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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為計當深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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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平府的豪強要做大事。

但與之相對應則是濟南府的豪強普遍性遭殃。

在靠東的莊園遭遇滅頂之災後,後麵的豪強們也都接到了消息,並且紛紛開始了串聯。

他們普遍認為,靖難大軍一個時辰的勸降時間實在是太短了,需要多點時間準備。

可濟南府的老牌豪強們,基本上都被完顏亮用猛安謀克戶中原遷徙這一招搞廢了,現在的濟南府豪強基本上都是最近幾年,乃至於去年才在大亂中崛起的土豪。

他們哪有什麼跟官府對抗的經驗?

尤其當劉淮展示出了強硬姿態,明確表示要麼臣服要麼死之後,這些土豪就更加慌亂了。

準備來準備去,無非就是打或者降兩種選擇。

如果降,那莊園、土地、佃戶、奴仆、私兵全都保不住,檄文中說的再明白不過,漢軍是來吊民伐罪的,是來解生民倒懸之苦的,漢軍並不貪圖這些土地財富,而是需要用他們來安置百姓的。

即便反抗,豪強根本扛不住正經兵馬的攻擊,到時候該保不住的依舊保不住,沒準還會把腦袋丟了。

而且,檄文中對於‘民’的定義很清楚,若是不反抗,那麼莊園中的莊戶、私兵、奴仆乃至於豪強旁係子弟都可以算是‘民’,都是漢軍所拯救的對象。

可若是反抗了,那就是大軍要伐的‘罪’了。

一邊是吃糠咽菜,拚死拚活,保衛自家‘主上’的幸福生活;另一邊是土地與房產所有權。該怎麼選,你們自己決定。

所謂檄文如刀,有這封檄文在,濟南府土豪幾乎各個上下離心,就連旁支子弟都有了彆樣心思,有的莊園甚至爆發了民亂,莊園主的人頭被砍下來,奉到了軍前。

在這個時候,土豪們隻能尋求金國的支援了。

但仆散渾坦充分展示出了‘異族統治者’的殖民本質來。

我麾下的女真兒郎連守衛曆城都有些困難,為什麼要為了你們漢人豪強,而去跟飛虎子的兵馬去拚命?是因為你變成了女真人,還是因為我瘋了?

仆散渾坦不僅僅不派遣兵馬救援,而且將周邊豪強的私兵都帶到了曆城城內,鐵了心的要死守到底了。

這廝現在就指望著龐大的流民能夠再給劉淮製造一些麻煩,再多拖延一些時日。

當然,仆散渾坦純屬癡心妄想了。

靖難大軍與忠義大軍此時已經不單單是兩支兵馬那麼簡單,在軍隊身後還有成套的行政體係。

陸遊指揮著七十九個分田小組,在軍隊的護送下,就地開始組成行政班底,並且召開訴苦大會與公審大會,打擊土豪劣紳,並且選拔官吏,丈量土地,編戶齊民,分發糧食冬衣,快刀斬亂麻的進行分田分地,迅速安定地方。

可以這麼說,大軍在濟南府齊頭並進,如同一條蔓延的火線一般,從東向西燒過了整個濟南府,然而火線之後卻不是灰燼遍地,慘絕人寰之景,而是一片生機勃勃,枝繁葉茂之態。

從這個角度上來說,劉淮甚至要對仆散渾坦道和鄧禹一聲謝,如果不是他們倒行逆施,劉淮又怎麼可能用快刀斬亂麻的姿態來收拾濟南府?

到時候說不得還得用政治方式來解決。

麵對如此形勢,曆城周邊的土豪們也徹底麻了。

他們不得不在幾日內,將聚會開了一遍又一遍,試圖想出個解決辦法?

十一月二十日,又一次倉促的會麵,又一次的不歡而散之後,山東林氏的當代家主林凡容唉聲歎氣的回到了自家莊園之內。

且說山東林氏可不是泛泛之輩,與那些亂世豪強有本質的區彆。

具體到林氏濟南堂,乃是源於西漢宣帝時的博士林遵,官至太子太傅,生有五子,世居濟南,乃成山東望族。

如果誇大一點,濟南林氏與其餘土豪的差距,有點類似漢末世家與豪強之間的差距。

林凡容眼中的鄧禹,跟袁紹眼中的李典差不多,一個空有武力的土包子罷了。

然而正如同三國時袁氏麵對亂世時那般,天下仲姓,四世三公的頭銜還真的不如一千甲士妥當,稍不注意就會身死族滅。林氏這種士大夫之家又何嘗例外?

當金國廢掉偽齊政權,親自統治山東之時,濟南林氏還不以為意,還想用前宋的經驗來對付金國官府。

但完顏亮哪管這個那個的,順我者昌逆我者亡,不給猛安謀克戶分利,我就分了你全家!

麵對金國鎮防軍的鐵拳,林氏表麵上屈服了,但是在暗中卻一直想要找回場子。

在此期間,林凡容敏銳的覺察到,金國這十來年的安穩日子也算是到頭了,他們濟南堂也不可能再擺耕讀傳家的姿態,無論如何都得學習那些豪強,掌控莊戶,組織私兵。

事情也果如林凡容所料,金國果真在完顏亮的盤剝下,義軍蜂起,天下大亂。

而林氏也趁勢而動,再次暗中發展壯大。

去年在山東西北部清掃猛安謀克戶的義軍背後,就有林氏的些許影子。

當然,如同林氏這種兼具世家與豪強特點的士大夫自然是要與官麵合作的,所謂以鬥爭而求團結,就是這個道理。

事實上,林凡容就是本次濟南府豪強們與金國合流的推手之一,否則這些豪強即便畏懼忠義軍製度,也不會到這種程度。

至於林凡容不想投靠劉淮的原因也很簡單。

正如同所有的世家一般,林凡容從來不怕曹操、董卓,因為他們到底還是要跟世家豪強合作的,他怕的反而是黃巢這般,不管不顧就要天街踏儘公卿骨之人。

現在看來,這劉淮似乎正是另一個黃巢。

想到此處,林凡容再次覺得不安起來,他不由得在廳堂中起身踱步,來回思量。

家中長老與族兄弟都已經被打發走了,他倒也不怕將虛弱的一麵展示出來,不過這也就導致了他此時都不知道要跟誰商量此事。

想想族人那副貪鄙怯懦的樣子,林凡容隻覺得一陣心累。

但凡你們像話一點,敢去拚命,咱們林氏也早就起兵奪天下了,我又何苦在幾方勢力中來回橫跳?

“你們去,去將黨先生請來……”良久之後,林凡容終於想起一人來,他剛剛吩咐完下人,就立即意識到什麼,隨之擺手:“不用了,我親自去!”

說著,林凡容大踏步的向著莊園南側走去。

這裡是一片客房,卻也不是尋常客人居住的地方,隻有投奔林氏,托庇於羽翼之下,在林氏莊園常住之人方才會被安排在這裡。

這種人在此時的山東其實並不少見,因為局勢實在是太亂了,山東東路還好一些,山東西路這幾個州府一直在不停的折騰,金國折騰,義軍折騰,耿京也折騰。

那些想要出仕之人自然有去處,而那些不想出仕,或者因為各種原因而不能出仕之人,除了歸隱山林,就是托庇於各路豪強了。

“黨先生!這些時日怠慢了,還望黨先生見諒。”

林凡容站在門口,二話不說,如同客人般先是躬身一禮。

屋中的青年正在伺候一名老嫗吃飯,聞言先是向母親告罪,隨後大踏步的走出,立即躬身行禮說道:“林員外真的是折煞小子了,小子才疏學淺,如何當得起一句先生?”

“唉……怎麼能稱折煞?!黨先生為山東俊傑,與那天平軍辛棄疾齊名,又如何不能稱一句先生?”

青年自然就是曾經與辛棄疾一同在大儒劉瞻門下求學,並曾經與辛棄疾並稱為‘黨辛’的黨懷英了。

他原本是泰安州人士,卻不像辛棄疾一般有個大家族,他的父親是北宋時期的泰安軍錄事參軍,屬於低級官員,自小家中就十分清貧。

後來黨懷英的父親死在了任上,留下了孤兒寡母相依為命。但黨懷英卻是個好學的,早早就有神童的名號,並且被州中長輩看重,才得以跟隨大儒攻讀詩書。

然而黨懷英好不容易有些名頭,還沒有找到機會當官,金國就已經天下大亂,不得已,他帶著老母投奔濟南府,並且寄托在了林氏羽翼之下,求得片刻安穩。

此時黨懷英聽到林凡容喚自己為黨先生,心中無比怪異。

他今年才二十九歲,而林凡容已經年過四旬,兩人差著輩分呢!這老貨莫非是昏了頭嗎?

下一刻,黨懷英迅速反應過來,所謂折節下交,必有所求,不過他一個無權無勢的士子,林凡容又能圖他什麼呢?

兩人在院中石凳上落座後,林凡容倒也沒有賣關子:“如今的形勢,黨先生可能也聽說了,可有什麼要教我的嗎?”

黨懷英更加無語了:“林員外莫要說笑,濟南林氏家大業大,在山東根基深厚,若是林員外都束手無策的大事,我一介書生,又能如何呢?”

林凡容擺手說道:“黨先生姑且言之,我姑且聽之嘛。”

黨懷英思量了片刻,方才歎氣說道:“林員外有可能誤會了我與辛幼安的關係,我們二人同時在劉師門下求學時被同門並稱為‘黨辛’,隻是因為我倆是當時劉師門下最出色的二人罷了。我們的交情並不是那麼深厚,無非就是萍水相逢。

至於後來,辛幼安起兵反金,我回家鄉贍養老母,更是分道揚鑣,已經許多年不聯係了。想要用這種關係聯係靖難軍劉大郎,讓他網開一麵……”

說著,黨懷英就已經連連搖頭。

林凡容卻笑道:“黨先生想岔了,這是軍國大事,事關濟南府的歸屬,若能因為黨先生一句話就能改變,那才是有些奇怪。

我如今隻是想問一問,黨先生究竟如何看待如今局勢?我林氏又該何去何從?”

黨懷英聽了前一句話剛剛舒了一口氣,聽到第二句又將心臟提到嗓子眼中來:“林員外這是……”

林凡容歎了一口氣:“現在各方人馬都有說法,卻都是為自家利益作糾纏。我是真的想要聽聽毫不相乾之人的說法。黨先生品行高潔,安貧樂道,想必不會如同那些鼠目寸光的小人一般,誆騙於我。”

見黨懷英依舊猶豫,林凡容隻能歎了口氣說道:“既然黨先生依然還有顧慮,那我也不能勉強。”

說著,他作勢起身,想要離去。

黨懷英想到這些時日在林家莊園受到的照顧,又想到了自家老母的確不堪奔波之苦,還是起身拉住了林凡容,艱難說道:“那我就為林員外分析一下局勢,胡說八道,當不得真。”

林凡容點頭:“黨先生請說。”

黨懷英思量片刻,正色說道:“這些時日,我一直在找魏公與劉大郎兩年間的檄文與榜文看,同時也向來往商賈打聽山東東路那邊的軍政策略,發現了劉大郎與金國宋國的極大不同。”

“宋國是如何治理地方的呢?就比如一個縣,知縣、縣丞大約都是官家委任的,但是主簿大約就都是從地方選拔的了,而到了小吏就更加如此。

就比如濟南府,如果官家想要收稅,想要征發勞役,具體做事的人都是小吏,而小吏從何而來呢?不都是林員外家中的走狗嗎?更彆說朝中官員也有許多人是大戶通過科舉考上去的,林員外在朝廷中自然也會有牽扯。”

“所以,在前宋時,山東本地大族與官家是合作的關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宋國官家即便惱了某家某姓,也不可能趕儘殺絕。”

“而金國又不一樣了。金國是女真國族的金國,而不是士大夫的金國。金主完顏亮不會把地方大戶當作自己人,而是將遼東部族當成心腹,他為了給心腹好處,方才有了猛安謀克戶安置中原等一係列事端。”

原本林凡容覺得黨懷英在老生常談,還有些失望,此時聽到有關金國的分析,方才肅容以對:“但是金賊為了安置猛安謀克戶而對付我等,到最後惹得中原大亂。”

黨懷英點頭,卻又立即搖頭:“女真人才有幾個人?就憑這麼點人,就想要把林員外這等大戶趕走,從而占據中原,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到了最後,猛安謀克戶們自然會被殺個一乾二淨。

但是劉大郎不同。”

說著,黨懷英看著林凡容的雙眼說道:“劉大郎有的是人手,他是以麾下軍兵為根基,建立了一套完整的地方行政體係。說的再明白一點,他不用跟地方大族合作,他的那些文法官吏,就自然會代替大戶,完成征收糧稅、發動勞役等工作。”

“地方百姓也會聽劉大郎的,是因為劉大郎給他們分田分地,是他們的再生父母。

而他的那套軍功體係,則相當於拆了一家大戶之後,將土地分給了一百個忠於他的小地主,以至於他的政令足以暢通無阻,不再需要看地方大戶的臉色。”

聽到這裡,林凡容有些口乾舌燥,即便是在冬日的冷風中,汗水也不斷從額頭落下。

“也就是說,劉大郎不是黃巢,而是……而是漢高祖?”

黨懷英想了一下,竟然點了點頭:“林員外真是真知灼見,劉大郎的這一手,跟漢高祖將兒子親信分封關東差不多,都是讓自家根基子弟去取代那些不聽話的六國貴族。嘖,他們老劉家是不是在政略上有天授?”

林凡容此時已經徹底慌亂。

劉大郎當真是林氏的大敵,而且是無解的大敵。

既無法從上層去牽扯他,也沒法發動底層去脅迫他,在中間軍事上也打不過他,這難道不是死定了嗎?

“黨先生!黨先生!”林凡容起身上前一步,抓住了黨懷英的雙手說道:“那林氏該如何去做,還望黨先生能指一條明路。”

黨懷英看著自己被握住的雙手,乾笑了兩聲:“倒是有個辦法,隻不過就怕冒犯林員外。”

“先生且說。”

“林員外,現在,你立即帶著心腹,去尋那劉大郎,向他稱臣。他說什麼是什麼,讓拆分林氏也好,分田分地也罷,總歸一切順著他來。”

“濟南堂這裡人傑地靈,林氏又是書香門第,此時投奔過去,隻要誠心投靠,儘心做事立功,如何不能有高官顯爵?到時候出個宰相,自然可以光耀門楣!”

果然,林凡容當即就有些猶豫之態:“這……這可都是祖產,我豈不是成了不肖子孫?此事……此事……還得從長計議。再說,也不一定是那劉大郎能得天下……不成,不成的。”

黨懷英心中終於無奈。

現在是你討價還價的時候嗎?

現在是要麼降要麼死的時候,能給你找個前途已經不錯了,還想要如何?

難道讓劉淮直接將靖難大軍都統的位置讓給你嗎?

然而畢竟是寄人籬下,黨懷英這些話隻能在心中轉一圈罷了,他笑著說道:“林員外,小子見識淺薄,如有得罪,還望能饒恕則個。”

林凡容連連歎氣,隨後放開了黨懷英的雙手:“黨先生還請早些安歇吧,至於我家的前途……容老夫在想想。”

說著,林凡容搖著頭轉身離去了。

黨懷英見狀,終究隻能歎了口氣,隨後回到了屋舍之中,卻隻見自家老母已經放下了碗筷,抬頭看向自己。

“母親都聽到了?”

老嫗點了點頭:“都聽到了,但沒有聽懂。”

黨懷英聲音柔和:“不妨事的,左右都是大人物之間的爭鬥,絕不會妨礙母親的。”

老嫗沉默片刻,方才說道:“阿英,是為娘耽誤你了。若不是我年老體衰,你要護著我過安穩日子,說不得早就去做大事去了。”

黨懷英笑容一僵,隨後搖頭說道:“母親這是哪裡話,這天下大事,終究是要拚命的,哪裡是我這文人能插手的?”

老嫗卻恍若未聞:“阿英,你莫要騙我了,前幾個月,你看著幾封文書失魂落魄,為娘雖然認不得許多字,卻還是能認出一個辛字,是不是那與你齊名的辛五郎做出好大事業了?”

黨懷英微微一怔,方才歎氣說道:“左右瞞不過阿娘,確實是辛五郎做的好大事情,讓孩兒心馳神往。”

老嫗再次點頭:“阿英,你帶著為娘東奔西躲,隻為找個安生地方,但如今這天下,哪裡有太平光景?

為娘讀書少,眼界小,不懂得許多,但既然剛剛你說那劉大郎可以保一方平安,阿英為何不帶著為娘,投奔於他呢?到時候,為娘可以安享晚年,而你也可以出仕做大事,豈不是兩全其美?”

當著自家老娘的麵,黨懷英倒是沒有藏著掖著,而是直接點頭:“阿娘說的是,隻不過那是後話,現在兵荒馬亂的……”

老嫗打斷了自家兒子的勸說,正色說道:“現在就走,咱們不是有輛馬車嗎?現在就走。剛剛你的勸告已經報答了林員外的幾分恩情,但如今看來,他依舊是要跟劉大郎作對到底了,難道你不想辦法去救林氏一條生路?

這莊園也不穩當了,亂兵一至,也說不得哪裡更危險,你與那辛幼安有交情,隻要找到劉大郎的兵馬,他們不會難為你的。”

黨懷英無言以對,卻依舊在猶豫。

老嫗歎了口氣,上前捧起自家兒子的臉:“兒啊,阿娘已經到了這個歲數了,已經活夠了。你爹死之前做夢都想光耀門楣,現在好不容易有了這個機會,你不珍惜,難道你還想讓為娘沒臉去見你爹嗎?”

黨懷英淚流滿麵,點了點頭:“孩兒這就去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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