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丫鬟(1)(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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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1)

初春時節,柳絮紛飛。

莊蝶隨著前麵的人走在園中的石子小路上。

園子大得很,奇書異花,一眼望不到頭,難得見的牡丹芍藥繁盛地種了一路,她抬頭,柳絮飛過她麵前。

是的。她確實後悔了。

她以為自己隻是救了一個人。

沒想到,結局卻是害得自己家破人亡。

前麵丫鬟們停下,莊蝶也跟著停下。

劉管事從隊伍前頭一路打量到隊伍,落定在莊蝶麵前,瞟了幾眼。

他掏出一本名冊,從前到後點名似地確認,隨後揮揮手。

丫鬟們三三兩兩去往不同方向。

隻剩下最後的莊蝶和她身前的一個丫鬟。

劉管事管事低聲:“你就是王奶娘的侄女?”

莊蝶點頭:“是。”

家中藥鋪被燒後,她帶著小桃來到京城,投奔姨母。

姨母是太傅府三老爺的妾室。薑薑本來可以借住,但又怕沈瀾因這層姻親查出自己的行蹤,聽從姨母的建議,在府內當丫鬟。

一來,她也沒什麼彆的親人了,姨母在附近,總是有個照應;

二來,這是太傅府,更容易躲藏,哪怕沈瀾有權勢也不能輕易搜查,總比在外麵被他找到好。

既然是隱藏身份,自然不能挑明跟姨母的關係,隻能說是姨母身邊奶娘的侄女。

劉管事瞥了瞥她:“我跟王奶娘一同入府的,也算是老相識。所以她跟我一說,我就特地給你尋了這麼個清閒差事。這五公子園裡是最清淨的,都沒安排你洗衣做飯,以後隻在園子裡灑掃擦拭,端茶倒水即可。這項差事,可是費了我不少力氣。可算是對你十分照顧了。”

“謝謝劉管事。”莊蝶福身。隻不過起身後,還覺得劉管事又多看了她幾眼。

莊蝶抬抬頭,眨眨眼,不明所以。

身側另一個丫鬟連忙上前一步,語氣討好:“那當然,剛來府中還不甚了解,以後凡事還得劉管事提點。隻不過奴婢剛來,還未發月俸,等到發了銀子,以後自然會多多孝敬管事。明日先叫我娘給管事房裡送些糕點。”

劉管事視線十分明顯地挪到對方身上,撚須,含蓄地笑笑:“放心,你娘劉大娘也是我相熟的了。我自會照顧你。”

丫鬟喜笑顏開:“多謝劉管事。”

莊蝶才明白,點了點頭:原來是這樣。

劉管事滿意地瞧瞧那個丫鬟,再瞅了瞅依然沒什麼反應的莊蝶,王奶娘說她侄女是家鄉父母去世投奔過來的,心說小地方出來就是小地方出來的,一點人情世故都不懂。

“你叫什麼?”劉管事問那個丫鬟。

“秋燕。”

“你呢。”

莊蝶回答:“……薑薑。”這是她的小名,沒多少人知道。

“真是個俗氣的名字。”太傅府邸,各位老爺少爺飽讀詩書,給他們做貼身丫鬟的也都叫“蒹葭”“伊人”“玄機”之類,叫個什麼秋燕、薑薑。

這也不重要,他說正事:“日後你們就去伺候五公子了。五公子園子平日裡沒什麼事,但唯有一點,你們要注意。”他提起聲量,“五公子幼時墜馬,行動不便。所以跟腿腳、跑動、馬之類的事情一律不許提。可彆說我沒教導過你們。”

兩人回答:“知道了。”

“行。你們跟我來吧。”劉管事揮揮手,帶她們上前。

連日來躲在馬車裡趕路,京城的繁華都未領略,就前來太傅府找姨母,因姨母身份地位,連通報都是從後門口通報的。現如今終於有個落腳之地,莊蝶終於能略微鬆下心來欣賞周遭美景。

春日明媚,太傅府庭院假山流水,奇花異草,到處都是垂花門,小拱橋,湖泊亭台,鋪著顏色鮮豔鵝卵石的碎石子路,富麗堂皇,一路繁花似錦。

本是極為富麗堂皇的景象,等穿過垂花門,她卻驟然覺得視線一暗。

五公子園子,靠著府邸外牆,園中隻有一株大槐樹,其餘沒有彆的植栽。外牆後是天,從繁花似錦驟然進入空蕩蕩,便顯得這天格外的低,格外地寬,連外牆都顯出灰色。

好冷清。隻想到這三個字。

門關著,一個有個丫鬟站在門外,衣著青綠。

劉管事對那丫鬟說道:“冬青,今日來了兩個新丫鬟來伺候。你好好安排安排。”

“知道了。公子正在午睡。管事先將人放這。”

“好,有勞你了。”

“我那件事……”冬青輕聲。

“放心,都給你辦好了,等著就行。”劉管事含笑說了一句,說完扭過身叮囑她們,“你們可得好好伺候五公子,不可馬虎,冬青姑娘可是貼身伺候公子的大丫鬟,你們日後好好向她學,知道了嗎?”

秋燕連忙回答:“是。”

等到劉管事離開,秋燕連忙喊:“冬青姐姐。”

冬青打量她片刻,輕聲開口:“你是劉廚娘的女兒吧?”

秋燕喜笑顏開,連忙上去拉住冬青的手腕:“是呢。沒想到冬青姐姐還記得我。”

冬青笑了笑,不著痕跡地將她的手拿開,又轉向薑薑:“你呢。”

秋燕搶先回答:“她叫薑薑。”

冬青上上下下打量薑薑,府裡的丫鬟,雖然有些也不認識,總體還是麵熟的。這個薑薑像是新入府的,規矩也似乎有些不太懂。

隻是,她眉清目秀,五官明淨,手指纖細雪白,像是沒怎麼做過重活的樣子,尤其,長得算是漂亮。

三個人並排站在門後等候。

冬青一側,秋燕薑薑一側。秋燕顯然是閒不住的,站定了不到一會兒,又偏頭:“冬青姐姐,我剛來,還不太了解,這五公子好相與嗎?”

冬青道:“說好相與也好相與,說不好相與也不好相與。”

“那是什麼意思?”秋燕歪著腦袋。

冬青並不回答,反倒對薑薑興趣更大似的:“薑薑,你是新來府裡的吧?”

薑薑:“是。”

“府中可有什麼相熟的人?”太傅府內給下人們待遇豐厚,時不時就有些姨娘舅公的親戚安插進府內。

且太傅府內的規矩是,新進來的丫鬟需得在外門學些粗使的灑掃做飯活計,學會了府內規矩才能進內門伺候老爺少爺夫人小姐,這薑薑雖一路謹言慎行,卻看得出薑薑對府內禮儀並不習慣,都是在跟著秋燕做。要不是府中有人,怎麼能立即到五公子的園子?

“我是王奶娘的侄女。”薑薑回答。

居然沒撒謊,還挺老實。冬青估量著她,劉管事之前也說的是王奶娘的侄女。

就在這時,屋簷上傳來陣鈴音。

薑薑抬頭,上麵綁著一顆鈴鐺,線直通屋內。

“公子醒了。”冬青提醒她們,招招手示意她們跟進來。

秋燕很激動,連忙深吸一口氣提裙走進去。

薑薑一進去就聞到股強烈的安神香兼藥香,房間內燃著香,又關著窗,悶而暖。冬青進去後第一件事便是去兩側推開門透氣,隨後才到床的帷帳前行禮:“公子,今天新來了兩個丫鬟。一個叫秋燕,一個叫薑薑。”

秋燕上前一步行禮:“見過公子。”

薑薑跟著行禮:“見過公子。”

隱隱綽綽地,有個暗色的身形輪廓,坐在床邊,極其清冷地回了一個“嗯”。

冬青勾起屋子中間紗帳,裡麵有張床。

床前還又有層輕薄的紗簾。

冬青拿起掛在窗側衣架上的外袍,掀開紗簾進去半蹲在床側給他穿衣服,映出動作的身影。

隻見那五公子全程坐在床邊,動也不動,冬青給他穿好外溢,又半蹲下抬起腿,幫他穿上長褲和鞋子。

等穿完妥當,冬青再推輪椅到附近。

稍後,她將輪椅固定在床邊,身體微蹲,手抬起,隻做出支撐的姿勢,而並不是攙扶。五公子左手按住輪椅扶手,右手支柱冬青撐起的手,用力起身,騰挪到輪椅上坐好,冬青又從旁邊掛架拿起一小塊毛毯,鋪蓋在他雙腿之上,再捧著玉冠過來給他戴好,用發釵彆上。

這一切妥當之後,冬青才又把白紗簾往兩側勾起來,緩緩將五公子推了出來。

五公子坐在輪椅上,薑薑的第一眼是,白,雪白。

皮膚雪白。

這種白有久居室內的緣故,倒更像是天生如此的冷白,沒什麼瑕疵。明明他穿得是金白相間的衣服,可那金卻會在白麵前黯然失色,仿佛他就是一塊質地清透的白玉。

身側的秋燕被驚豔得瞪大雙眼,她聽聞五公子英俊,卻沒想過如此英俊……

薑薑也是如此,她生平見過最為英俊的男子便是沈瀾,但沈瀾是五官硬朗的少年英氣,這位五公子則可用“清雋孤高”來形容。隻見他長眉入鬢,眼深,瞳半遮,眸子又極黑,高鼻薄唇,像話本裡薄情書生似的,是一種極為疏離的清秀和冷淡。

但“美色”隻是一時的,薑薑視線望下,落到他的雙腿上。從剛剛冬青給他穿衣服,她就在觀察他的雙腿。

之前聽管事說,行走不便,她還以為隻是瘸拐,萬萬沒想到,竟然是完全不能行走的樣子。

而且這位五公子似乎格外避忌,連穿衣、坐輪椅都用簾子遮著,不讓人看見,更不讓人攙扶,而是半靠著自己坐上輪椅。

或許是薑薑注視的時間過長,尤其在隔壁秋燕瞥了一眼就立刻不敢再看的對比下,她卻像是在注視什麼似的。

這股視線自然地觸及了徐慕白,府內的丫鬟隻要進園子的都被提醒過他的雙腿,都不敢直視,還是頭一個敢直勾勾盯著的。

“怎麼,好看麼?”徐慕白問。聲音像一種低低的箏音。

薑薑愣了愣反應過來,退後兩步低頭。

秋燕暗暗惱怒地瞅了薑薑一眼,管事不是都提醒了不許看五公子的雙腿嗎?

冬青故意打岔:“公子,今日是去院中轉轉,還是?”

徐慕白也不計較這些,隻淡淡吩咐:“推我到書桌邊。”

“是。”冬青依言推徐慕白到書桌邊,書桌兩側堆了琳琅滿目的書籍,懸掛著各色筆墨,徐慕白拿起一側半開的書卷,端看,像是繼續上午的事情似的。

“奴婢去給您泡茶。”

徐慕白一句幾不可聞地:“嗯”。

冬青往後退了出去,又使了眼色將秋燕和薑薑兩個人叫出來。

“剛剛看到了吧,公子有避忌。”冬青對著二人在院中低聲談話,“所以我說好服侍也不好服侍。好服侍是公子平日不做什麼,無非看書,在院內轉轉,幾乎從不出院門。不好服侍是公子性情挑剔,穿衣不喜歡被彆人看見,也不喜歡被人隨意觸碰,行坐吃睡都有講究,所以貼身丫鬟隻得有一位。”

她豎起一根手指頭,眼珠子在秋燕和薑薑兩人麵上轉了一圈。

冬青年初使了銀錢想從五公子這轉到七公子那,剛剛聽劉管事的意思,大概已經成了。

但身為五公子的丫鬟,她肯定要安頓好五公子再走,否則留下心思不正,踩低拜高的名聲就不好了。

秋燕雖討好道“那自然是冬青姐姐。我們隻是幫使的”,但一聽聞“貼身丫鬟”目光熱切,顯然一開始就是衝著這個位置來的。

而另一個薑薑卻沒什麼反應。劉管事之前也說過要安排個灑掃丫鬟過來,是王奶娘的侄女。

“秋燕。你先進去伺候著五公子。”既然秋燕給出了表示,冬青立刻決定踩一捧一,“薑薑,你跟我來一趟,我帶你認廚房。”

“哎。”秋燕連忙應了一聲,喜笑顏開,小跑了進去。

冬青看著薑薑:“行,你跟我走吧。”

“府邸有共用的大廚房,但五公子常年吃藥,經常燒藥,連帶著有自己小灶,飯菜也一並在裡麵做了,就在五公子園子隔壁,離得不遠。公子除了一日三餐,每日還要喝兩道藥,外加早上梨湯,晚上的補湯……”冬青帶著薑薑認了一遍去廚房的路,到了廚房門口,她說完回頭,見薑薑目光似乎一直在路邊花草上,也不知道在看些什麼東西。

“過來拎水壺。”她吩咐薑薑,回去的路上,她又說,“不做貼身丫鬟,日後就得做這些,公子愛乾淨,傍晚時分總會出去望會兒天,你就趁這個時間打掃房間,每日都要將器物擺件擦乾淨。每日至少要燒三壺熱水溫在爐上,不能間斷……彆的公子至少都有兩個貼身丫鬟,兩個粗使丫鬟,外加一些洗衣婆子,但我們公子不喜歡人多,所以事情大部分就我們幾個人做,聽懂了嗎?”

薑薑回了一個字:“好。”

“……”冬青本意是想說繁重些,故意敲打敲打薑薑。可這會兒總覺得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她似乎真沒心思當這個貼身丫鬟,否則這個單獨相處的時刻,就該表示表示了。

可不當貼身丫鬟,來五公子身邊乾嘛呢。

五公子雖英俊,一不能科考做官,二不受重視,三……還不如在其他公子院子裡呢,否則冬青怎麼會費這麼大力氣調走。

可惜了,生了這麼一副好皮囊,若是她有這幅好皮囊,也不至於在五公子這裡待這麼久。

兩個人回到園子裡,走到門外,薑薑將壺遞給秋燕,秋燕跟著冬青進去學泡茶。

兩個人剛到茶桌前,秋燕眼疾手快將一對銀耳環塞進冬青手裡:“希望冬青姐姐照顧。”

冬青笑了笑,心照不宣地收下,不愧是從小在府中長大的人,還是比外麵的人上道些。既然得了好處,她立刻出去提醒了聲:“薑薑,你就現在門外待著吧。”

薑薑點頭:“是。”

她沒當過丫鬟,但不算傻,秋燕熱絡,加上都說了公子不喜歡人多,她一開始就沒打算跟著進去,自發站在門外。

下午沒太陽了,沒上午那般明媚,薑薑抬頭看遠處的天空,一行大雁從青白天空徐徐刮過。

不知道小桃那裡怎麼樣。

姨母隻能把薑薑安插進五公子園子,小桃在廚房那邊做事。

沒多久,冬青出來:“薑薑,你現在把院落灑掃一遍。”

薑薑:“好。”走到院邊拿著掃帚開始掃地。

冬青在屋子裡透過窗戶觀察了一陣,院中沒什麼綠植,隻有一棵槐樹,薑薑掃到附近時仔細觀看了一陣,又摸摸樹皮,看了好一陣才繼續掃地。

薑薑掃完了地,回到門口繼續守著,冬青又出來說:“待會兒五公子出來看天,你把房內的器具擺件都擦拭一遍,地上、桌麵都不可沾水。”

同是剛進院子的丫鬟,冬青隻帶著秋燕貼身伺候公子,薑薑一直乾著粗活,她不信薑薑心中會沒有比較,有比較才會主動 。冬青為了去七公子院子花費不少銀錢,要從兩個新丫鬟身上撈回來。

薑薑依然回複:“好。”

不多久,冬青和秋燕果推著五公子出來,薑薑從廚房打了涼水進去擦拭。

她剛擦一會兒就發現,之前擦的人肯定偷懶了。

因為這些擺件隻有麵朝外的被擦得乾淨,內側和縫隙裡都有不少灰塵。

這位五公子應該也不是真喜歡看,否則不至於沒發現。

薑薑父親是鎮上的大夫,祖上開藥鋪開了三代。父親人善又容易賒賬,來看診的人非常多,薑薑時不時也會幫忙打理。

她不是那種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做事很是仔細。

五公子的屋子不大,器具擺件卻很多,放置在高高低低的位置,有些還得鑽到角落才能擦到。

終於蹲著擦完最下方的擺件,薑薑起身鬆口氣,走到桌邊,毛巾進入水中搓洗,回身扭頭,透過窗口,見到了五公子的身影。

外麵起了風,衣袂翻飛,這個五公子正坐在院中那棵大槐樹前,是在看天色……還是在看樹?

神情沉靜,一句話也不說。

薑薑的視線隔著很遠又在他腿上久久凝視了一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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