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彙聚在章丘,準備主動的漢軍,單單正軍就有兩萬餘,如果算上隨軍民夫,人數可能會抵達四萬。
如果再算上山東東路內部轉運糧草,疏通河道,平整道路的民夫,那就更多了。
這還是因為此次行軍是沿著北清河與小清河,若是純粹陸路,民夫恐怕還要多上一倍不止。
沒辦法,這個時代的戰爭就是這麼麻煩。
仆散渾坦將大量的河北流民向西驅逐所形成的這股流民潮,雖然讓張孝祥有些手忙腳亂,但當陸遊率領大批文吏官員抵達之後,迅速組成了行政力量,用各種方式來安排流民後,反而極大緩解了漢軍的人手短缺。
有許多青壯被編入了民夫營中,極大的緩解了輜重壓力,陸遊也得以將一部分征發自山東東路的民夫原籍發回。
也算是因禍得福了。
解決了後勤的麻煩事後,漢軍次第並發,齊頭並進,如同一張大網一般,將整個濟南府都卷了進去。
如今的漢軍中,無論是靖難大軍還是忠義大軍都已經今非昔比,早已不是那支在何家莊下頓挫的兵馬了。
尤其是經曆過兩淮大戰的靖難大軍,精兵悍將太多了,往往一個統領官率領數百人就敢獨立進行軍事行動。
那些零散在濟南府的豪強莊園根本扛不住正經兵馬的猛攻,如同洪水下的螞蟻巢般覆滅,若不是還得浪費時間宣講政策,漢軍說不得速度還會更快一些。
總體來說,攻打這些莊園的方法很簡單,大約就是統領官帶著數百人抵達莊園之下,然後讓軍中文法吏前去跟豪強交涉,說明條件之後,給他們一個時辰商議,若是投降,軍隊就直接將豪強一家帶走,留下旁支與佃戶,隨後開始分田分地,編戶齊民。
若是想要反抗,大軍直接攻打,張孝祥已經事先從流民中選出了熟悉本地之人,由他們帶路,那些原本十分危險的盤陀路就成了窗戶紙。
而尋常莊戶正麵廝殺,又如何扛得住精銳甲士的突襲?
豪強們的反抗,無非就是給將領多帶來了一些軍功罷了。
說白了,劉淮之所以沒有對所有土豪地主斬儘殺絕,隻是因為政治原因,隻是因為地主階級是在封建時代必然會形成的階級,單靠殺是殺不完的。
並不是因為劉淮的刀把子不夠硬,砍不過那些土豪莊園主。
現在有了名正言順的借口,不趁機收拾一番才是奇怪。
當然,這期間軍中自然有人起了歪心思。
有的將事態擴大化,將一些手中有幾十畝地的小地主也卷了進來;
有人想要徹底逼反搖擺的豪強,從而痛下殺手,獲得軍功;
有的則是濫殺無辜,搶掠財貨,奸淫擄掠;
更有甚者,想要對劉淮派往各軍中的軍法官與文吏下手,從而掩蓋自己的所作所為。
劉淮率領六千主力沿著小清河一路向西,一路上仗沒怎麼打,幾乎都在處理這種狗屁倒灶的事情。
處理手段自然也是尋常,該打的打,該殺的殺,該貶的貶。
那名想要殺軍法官的軍官自然就成了典型,因為此人出身東平軍,所以劉淮乾脆對蕭恩下令,讓他親手去處置了這廝。
可蕭恩還沒有出發,這名統領官就因為想要拉著部下造反,被部下合力擒住,捉到了中軍處作處置。
開玩笑!現在士卒家裡都分了地,也都受了賞,許多人都娶了婆姨,生了大胖小子,並將父母接過來贍養,吃飽了撐得跟著你去反叛?
劉淮自然沒有他言,經過簡單的審訊之後,直接將其斬首示眾,傳首諸軍,讓各軍將領嚴肅軍紀。
與此同時,劉淮派遣出去的軍使也在玩命狂奔。
他們並不是走一條路線,甚至並不是同一個目標。
數名軍使從向南穿過泰安州,來到東平府,想要聯絡天平軍遊騎,從而進入須城。
數名軍使橫穿了濟南府,來到博州境內,直接尋找天平大軍的影子。
十一月十六日,兩撥軍使幾乎同時找到了自己的目標。
東平府東阿。
“辛字大旗,這是誰的兵馬?是辛棄疾辛統製嗎?”
“你們是何人?!”
“俺們是奉飛虎郎君的軍令來送信的,若是辛統製當麵,俺們這就前去拜見!”
“是辛將軍,卻是辛經緯辛將軍,乃是辛五哥的族弟,辛五哥還在後麵。”
“多謝多謝。”
“慢著,我隨你們一起去,現在亂成這個樣子,你們這般亂跑,說不得就會被當金賊探子殺掉!”
軍使與天平軍的探馬簡單的交換了一下情報,隨後幾人立即撥馬向北而去。
官道上不時有兵馬快速行進,然而軍容不整,士氣低落,有許多人身上還帶傷,頗有丟盔卸甲之態。
軍使不由得好奇問道:“天平軍難道吃了個大敗仗嗎?為何……”
話剛出口,軍使就知道自己說錯話了,立即閉嘴。
果真,天平軍遊騎立即沉下臉來:“有些話我也不知道該不該說,軍使還請親自問辛五哥去吧。”
軍使連連點頭,然而就在這時,他卻見到了一個麵熟之人。
“林九郎!你是林九郎!”
那名都頭原本垂頭喪氣的走著,聽到有人在叫自己,有些不耐煩的抬頭,然而見到軍使後,立即驚喜交加的喊道:“馬三!你怎麼在這?是都統郎君來了嗎?”
聽到‘都統郎君’四個字,許多軍兵同時抬頭,四處張望起來,原本低落的士氣也隨之一振。
辛棄疾帶回天平軍的那幾千人中,有四千是參與過巢縣大戰的,理論上他們是辛棄疾的部下,更是劉淮的部下。
雖然他們已經被打散安置在天平軍各處,其中不乏有人已經當了統領官之類的軍官,但終究還是有人被分配到了辛棄疾麾下,跟著辛棄疾一起斷後。
現在見到靖難大軍中的相熟之人,林九郎還以為劉淮已經率領主力抵達,如何不欣喜若狂?
馬三搖頭,原本還想要與林九郎敘舊,可又想到自己身負重任,到底沒有下馬,甚至沒有停步,隻是與林九郎錯身而過,他一時間隻能大聲說道:“都統郎君此時還沒來,不過快了。大軍已然出征,隻要打穿濟南府,就會來與金賊廝殺,你們要堅持住!一定要堅持住!”
最後幾句,隻剩餘音,而林九郎卻已經站立不動,連帶著他這一都幾十人全都站定回望,伸著脖子遙遙望著馬三的背影。
“靖難大軍要來了!飛虎郎君要來了!”
“真的嗎?”
“那名軍使說的,總不能在此等大事上撒謊吧?!”
麵對部下的竊竊私語,林九郎深吸一口氣,大聲嗬斥:“說什麼廢話!快快行軍,抵達聊城之後,咱們就能歇息了!”
有人低聲詢問:“林都頭,你是追隨過那飛虎郎君的,你且說句準話,他會不會率大軍來救援咱們?”
林九郎大聲說道:“必然會的,飛虎郎君就連宋國都去救,咱們天平軍好漢難道還不如宋國值得救援嗎?飛虎郎君從不負人,必會來的!”
說罷,仿佛給自己也被狠狠壯了膽一般,林九郎當先邁開了大步,帶著本部向南而去。
大約同一時間,馬三也見到了正在帶領親衛行軍的辛棄疾。
此時辛棄疾渾身的血腥氣更加濃重,雖然麵色十分疲憊,眼神卻依舊銳利:“你是馬叔玉馬三郎吧,可是劉大郎讓你來的?”
馬三沒想到辛棄疾竟然能記得自己,立即想要下馬行禮,卻又被辛棄疾直接拽住:“時間不多,有什麼事一邊走一邊說。”
“喏!”
馬三大聲應諾,隨後就從懷中掏出一個木匣子:“將軍,這是都統郎君寫給耿節度的書信。”
辛棄疾將木匣子推了回去:“既是劉大郎給耿節度的信,我自然是不能看的,你就說一下你知道的情況。”
馬三將剛剛對林九郎說的話再複述了一遍,隨後總結道:“都統郎君讓天平軍支撐二十日,到時候他自然會打穿濟南府,來到東平府參戰的。合軍一處,四萬正軍,天下何處去不得?”
辛棄疾聽罷,在馬上愣了半晌,方才苦笑說道:“哪裡還有四萬兵馬……”
“什麼?”
“沒什麼。”辛棄疾正色說道:“接下來的話不能落到紙上,我說你聽,能記多少是多少,速去稟報劉大郎。”
馬三本能有些慌亂,隨後就將另一名年輕軍使招來:“俺腦子有些糊塗,俺倆一起記。”
辛棄疾無所謂的點了點頭:“完顏雍的部將夾穀清臣自河間府而來,率領兩千精騎追擊我軍。”
“我軍在大名府下已經師老兵疲,須城又被圍了,軍心大亂。撤退之時更是士氣低落,我率軍與夾穀清臣做過兩場,卻依舊不能全殲此人。”
“反而讓夾穀清臣打出了氣勢,就連大名府完顏守道也率領三千守軍,與夾穀清臣合兵一處,前來攻我。”
“大軍且戰且退,到了博州之後,依舊不妥當,隻能繼續退往東阿。”
“天雄軍王友直不想要再棄博州,率本部三千兵馬守在了聊城,阻擋夾穀清臣,方才讓我軍大部退到東平府。但一路上損兵折將外加士氣低落,人心離散,漸漸有了逃兵。”
“此時我雖然沒有清點兵馬,但我這裡應該隻剩下四千人,節度那裡也應該隻有萬人出頭。”
“而且……而且須城那邊似乎也不太穩當,金賊增兵了,已經有兩個萬戶的旗幟,而且紇石烈良弼的左相大旗也已經在須城之下,須城左近究竟是什麼情況……我不好說。”
馬三一開始還隻是用心記著,隨著辛棄疾的訴說,心中漸漸慌亂,到最後竟然有大汗淋漓之態。
天平軍這是已經分裂了一次了嗎?王友直究竟是真的忠肝義膽,還是想要保存實力,不聽從軍令了,這誰說的清楚?
而且金軍來了兩個萬戶,將須城圍成了王八蛋一樣,天平軍的家眷有許多都在須城中,軍隊哪裡還有戰意?
辛棄疾歎了口氣,緩緩說道:“我會儘力堅持二十日,可……罷了,你將原話都告訴劉大郎,跟他說,但有我辛棄疾一日在,山東西路就絕不會讓金賊全據!”
馬三重重點頭,他將手中木匣給了另一名老成持重的軍使,讓他親手向耿京遞交,隨後對辛棄疾拱手:“將軍,那俺們現在就出發,回去複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