些涼了。徐慕白隻是自顧自飲酒。
薑薑彎起紗帳,走回來:“奴婢能不能陪公子喝一杯?”
“你會飲酒?”
“沒飲過。隻是聽過一句話,何以解憂唯有杜康。”雖然薑薑隻顧看醫書,沒學過琴棋書畫,然而一些常見的詩詞歌賦還是知道的。
徐慕白笑:“你坐吧。”
薑薑對彆的事都不怎麼在意,這段時間唯一表露過情緒的隻有小桃這件事,他目光在她臉上掃了掃:“小桃的事定了?”
“嗯。”薑薑點頭,“已經下聘了。”
她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那日生了“心病”,跟徐慕白說過,薑薑便下定決心。
過幾日王大娘來找薑薑說這事,她之前就聽小桃說過,王大娘對小桃極好,她兒子鐵牛在外麵糕點鋪裡當夥計,人也勤懇老實,且也快出師獨當一麵了。
若是薑薑反對,她會想,小桃可能還是會選自己,然而她不願意小桃為難。
這次逃難出來,她帶了十兩銀子,便全送給小桃做嫁妝,日後鐵牛若是開店也能有用。反正她在府內還有些月俸,也不愁吃喝。小桃感激得下跪。
薑薑慢慢抿著一小口酒,沒想象中那麼好喝。
“她成親不一定會離開你。”徐慕白道。
“嗯。”薑薑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徐慕白不知道。
如果沈瀾繼續找到這裡,那麼薑薑再次離開,此刻的小桃是一定沒辦法再跟她一塊兒走的,她也不想拖累小桃。
而就算沈瀾沒有找到,很快小桃也會有自己的家,自己的相公,自己的孩子……小桃人開朗勤快,很受喜歡,其實之前,她跟廚房那些丫鬟聊得來。這之後,她們更能一塊兒聊相公、孩子。
所以,隻要小桃出嫁,她一定是會失去小桃的。
爹娘死了,小桃嫁給彆人,這世界上隻剩她一個人了。
房間裡留了一扇小窗,正對著外麵淨空之上的瓊瓊白月,薑薑抬頭看著:“天階夜色涼如水。”
“……”徐慕白酒杯遞到唇邊。
“天階夜色真的……涼如水。”薑薑垂眸,眼底含著湧出的溫熱潮意。
薑薑雖然有些醉意,卻還是恪守本分,等徐慕白用膳過後收拾了桌子,又服侍他上床休息,甚至連給他腿部揉會兒都沒忘。
做完這一切,她才躺在地鋪上睡著了。
半夜,寒風刮嘯,徐慕白醒過來。
風像是把隻開了小半扇用於透氣的窗戶刮開了。
底下的薑薑卻沒動靜。
平日裡她很警醒,一點動靜都會醒來,這次恐怕是因喝了酒睡得太沉。徐慕白扭頭隔著紗簾,見她被褥都隻蓋到了半腰。
他撐著坐起身,騰挪自己的雙腿到床邊緣,再費力地一寸寸騰挪靠近床尾,左手扶住床欄,右手往前用手指一點點勾過輪椅。輪椅勾到近前,固定住,再用雙手慢慢撐著扶手坐上去。
徐慕白搖動輪椅掀開紗簾,靠近薑薑。
她彎腰側睡,睡得很沉,呼吸均勻。
他掰動自己左腿往前支著,以防自己低頭彎腰會從椅子上往前摔下來,這之後,才替她拉上被褥,在脖子旁邊掖實。
薑薑臉潮紅,是喝酒喝的。徐慕白沒忍住用拇指蹭了蹭她的臉,忍不住笑了笑,細膩柔軟,像一枚水煮蛋。
他直起身。
薑薑枕頭側還有幾本醫書,每夜她都會翻看。
她一心一意研究,不想外事,然而,也會怕孤獨,怕失去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