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封信抵達耿京手中之時,已經到了夜間。
而差不多同一時候,從泰安州繞路過來的軍使也抵達了須城左近,並且十分順利的與天平軍夜不收接上了頭。
在他們的接應下,兩名軍使揣著劉淮的密信,抵達了須城城下,並乘著城頭垂下的籮筐登上了城頭。
“俺們奉飛虎郎君軍令,前來傳信。”漆黑的城頭上,軍使一句話剛剛說完,隻覺得後心一痛,隨後就癱倒下去。
另一名軍使驚駭異常,連忙試圖拔刀,卻又被三名士卒撲倒,解腕尖刀沒頭沒腦的紮了下去,血液蔓延而出,很快就沒有動靜。
孔端起從陰影中走了出來,他的身邊則是臉色蒼白的邵進。
“孔先生……你……你這是……為什麼要殺他們?”
麵對邵進顫抖的疑問,孔端起皺起了眉頭,直接嗬斥道:“事到如今,咱們難道還有退路嗎?還是耿節度最寵愛的小妾沒有讓你滿意?”
邵進臉色更加蒼白。
他是貪財好色不假,卻真的不敢對耿京的家眷出手。
誰成想到,孔端起這廝真的是不講武德,為了將他拉下水竟然趁著他喝到酩酊大醉之時,將那耿京的小妾扒光了,塞到了邵進的被窩。
第二日醒來,邵進都傻了,偏偏那小妾哭得梨花帶雨,把許多婆子與下人都招來了,讓邵進更加不知所措起來。
關鍵時刻,還是孔端起挺身而出,恐嚇住了其餘人,說服那名小妾不要聲張,順勢將邵進也拉下了水。
至於為什麼那名小妾這麼快就從了,原因很簡單,因為這名小妾是張楠妻家的偏房妹子,本來就是為了與耿京結親而送來的。所謂‘人儘可夫,父一而已’,娘家的命令她一個小女子又能如何呢?
手段不怕老,管用就行。
孔端起這個淺顯的騙局,如果用在士大夫之家,那屁用都沒有。
小妾是沒有人權的,你喜歡就送你了。
但天平軍的核心團夥還是有些江湖匪氣的,如果發生睡大嫂這種破事,那真的是要三刀六洞的。
有了邵進的協助,孔端起等東平府豪強做事更加肆無忌憚,或拉攏或清洗,很快就將須城中忠於耿京的一派清掃一空。
這件事還是比較簡單的,因為耿京的核心兵馬幾乎都跟著他去攻打大名府去了,鎮守須城的六千多軍兵大多都是出身豪強莊戶,少數耿京的心腹根本掀不起什麼風浪。
而城外的紇石烈良弼接到移剌道所傳達的消息之後,同樣暫停了對須城的攻打,並且將周邊圍困嚴實,讓城中的消息一點都傳不出來。
孔端起從死去軍使手中將木匣子搶了過來,剛要打開,然而看到火漆與封條,不由得猶豫起來。
思量了片刻,孔端起將那木匣塞到懷中,指了指兩名親衛:“你們二人隨我一起,去找左相稟報。”
說罷,孔端起坐上了剛剛軍使乘坐的大筐,由城頭軍士垂了下去。
不多時,這廝已經與金軍接上了頭,圍城營地外圍的金軍也接到了軍令,將孔端起帶到了中軍大帳處。
“左相!剛剛有靖難賊的軍使來送信,是劉賊的親筆。”孔端起見到紇石烈良弼,直接跪地叩首:“在下一時也不敢耽擱,速速來呈報左相!”
紇石烈良弼在案幾後,用筆在文書上寫寫畫畫,聞言眼皮都沒抬:“起來說話。”
孔端起立即站了起來,卻還是不敢站直身體,隻是弓著身子,雙手將木匣捧過頭頂。
這個姿勢十分折磨人,很快孔端起就有些搖搖欲墜之態。
“拿過來吧。”紇石烈良弼終於批閱完了一份文書,見到這一幕點了點頭:“且近前來。”
孔端起連忙將木匣奉上,然而紇石烈良弼隻是接過木匣,看到上麵半乾的血漬後眉頭一皺。然而他卻是不動聲色,在檢查了火漆與封條後,方才打開。
仔細將書信閱讀了一遍之後,紇石烈良弼對著孔端起說道:“這是誰送到你手中的?”
孔端起立即躬身回答:“是兩名靖難賊的軍使。”
“他們如今人在何處?”
“都已經殺了!”
“殺了?”
紇石烈良弼臉上終於浮現出一絲微笑,對孔端起招了招手:“你再近前來。”
孔端起還以為自己的堅定立場讓這位當場左相起了愛才之心,當即弓著身子又向前走了一步。
“左……”
話聲未落,一記耳光就結結實實的落在了這廝的臉上,將他打得翻倒在地。
孔端起隻覺得眼冒金星,黃黑交加,一時間就連眼前都看不太清楚,隻聽到紇石烈良弼的厲聲嗬斥。
“你這廝當真是個蠢物!你當老夫在此處擺出這麼大陣勢是為什麼?兩萬多正軍在此乾坐著,難道就是為了吃白飯嗎?”
紇石烈良弼終於起身,戟指孔端起,破口大罵:“還不是為了能讓耿京那廝毫無防備?!老夫之前囑咐你不要在東平軍軍使麵前露餡,隻是少囑咐一句你莫要在靖難賊麵前露餡,你就漏了屁股,真真是蠢材中的蠢材!”
孔端起捂著臉,此時終於反應了過來,連忙辯解:“左相,在下已經斬草除根,絕對不會有人泄密的!”
紇石烈良弼這許多日的謀劃化為泡影,原本就十分惱怒,聽到孔端起竟然還敢辯駁,當即更加憤怒,直接上前,一腳將孔端起踹翻在地:“說你是蠢物,你還不信。靖難賊是從益都府出兵,就算此時已經抵達濟南府,想要聯絡東平府,難道隻會派遣兩名軍使嗎?其餘人呢?也在須城之中嗎?”
“他們見到自家袍澤一去不回,會做什麼?你告訴老夫,他們會做什麼?!”
紇石烈良弼沒有賣關子,直接說道:“他們會去找耿京那廝!會讓耿京那廝對你們起疑心!”
孔端起訥訥不敢言。
他有心想要說一句,這都是紇石烈良弼的猜想,但他終究還是不敢。
軍事都是要從嚴以對的。
紇石烈良弼喘著粗氣,閉目良久之後,方才平複了喘息,緩緩說道:“起來吧。原本優勢的局麵,被你的愚蠢弄成了這副樣子,接下來你若還想當山東之主,就得繼續多出力了。”
“這兩日大軍就要開拔,去剿滅耿京。你親自率軍過來,跟著我一起行動!知道該如何做嗎?”
孔端起立即跪地叩首:“左相,在下一定將功贖罪!”
“那還不快去!”
“是!是!”
孔端起連滾帶爬的走了之後,紇石烈良弼恢複了雲淡風輕的模樣。
而一直在帥帳中,對發生的一切都視若無睹的徒單貞終於出言:“左相失態了。”
紇石烈良弼搖頭以對,並且將書信遞給了徒單貞:“孔端起這廝就是個癩皮狗,不打不長記性,威脅比恩遇管用的多。耿京待他如何,他還不是說叛就叛了?不過我嗬斥於他,卻不僅僅是因為耿賊會發現須城已叛,這封信,阿貞且看看吧。”
徒單貞接過書信,看完之後皺眉說道:“劉賊竟然想要二十日之內拿下濟南府,我記得仆散渾坦已經在濟南府布防,他也是老將了,有他鎮守,曆城哪裡是那麼簡單就能被攻下的?”
紇石烈良弼不語,隻是看著徒單貞的雙眼。
徒單貞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終於說了實話:“但這飛虎子卻並不是尋常軍將,他既然敢誇下海口,說二十日內必下濟南府,並且到東平府來參戰,那就是有一定把握的。”
“我軍隻有兩萬多兵馬,忠義賊與靖難賊加起來也差不多是這個數,這仗不好打。”
帥帳之中隻有兩人,所以徒單貞倒也不怕壞了士氣,直接說了結論。
紇石烈良弼點頭,歎氣說道:“剛剛我心中算了一下,夾穀清臣被堵在了博州,若是最壞的情況,那就是咱們這兩萬多人馬,對付劉賊與耿賊的聯軍,到了那種程度,此戰就很難取勝了。”
“之前我跟仆散渾坦有約,讓他堅持到十二月十五日左右,讓我足以從容收拾東平府與天平軍,但如今看來,時間緊迫了。我意已決,這個月內,就要誅殺耿賊,隨後再應對劉賊!”
徒單貞點頭:“那後日就出兵?”
紇石烈良弼同樣點頭:“後日就出兵!”
夜風呼嘯,寒風蕭瑟,仿佛隨著紇石烈良弼這句話的落下,整片天地就變得肅殺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