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禹一直被關在了章丘大牢中,自從被捉來之後,呼延南仙就忙碌不堪,都快忘了有這麼個人了。
牢獄中的夥食自然不是很好,而且地牢見不到陽光,又是陰冷潮濕,被關了十幾天後,鄧禹這名原本的昂藏大漢已經成了爛泥鰍一般。
他被拖出來的時候,站立都困難,還是軍士將他連拖再拽的方才拖到了劉淮麵前。
鄧禹一直眯著眼睛,直到眼睛熟悉了白日陽光之後,方才睜開,在帳中左右打量起來。
他都已經成了這副德行,難道還害怕下場更慘不成?
“我是劉淮,你們口中的飛虎郎君。”劉淮扶刀說道:“我問什麼,你說什麼,自然會少受些皮肉之苦,明白嗎?”
鄧禹跪倒在地,雙手綁縛在身後,聞言咧嘴笑了一聲:“能有肉吃嗎?”
劉淮點頭,吩咐親兵:“給他找塊肉乾!”
很快,親衛就拿著一塊已經醃得梆硬的肉條回來複命,並且直接將這條肉乾放在了鄧禹嘴邊:“吃!”
鄧禹也不在意,伸頭咬住,用力撕扯起來。
“濟南府鄧氏,沒聽說過有這麼一家,你們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麵對劉淮的疑問,鄧禹咀嚼著嘴裡的肉乾,奮力咽下之後,咧著滲著血的牙花說道:“你是初來乍到,自然不知道。俺們鄧氏之前也沒什麼名聲,不過是濟南府普通莊園罷了,這些年還被金賊官府盤剝,分出土地給那些猛安謀克戶,也因此,俺們也是一日不如一日。”
“俺們真正抖起來,還是去年那場大亂中,那時候山東各地都在殺金賊,俺們也不例外。俺召集了兩千莊戶,然後又聚攏了許多流民,大約五千人開始到處殺金賊,將那些猛安謀克戶斬儘殺絕!然後奪回了土地、金銀糧食,奪了他們的妻妾!”說到這裡,鄧禹如同夜梟般笑了兩聲:“飛虎郎君,這些事你不都也乾過嗎?你是抗金英雄,難道俺就不是?”
“放肆!”呼延南仙擰著眉頭,戟指喝罵:“你這廝也敢妄稱英雄,都統郎君起兵抗金是為了天下百姓安樂,你這廝難道不是為了自家享受嗎?那些流民是不是都成了你的佃戶,你……”
劉淮擺手,阻止了呼延南仙無意義的口舌之爭,隨後看著鄧禹說道:“那你為何如今又投了金賊,要與我作對。”
鄧禹笑容有些神經質:“金國說了,以往的事情既往不咎,說要再在山東立個齊國的規製,到時候,俺說不得還能當個國主。
就算不能一言九鼎,也可以當個太尉、司徒啥的。你知道不,金國在這方麵信譽一向挺好,就比如以前的李成李天王,那也是與金賊有血海深仇的,可金賊照樣讓他當大將軍。”
劉淮有些失望,原本還以為能聽到什麼新鮮事,結果還是尋常爭權奪利。
然而下一刻,鄧禹就已經激動起來:“飛虎郎君,你真當俺們願意投靠金賊?還不是因為你過於嚴苛。不僅僅是要讓俺們賣命,竟然還想要讓俺們解散莊子,解散佃戶,編戶齊民,俺們竟然連尋常地主都做不成,苛刻到如此程度,誰會服你?!莫說這個濟南府,就算是河北中原,也有數不清的豪強大戶等著與你作對!”
“飛虎郎君!你若不能幡然醒悟,就算一時得勢,也是要死無葬身之地的!”
鄧禹隻是掙紮了兩下,就被親衛摁了回去。
劉淮終於動容,然而他卻不是想要聽從鄧禹苦口婆心的勸告,而是將麵前此景與初中曆史政治課本聯係在了一起,頓時對於後世教育工作者佩服的五體投地。
為什麼將地主階級稱作封建時代的剝削階級,為什麼說他們會阻礙生產力的發展,為什麼說地主階級往往會成為維護舊製度的保守勢力,在這名喚作鄧禹的豪強身上展示的淋漓儘致。
“你是說,濟南府豪強皆有此念?”劉淮似笑非笑的說道。
仿佛抓到了某種救命稻草一般,鄧禹膝行兩步,大聲說道:“正是如此,若是飛虎郎君能放俺一條生路,俺就能替都統郎君招降他們,隻要飛虎郎君能給出承諾,同樣既往不咎,讓俺們這些人保留田產莊園,俺們必效犬馬之勞!”
劉淮隻覺得好笑,剛要說什麼,帥帳之外,季成唱名而入,隨後對呼延南仙低聲耳語幾句。
呼延南仙點頭,隨後就對劉淮拱手說道:“都統郎君,有幾名自稱是鄧家莊的人,想要來求見末將。”
劉淮笑道:“這是贖人來了嗎?且讓他們都進來。”
片刻之後,幾名渾身臟汙,身上明顯有血漬的青年人狼狽來到帥帳,他們剛剛伏地叩首,想要拜見劉淮,卻猛然看到帥帳中有個相熟的身影,不由得大驚失色,繼而同時痛哭起來。
“阿郎!阿郎!”
鄧禹有些驚訝,就算來贖人的,也不應該空著手來吧。
雖然濟南府大亂,但集結二十多個騎士,一般匪徒都會繞著走,怎麼會成了這副模樣。
“你們……你們這是……”
“阿郎,咱們莊子沒了!”一名老成一些的漢子開口就讓鄧禹徹底怔住:“是金狗讓尤彪那廝兼並的,阿郎的三個兒子,還有老夫人,老太公,都沒了……”
鄧禹如遭雷擊,癱倒在地,喃喃自語:“金國……金國如何會這樣對俺……俺,俺隻是,隻是離開了片刻,就已經這般了嗎……”
呼延南仙終於不耐說道:“我之前跟你說的言語,你是不是都已經忘了?還是說你這廝現在依舊看不清?都統郎君麾下文臣武將,哪個不是比你強上千百倍?為何不想著如你這般割據?”
“你真的以為都統郎君定下的規矩真的隻是在害你們?你真的以為金國才是為你們好的?強權剝削弱者,你為強者的時候覺得理所當然,現在你是弱者了,滋味如何?”
說罷,呼延南仙也不再言語,轉身看向了劉淮。
劉淮點頭,下達了簡短的軍令:“將鄧禹斬首示眾。其餘人都帶下去,依照處置尋常流民的方式處置他們。召集軍議。”
“喏!”
很快,各軍統製與隨軍文官全都彙聚在了帥帳之中。
“……如今形勢也就是這般了,濟南府豪強全都要反我,既然如此,就不要留情。”劉淮簡短複述了濟南府的情況,隨後就獨斷專行的下達了軍令:“我意已決,張太守,你對流民比較熟悉,遴選出帶路之人。”
“喏!”
“各部兵馬,齊頭並進,占據沿途莊園,奪取他們的糧食田地,以安置流民。”
“何長史,派遣軍中文吏跟隨各軍,向地方宣傳我軍政策,同時嚴肅軍法,組織公審,要將尋常莊戶與那些土豪區分開來。告訴他們,我軍此次是要吊民伐罪,編戶齊民的,隻要放下兵器,我軍絕不行殺戮,反而要將田地分與他們!”
“喏!”何伯求立即拱手應諾。
“陸先生。”劉淮隨後看向了剛剛抵達的陸遊,語氣也變得客氣許多:“大軍行進之後,立即就要民治,還請陸先生從後方組織官員文吏,填充濟南府,要迅速完成清丈田畝與編戶兩項工作。”
陸遊立即應諾。
相比於大軍隻需要一往無前,陸遊的任務就要繁瑣許多了。
但他畢竟已經曆練了出來,也是忠義軍的元老級人物,威望充足,臨時處置一州一地還是能做到的。
張孝祥聞言有些羨慕的看了陸遊一眼。
都說他是宰相種子,但如今看來,陸遊無論處理何事都能遊刃有餘,雲淡風輕,竟然要走在他的前麵。
戰火與生死中曆練出來的官員對承平相公的優勢就是如此明顯,說是降維打擊也不為過。
劉淮沒有理會台下之人的小心思,而是繼續下令:“羅二郎,你替我起草文書,迅速多派軍使,從不同路線告訴耿節度,讓他務必堅持二十日,二十日內,我必然會突破濟南府,前去支援他們!在這之前,務必保存實力!”
“雷奔、李秀、王世隆,你們三部合計六千兵馬,隨我出發,直取曆城!我倒要看看,金賊到底有什麼依仗,敢來阻攔我的大軍!”
說罷,劉淮看向了身處首位的何伯求,見對方沒有什麼要補充的,立即說道:“諸位,此戰並不僅僅是攻打濟南府那麼簡單,而是很有可能要與數萬金賊正軍作決戰,若是能勝,山東兩路儘皆光複不說,就連完顏家的二賊都會避開咱們的鋒芒,中原河北在望!”
劉淮目光炯炯的看著麵前的文臣武將,先是對陸遊等宋國文臣說道:“你們想不想克複中原,還於舊都?!”
單單一句話,如同陸遊這般主戰派的老文青就已經熱血沸騰。
這可是諸葛武侯、嶽鵬舉都可望不可即的夢想,若是在他們手中實現了,那豈止是名垂青史那麼簡單?
“想!!!”
劉淮隨後看向了自家班底:“想不想軍中取富貴,馬上得功名?!”
王世隆等人的眼神也瞬間炙熱:“想!!!”
劉淮隨後抽刀高舉:“那此戰就是咱們的用武之地,既然金賊不想讓咱們安心發展,就讓他們用腦袋試試,咱們在這一年中鑄造的寶刀鋒不鋒利!”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