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2)
傍晚,因為冬青和秋燕在伺候五公子用膳,薑薑獨自前去廚房用膳,這是所有粗使丫鬟統一用膳的地方。
有灶台,再另外擺著幾張簡陋的四人桌。
有幾個人已經在吃了。
小桃正在幫洗菜,一見到薑薑連忙迎上來,往身上擦乾手親熱地拉住她:“小姐。”
“現在就彆叫小姐了。”薑薑回握住她的手,“你怎麼樣?”
“奴婢挺好的。”小桃笑嗬嗬。
小桃勤快,年齡小,活潑開朗,估計比薑薑還要適應這裡,薑薑略微放下心:“那就好。”
“吃飯吧。”小桃說著從一張空桌子抽出條凳,讓薑薑坐下,再擦擦桌子,輕快地說,“我給小姐打菜。”
不一會兒,小桃端了碗糙米飯來,上麵打了兩大勺好菜,她攏手湊到薑薑身邊耳語:“以後我在廚房,都給小姐留好吃的。”
薑薑笑了笑,現在她要開始受到小桃的照顧了。
吃過飯回去的路上,薑薑蹲下,仔細觀察了下路邊的植物。之前冬青帶她來,她就注意到,路邊不乏各種藥材,有嘉草、龍葵和漆姑草,她仔細挑選摘取一些,塞進腰袋裡。
到時,五公子也差不多吃完了。
冬青和秋燕將五公子用過的膳食端下去,順便用膳。
她們沒去丫鬟們公用的廚房,而是去側麵的小灶房。
吃五公子剩下的膳食,夥食自然比大廚房好得多,有白米和魚肉。
薑薑是因為提前去吃,總不能五公子還沒開膳,她就先吃,所以去了大廚房。
等她們吃完,她們再服侍五公子洗漱睡覺。
今晚冬青還會帶秋燕去五公子房間守夜。
五公子雙腿受傷,晚上總得有一個人守夜。
冬青事事都在交代秋燕……以至於薑薑很清閒。
園子左側有兩間丫鬟房,大一些的是冬青的。
薑薑和秋燕一間房,當中放了兩張床鋪,相隔不過一條胳膊距離,右側靠窗底下一麵桌,角落裡五尺寬高的衣櫃,除此之外就沒了。
薑薑今天確實累了一天。可她向來認床,睡眠也少,這會兒還精神,趁著天光尚明,她去廚房從小桃那裡要來了研缽和研杵,放在靠窗的桌麵前。
她拿出回來時采到的藥材,一一用手帕擦拭乾淨,再放入研缽中,加入一些她從牆麵刮下來的石灰,開始搗碎碾磨。
這是慢功夫急不得,薑薑開始站了會兒,站累後搬了一個小方凳過來,坐著一下一下杵。
月光明麗,照得整張桌前透透亮亮,不僅將木製研缽邊緣照得發亮,也能見到她手一下一下晃動的暗影。
蟲鳴聲像是在她腳底發出來的,陪伴著她,夜很靜,也很熱鬨。
秋燕睡衣正濃,突然感覺到有人推她好幾下,耳側傳來輕聲:“秋燕,醒醒。”
她模糊地睜開眼睛:“冬青姐姐。”
“該起床了。”
“……是公子起夜?”秋燕迷迷糊糊地說。
“不是。是要起床了。”
“這麼早?”秋燕驚訝。丫鬟比主子起得早是應當的,那也應是雞鳴時分。
“公子向來起這麼早。”冬青就知道新人剛來不習慣,當初她頭次守夜也是如此,“公子睡眠極淺,寅時就要醒來。”
“那我去端熱水,服侍公子洗漱。”秋燕爬起來,掀開被子起身,動作輕微地開門走到屋外,才大聲地打了個哈欠。
回來時,冬青已經在房內多點起了好幾盞燭台,門也半開,走進去時,床紗簾裡坐著一個人影,公子果然已經醒了。
冬青出來端熱水,秋燕在外麵候著她幫公子穿衣,如中午那般,等公子坐上輪椅後才推他出來。
秋燕去端出用過的熱水倒了,再回來。
書桌邊的窗戶開了,這位五公子的輪椅就停在窗口,也不需要人扶著輪椅。
秋燕真是有些納罕。
五公子一會兒看天,一會兒看樹。
身有殘疾是不能考科舉的,日日在園子裡足不出戶,也免了向老爺夫人請安,究竟為何要如此早起?
她又張嘴默默地打了個哈欠。
困意仍盛,眼見冬青在,不會有什麼事,秋燕沒忍住輕微地退後兩步靠在門上,開始打瞌睡。
院子臨著府邸外牆,被月光照射得極為透亮,沐浴著一層清輝。
冬青習慣了,這會兒神誌清明。
就在這時,遠處路過一道清晰的人影,竟然是新來的薑薑。
深夜半夜,她在院子裡做什麼?
隻見薑薑搬了個小凳子在樹邊,彎腰按了下確認穩固後,左手拿起放在凳子上的木碗似的東西,右手扶住樹乾,慢慢地站在凳子上。
之後,她右手拿出木碗裡的研杵,上麵像是包了塊布條,她用研杵沾了沾木碗裡的東西,開始一下一下壓在樹皮上。
“公子。”冬青低聲請示。
靠門的秋燕眼皮無意識地抬了抬,又闔上了。
徐慕白抬手,示意不用製止。
冬青倒像看看這個薑薑想做什麼。
隻見薑薑一點一點往樹皮上壓了一陣,之後下來,將木凳換了個位置,繼續踩上壓另一側,仔細瞧,她倒是把木碗裡的汁水通過這樣的方式壓在樹皮上。
薑薑就這麼來來回回上上下下,神情認真地塗了大概兩刻鐘左右,碗裡的汁水壓完了,這才端著凳子離去。
冬青不知道薑薑在做什麼。
隻不過之前她認為薑薑沒那方麵的心思,現在看來未必。
是不是有人跟她透露了公子向來早起,她才刻意表現的?
故而一大早,等薑薑依照昨天的吩咐端來早膳時,冬青一直留心,看她是否今天會在公子麵前表現一番,可惜薑薑什麼都沒做,自發出去守門,直到伺候完公子早飯,冬青要回房補覺,這才又讓薑薑進去替補。
上午公子一般是沒什麼事做的,隻坐在書桌前看書。
冬青睡醒了,再來伺候五公子午膳。
端用過的餐具出去時,秋燕跟出來問:“冬青姐姐,公子待會兒是不是要午睡了?”
“今日午睡要晚些。下午率護衛要帶胡大夫要來給公子看診,你在旁邊候著,聽聽大夫有沒有什麼吩咐。”
“那一般要多久?”
“個把時辰吧。”
秋燕怔了怔,露出討好的目光,“冬青姐姐,中午我能不在麼。”她揉揉眼睛,“實在是,困得都支撐不住了……”
冬青似笑非笑看她,想當五公子貼身丫鬟,這點兒苦都吃不了。她可算是手把手帶呢。
薑薑在門外,聽到她們說話,主動上前一步:“要不我來吧?”
秋燕如蒙大赦:“冬青姐姐,你看這樣行嗎?”
昨日她都給冬青遞東西,冬青也收了,更何況這個薑薑看起來呆頭呆腦的,秋燕認為不足為懼,日後陪在五公子身側時間多得很,不急這一時半刻。
最重要的是,她確實困了,來園子裡前一天因太激動緊張就沒睡好。
冬青道:“行。那你先去睡吧。”
“哎,謝謝冬青姐姐。”
冬青吃過飯回來,服侍了五公子躺床上,帶著薑薑在紗帳外等候。
沒多久,一位勁裝護衛率先踏入門口,做了個姿勢:“胡大夫,請。”
這個應該就是冬青說的率護衛了。
是個年輕的男子,身形高大,臉型長瘦,皮膚粗糙略黑,像是常年東奔西走的樣子,腰帶收鞘砍刀,一進來便有股俠客之感。
“請”字話音落下,一位年齡約莫四十多歲的大夫走了進來。
他穿著青衣,背著褐色藥箱,身後還跟這樣一個十三四歲的小童。
“這就是我家公子。”率護衛介紹道。
“見過公子。”胡大夫行禮。
“虛禮就不必了,快給我家公子看看。”
薑薑聽這個率護衛在五公子麵前說話直接,公子也不反駁,想來關係應該不錯。
胡大夫放藥箱在桌麵上,打開,拿出探脈所用的墊包,走到床側。
率護衛給他端了把椅子。
胡大夫坐下來,挪過五公子的手放在墊包上,開始把脈。
“撩起褲腿我看看。”
依然是率護衛當前一步,走到床側替五公子撩起褲腿,胡大夫起身左右查看一番。
薑薑往裡瞥了瞥,隻可惜被胡大夫和紗簾完全擋住了,什麼也看不到。
率護衛一臉期冀地盯著胡大夫,沒有出聲催促。
胡大夫走出來,對著丫鬟:“把窗戶關上。”
冬青和薑薑各自走去南北兩扇窗,放下撐窗木,胡大夫身後的童子又關上門。
胡大夫從藥箱裡拿出艾灸似的東西,遞給身側童子,再又從藥箱裡拿出一布包,攤開。
竟鑲嵌著細細密密、粗細長短均勻的金針,起碼有一兩百支。
問診經常要用到針灸,但如同薑薑父親這種三代相傳的大夫,用的也是九十九枚銀針,可這胡大夫卻是一百多枚的金針,價值不菲。要麼胡大夫是名醫,要麼他祖上必有賢能,這金針是傳下來的。
胡大夫將金針包放到他座位前的另一張小椅上,童子乖順地捧著艾灸跟著他身側。薑薑聞到這艾灸散發出一種不同的香味,不知用了什麼藥材。
胡大夫拿兩枚於艾灸上烘烤片刻,略微轉身,像是在五公子的腿上紮針,紮了片刻,他問:“此處可有什麼感覺?”
薑薑沒聽到五公子說話,隻覺得他像是搖了搖頭。
“這裡呢?”
依然搖頭。
房間緊閉,艾灸熏出淡淡煙味,逐漸有悶熱之感,胡大夫還在紮著針,像是極為認真的樣子,薑薑見他臉上也略有汗意。
直到過了大半個時辰,胡大夫讓小童收艾灸於竹筒中,同時也讓冬青打來熱水,浸泡過後,收起金針。
率護衛等胡大夫走出紗簾後,才問:“大夫,我家公子怎麼樣?”
“沉屙甚深。這是第一道針灸。五日之後我再來進行第二道。十日之後進行第三道。要三道之後看看公子的反應再說。這期間要注意公子腿部可有什麼症狀反應。”
“好。”率護衛也沒追問,伸手,“我送胡大夫出去。”
冬青進紗帳內,給五公子放下褲腿。
薑薑聽裡麵傳來一句:“出去吧。”
冬青替他蓋上被子,帶著薑薑走到門外。薑薑問:“冬青姐姐,五公子是多少歲墜馬的?”
來園子的丫鬟,或多或少都會打聽五公子腿的情況,畢竟要是五公子這等容顏,要是能行走,恐怕更有風頭:“十四五歲吧。”
“是腿斷了,還是筋斷了?”薑薑本來是想聽胡大夫說的,可胡大夫來之前似乎就從率護衛那裡得知了,也沒怎麼問。薑薑總覺得五公子褲腿平整,不像是骨頭儘碎後長歪導致不能行走的殘疾。
“怎麼,你對五公子有興趣?”
“不是。我隻是問問。五公子是從哪裡開始沒有知覺?”
冬青瞥瞥她,意味深長。
這時候率護衛回來了,冬青沒有回答。
率護衛像是在園子中很隨意,明明房門緊閉著他也直接推門進去,進去後關上了門,倒比冬青還要親近些。
“這位率護衛才算是公子的貼身侍衛。”冬青並不知道五公子具體的病情,對其他人府內地位更了解些,“他之前就跟著公子,以前也大多是他照料。每隔幾個月都會出去給公子尋名醫回來問診。你可不能得罪他。”
“哦。”薑薑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