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忌借債(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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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摁在地上的青年一身江湖中人的裝束,懷裡還死死抱著一把名貴的長劍。他抬頭望向蘇妙漪時,額前發絲不羈地散落下來,顯得有些狼狽和落拓。

“妙漪姑娘!”

看清蘇妙漪的麵容,青年烏沉的眸子驟然被點亮,先是驚喜,可下一刻想起自己的處境,那眸光登時又黯淡下去。

“淩公子……”

蘇妙漪怔怔地望著跟前富貴不再的淩長風,“你怎麼會淪落至此?”

淩長風掙開玉川樓那些人,拍拍身上的灰從地上爬起來,尷尬道,“說,說來話長。”

“這有什麼說來話長的?”

玉川樓的仆役忍不住出言諷刺,“淩長風,你沒錢倒是彆擺公子哥的譜啊!聽說你爹娘死後,你們淩家家業都被你敗光了,你如今已不是家財萬貫的淩大公子呢!今日你那些兄弟都說了,賬全算在你頭上!”

淩長風不可置信地,“你胡說!我跟他們都說好了,如今我手頭緊,不能像從前那樣請他們喝酒,所以今日的酒錢是大家一起分攤……”

“那他們人呢?!我剛剛親眼看著他們把你甩下跑了!一群市井無賴,從前跟著你後頭混吃混喝、耀武揚威罷了,也就你淩大公子把他們當兄弟吧?”

“……”

話說到這兒,蘇妙漪基本已經什麼都聽明白了,忍不住微微蹙眉。

她本以為,家裡遇上這等災禍,淩長風應是會有所長進,沒想到竟還是心心念念要仗劍江湖、逍遙快活,如今定是被那些酒肉朋友帶到了臨安,一群人在一起揮霍無度後,所有開銷都算在了他頭上……

另一邊,玉川樓的仆役繼續說道,“總之現在隻剩你了,要麼結賬,要麼去官府……對了,我瞧你懷裡這把劍也不錯,能換一頓酒錢!”

淩長風驀地瞪大眼,反應極大地揮開了那人的手,“滾!彆碰我的壑清劍!”

仆役被一下推搡開來,先是愣了愣,隨即發怒道,“那就去官府!”

一群人圍了上去,玉川樓前再次鬨得不可開交。

蘇妙漪抿唇,默不作聲地往後退,又扯扯蘇安安的衣袖,低不可聞地,“……走。”

然而還是晚了一步。

“妙漪姑娘!”

淩長風抱著自己的壑清劍從人群中衝了出來,踉踉蹌蹌撲到了蘇妙漪跟前。此時此刻,他再也顧不得什麼淩氏公子的體麵了,張口便求助道,“妙漪姑娘,你能不能……先借我些銀兩,替我將這玉川樓的賬結了?”

周圍看熱鬨的人群倏然一靜。

一時間,所有目光都落在了蘇妙漪身上。

“……”

蘇妙漪暗自咬牙。

看來她同這玉川樓真是八字不合。第一次來是被當成吃白食的,第二次來撞上吃白食的。如今她與淩長風站在這兒的處境,和那一日容玠瞧著她的情狀,何其相似?

見蘇妙漪沒有立刻吭聲,淩長風有些難堪。

他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貴公子,長這麼大還從未因為囊中羞澀向彆人伸手借過錢,更沒想到這人生第一回,竟就是對著他愛慕的姑娘。可人窮誌短,他在臨安城又人生地不熟,此刻除了蘇妙漪,再沒有旁的指望……

“妙漪姑娘,待我來日手頭寬裕了,我一定,一定雙倍奉還……”

“淩公子要如何奉還?”

蘇妙漪終於打斷了他。

淩長風一怔。

流光溢彩的繁燈下,少女眉眼昳麗,唇角微彎,麵上覆著一層熠熠容光。

“淩公子連那樣大的家業都難以守住,更何況如今身無分文了,還要怎麼東山再起呢?公子要妙漪如何相信,借出去的銀兩有討還回來的一日?”

分明是輕柔和緩的語調,卻猶如寒冬臘月從簷角斷裂墜下的冰錐,一下刺中淩長風年少慕艾的那顆心。

他錯愕地望著蘇妙漪,隻覺得此刻的她變得有些陌生,陌生到就好像從未相識過。

“可,可我們……”

淩長風有些艱難地出聲,“我們至少也算是朋友吧?”

“今日與淩公子把酒言歡的也是你的朋友,他們人又在哪兒?更何況,就算是親兄弟也要明算賬……”

蘇妙漪咬咬唇,麵露難色,“淩公子若真想借,妙漪還有個法子。”

淩長風臉色難看,但還是抱著最後一絲希冀,問道,“……什麼?”

蘇妙漪展眉,纖纖玉指一抬,指向淩長風懷裡死死護著的劍,“將這把壑清劍抵給我。”

淩長風瞳孔縮緊。

「長風驅鬆柏、聲拂萬壑清。」

「淩公子這把劍,就叫壑清如何?」

蘇妙漪替他取劍名時的笑靨還曆曆在目。如今笑靨猶在,她卻讓他把自己最珍視的壑清劍拿去抵賬……

耳畔風聲都靜了一瞬,淩長風清晰地聽見自己心碎的聲音。

半晌,他才大失所望地喃喃自語,“你與玉川樓這些人有何異?”

蘇妙漪神色平淡,默不作聲。

玉川樓的仆役們又嚷了起來,“淩大公子,你若是死都不肯抵押這把劍,那就抱著它去官府吧!”

淩長風心一橫,咬牙切齒地,“去就去!”

他掙開了那些仆役的手,頭也不回地跟著他們往官府走,那雄赳赳、氣昂昂的模樣,不像是去挨板子,倒像是去告禦狀。

“……”

眾人散去,蘇妙漪站在華燈下,神色莫測。

蘇安安欲言又止,“姑姑,咱們真的不管淩長風了嗎?”

蘇妙漪咬咬牙,沉默片刻才說道,“管他作甚,他就該吃吃苦頭!”

話音落下,她忽地察覺到身後一靜。

蘇安安的目光也看向她身後,露出了一個近似於吃了隔夜蒸餅的表情。

蘇妙漪回頭,隻見顧玄章、顧玉映一行人就站在玉川樓門內,而陪在顧玄章身側的青年,一襲雪色織金的長袍,玉冠束發——竟是容玠!

蘇妙漪心裡一咯噔。

看他們這樣子,應是在那兒站了不少時候,至少是將她拒絕淩長風的那一幕儘收眼底……

顧玄章倒是沒受影響,繼續與身邊的人說笑著,繞過蘇妙漪離開了玉川樓。顧玉映跟在父親身後,卻是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蘇妙漪。

蘇妙漪這才意識到自己擋了道,連忙低眉斂目地退到一旁。

一行人的腳步聲漸行漸遠,最後才是一片雪色織金的袍角曳入視野。

“……”

蘇妙漪頓了頓,抬起頭。

夜風徐徐,燈影流光。容玠就站在她身前,垂眸看她,眼中時而星火爍亮,時而寂如子夜。

他今日應是飲了些酒,身上帶著一股淺淡的酒氣,神態也不似平日裡那般冷肅寡淡,而是多了幾分隨和散漫。

“……義兄有何指教?”

蘇妙漪皮笑肉不笑。

容玠抿唇不語,隻是一瞬不瞬地盯著蘇妙漪那張瀲灩又薄情的嬌靨,忽然一哂。

蘇妙漪被容玠盯得有些發毛。

她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腳後跟卻在台階邊緣踩了個空。

蘇安安一驚,剛要伸手去扶蘇妙漪,卻被容玠搶了先。

容玠的手掌隔著袖袍攥住了蘇妙漪的胳膊,將她拉了回來,二人貼近的一瞬,樓上似有樂聲驟起,而容玠在她耳側輕描淡寫地問了一句。

“蘇妙漪,無利可圖之人,便會被你棄如敝履,是嗎?”

不等蘇妙漪回神,容玠已經猝然鬆手,拂袖離去。

蘇妙漪在原地僵了片刻,隻覺得自己也被他那身酒氣沾染得微醺了,半晌才緩過神,暈頭轉向地眨眨眼,“……神經吧。”

蘇安安湊過來拉住蘇妙漪,“姑姑,我們現在去哪兒?回書肆麼?”

蘇妙漪收回視線,“再等等。”

另一邊,玉川樓的仆役們帶著淩長風走到了臨安府衙門外。

直到看見了衙門裡的官差,淩長風邁出去的腳才忽地頓滯住,原本不管不顧豁出一切的氣焰倏地滅了。

“怎麼了,現在怕了!”

仆役抬手去推淩長風。

淩長風咬牙,回身就攥住那推搡他的手,狠狠一擰。

仆役發出一聲慘叫,其他幾人登時也惱了,紛紛揮起拳頭朝淩長風砸了過來——

“等等!”

一氣喘籲籲的男聲突然傳來。

眾人一愣,轉頭就見一中年男人匆匆跑過來,累得雙手撐著膝蓋,一邊喘氣,一邊將一袋金銀丟給玉川樓的仆役,“淩公子的錢,我替他付了。”

玉川樓的人麵麵相覷。

淩長風也呆住了,“你是何人?”

“你爹娘於我有救命之恩,所以我今日才幫你一次。”

那人皺眉瞪著淩長風,“也隻有這一次。淩公子,照理說你是我的恩人之子,我不該對你不敬。可你如今這幅模樣,便是你爹娘在天之靈見了,怕是也難以瞑目!所以有句話,我實在是不吐不快!”

“……您說。”

“你口口聲聲要闖蕩江湖,可如今卻連自保之力都沒有,莫說江湖,就是在市井街坊都難以生存!淩公子,你都不懂如何做個凡俗匹夫,還妄想做俠?!”

那人說完這話便頭也不回地走了,玉川樓的人拿了銀兩也罵罵咧咧離開。

淩長風一人抱著壑清劍站在黑漆漆的衙門外頭,神色惘然無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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