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周三,也就是1月11,祝今月接到傅之望電話。
“我15號白天得出趟差。”傅之望在電話裡說,“生日會定在14號晚上行嗎,先陪我過,過了零點再接著給你慶生?”
祝今月問他:“你第二天起得來?”
“這你就不用操心了。”傅之望說,“開心過生日就行。”
祝今月沒意見:“可以呀。”
“有沒有什麼想邀請的人?”傅之望問。
祝今月大學就出國了,和之前的同學早已變得生疏。
在國內的,關係又特彆好的就隻有明嬋,但明嬋這段時間忙得焦頭爛額。
“沒有。”
傅之望:“那就都我來安排?”
祝今月應下:“好。”
接下來幾天,祝今月也沒再出門,都窩在家裡畫奶奶生日禮物的稿件。
但也不知怎麼,畫一張廢一張。
沒有一張滿意的。
祝晴好回來陪了她一晚上,之後爺爺和媽媽也先後回來過,沒待半天,又都飛國外出差去了。
生日前一天,祝今月上午一醒來,就收到了好幾條轉帳收款的消息提醒,家庭群也響個不停。
她打開群聊,看見父母在吵架。
準確地說,是她媽在罵她爸。
孔思:【你怎麼還飛去倫敦了?月月明天就生日了?!】
祝景森:【今年不是輪到爸陪月月過生日嗎?】
祝遠山:【我是明年】
祝景森:【那就是晴好】
祝晴好:【謝謝,我是去年】
祝景森:【那你怎麼不早提醒我,現在我也趕不回去了孔思】
孔思:【你女兒過生日還得我提醒你,你是不是她親爸?】
祝景森:【我給月月多轉點錢】
孔思:【我寶貝女兒現在自己就掙得不少,她作品這會兒還在博物館裡收藏著,缺你這點錢?】
祝景森被移出了群聊。
祝景森加入了群聊。
祝今月莞爾。
奶奶去世後,他們家這一群大忙人就約好,每年她過生日,起碼得有一個人陪著她。
一恍都十年過去了。
祝今月在床上滾了一小圈,趴在枕頭上打字。
祝今月:【沒事】
祝今月:【我今年跟傅之望一起過】
祝景森:【月月醒了啊】
祝景森:【看來還是你爺爺有遠見,有傅之望陪你,我回去反而是討嫌的電燈泡了,回頭爸爸再多給你帶點禮物回去】
祝遠山:【傅之望是傅之望,你是你】
祝景森:【我現在訂機票回來】
祝今月:【真不用】
祝今月:【我都多大了,過個生日哪還用年年得有人陪著】
祝晴好:【我下午要開會,晚上能空出一點時間來,回家應該不夠,但你要是有空過來公司這邊的話,我陪你吃個晚飯,正好一起過小年?祝今月】
祝今月下巴埋進枕頭裡,給姐姐回了個ok的小表情。
起床後,祝今月繼續畫奶奶生日禮物的稿子。
但直到她出發去拿給傅之望定製的袖扣,也能沒畫出滿意的東西來。
又是畫稿失敗的一天。
拿完袖扣,祝今月到公司那邊和姐姐吃了頓飯,隨即才出發去生日會所在地。
生日會地點在傅之望名下的一處莊園。
主廳內吊燈璀璨,亮如白晝。
應該是為生日宴重新裝飾了一番,杯盤酒盞、鮮花鋪陳,恰到好處。
多一分就俗,少一分又不夠熱鬨。
祝今月和姐姐吃飯耽擱了些時間,到達時,廳內已有不少客人。
生日會大辦,祝今月倒不意外,傅之望是偏張揚的性格,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大少爺,又自有本事打下屬於自己的一片天地,當然也不缺張揚的資本。
隻是沈清淮似乎不見人影,聽葉乾說是還在忙工作,要遲些才到,祝今月就也沒多在意。
她本人到場,這場宴會才算真正開始。
祝今月不愛應酬,隨傅之望去和他最相熟的幾個好友打完招呼,就直接在休息區的沙發上落座。
可能是這種宴會翻不出什麼新花樣來,當然,太出格的傅之望不會做,她也不喜歡,玩了幾輪小遊戲,祝今月就失了興致。
傅之望剛被一個朋友拉去聊項目。
大概是真有意思的項目,生日當天被拖去聊生意,這位少爺也難得沒有不高興,閒閒靠在椅背,聽得有幾分認真。
祝今月就懶得叫他,起身打算自己逛逛。
這莊園她還沒有來過,彆的不提,傅之望審美還是沒得說。
一路逛到落地窗前時,祝今月看見窗外有紛紛白白的細絮從天飄落。
又下雪了。
請來待客的服務員這時端著托盤經過,上麵放了幾杯調製雞尾酒,其中一杯顏色如雪,剛好同外麵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雪相襯。
祝今月想起傅之望剛似乎是說過今晚請了不錯的調酒師,她叫住服務員,拿過那杯雪色酒。
服務員隨即端著托盤離開。
祝今月舉杯,剛想試試味道,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忽然伸至眼前。
穩穩奪走了她手上的酒杯。
祝今月皺眉,一抬眸,視線撞進一雙幽潭似的眼中。
男人一身平駁領黑西裝,但裡頭白襯衫扣子解了幾粒,於是便在斯文禁欲之外,又平添了幾分沒見過的張力。
是沈清淮。
祝今月皺緊的眉頭又鬆開來,莫名其妙看他一眼:“你要喝自己去拿啊,搶我的酒乾什麼?”
“酒裡加了牛奶。”沈清淮溫聲說,“你沒和他說你牛奶蛋白過敏?”
祝今月一怔。
她牛奶過敏的事,家裡的阿姨和常去的店鋪都清楚,這許多年來,她早習慣了身邊人無微不至、自動自覺地替她排除掉這一點危險因素,因而剛剛看到這杯雪色的酒,自己甚至都沒往這方麵想過。
她和傅之望從相親到現在,總共也沒多久,好像也確實還沒和他說過這件事。
但是……
祝今月怔怔看著眼前的男人。
她好像也就和他說過一次吧。
應該也是在,高二開學還沒有多久的時候。
……
高二開學第二周,祝今月照舊過得渾渾噩噩,但因為曲薇那一番特意介紹,她總算在班上又多認得一個人。
高高瘦瘦的男孩子就坐在她這列最後一排,好像還是班上的數學課代表。
有時他會自己從後往前收他們這列的作業,每經過一個人,就屈指輕輕敲對方課桌。
到她這裡也是,手指敲敲她課桌,聲音壓低到不會打擾其他人學習的音量。
“今天的數學作業。”
祝今月課都不聽,哪裡會寫作業,剛想搖頭說沒寫,曲薇在旁急忙扯她。
她又想起曲薇幫她抄了一份。
祝今月從桌洞裡翻出作業遞過去給他,男生收走後,又繼續往前敲她前排的課桌。
偶爾祝今月課間不經意打著哈欠往後回望,幾乎都能看見他低頭在看書或是寫作業,從不見他像其他同學一樣與旁人說笑打鬨。
被她用來荒廢與虛度的時間,在他那裡,好像每一分每一秒都緊要。
和他正式打交道,應該是在開學後的第三周的某個上課日。
那天祝晴好從平城飛去看她。
那也是祝今月轉學去星南後最高興的一天。
她請了假,上午帶姐姐在小景點轉一圈,中午又自掏腰包請姐姐去星南特色餐廳吃飯。
星南特色餐廳也沒有彆的特色,就是辣。
席間除了青菜之外,其他菜祝晴好都得過一遍水才能入口,祝今月倒吃得津津有味。
祝晴好比她大上六歲,那時已經進自家公司工作,連周末都忙得不可開交,過來看她這大半天功夫都是抽出來的,吃完飯就得走。
怕她下午的學習也一並被影響,祝晴好也不準她去機場送。
祝今月悶悶不樂被司機送回學校。
下了車,她也不想立即進去。
裡麵太悶。
祝今月背著書包,塌著肩膀,沿校外街道緩步亂走。
但走了一段路之後,她又開始後悔沒回學校。
——星南實在太熱了。
都已經九月下旬,午後氣溫依舊直逼40度,祝今月走這一段,都感覺自己身體裡的水分快要被曬乾。
正要打道回去,視線不經意透過玻璃牆,望見一個高瘦背影。
男孩子似乎是在櫃台後清洗什麼東西,脊背挺得筆直,像懸崖邊一顆幼鬆,曆經風雨也依舊挺拔。
祝今月抬抬頭,看見店上掛著“一杯奶茶”的招牌。
正是上次曲薇帶她來的店。
頂著烈日回程的念頭被打消,祝今月抬步進店。
聽見動靜,正在清洗杯子的男生停下動作,走到櫃台邊,溫聲說:“你好,請問需要點什麼嗎?”
祝今月蔫巴巴靠在櫃台邊,低頭看菜單。
如今街麵上隨處可見的紅火連鎖奶茶店,彼時才創業初期,奶茶名取得清新好聽,但也讓人猜不出成分內容。
她隻和曲薇一起來過一次,可上次點的那杯她今天不想再喝。
“有哪些不含牛奶呀?”祝今月問他,“我牛奶過敏。”
骨節修長的手在她麵前的菜單上指了幾處。
“這一小排是純茶,這邊是果茶,這邊是加豆奶的。”
祝今月從果茶那邊挑了一個名字好聽的。
“要大杯。”
那年微信支付才剛推出,掃碼支付遠不如現在這樣普及,祝今月從書包裡找出零錢包,給他付錢。
男生接過,找了零,轉身後,先去洗了手才開始幫她製作。
動作看上去嫻熟又利落。
已經鄰近下午上課時間,客人以學生為主的奶茶店比上次來時要冷清許多,隻她一個客人。
祝今月本來就不想回學校,拿了奶茶就也沒出去,隨便找了張空桌坐下。
吸管插入,咕嚕嚕一口氣喝下大半杯,沁甜的西瓜味盈滿口腔,她才覺得自己活過來一點。
祝今月抬頭望一眼。
櫃台後的男生已經完成清洗任務,低頭似乎在寫什麼作業。
她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發現他一秒都沒走神,又百無聊賴低下頭。
夏日空調涼風悠悠吹拂。
祝今月眼皮一點點變得沉重,不知不覺趴到了桌上。
再醒來是因為腹中疼意翻滾,祝今月手按緊桌麵,眼眶幾乎是立即紅了。
時間好像也被疼意劈開碾碎,一秒鐘拉得無限長。
不知過了多久,眼前光線微暗,有道身影站到麵前。
祝今月視線模糊,那道高瘦身影就也看得模糊,隻有響在耳邊的聲音是清晰溫柔的。
“祝今月,你怎麼了?”
祝今月吸吸鼻子:“肚子好疼。”
“胃疼還是哪裡疼?”沈清淮問她,“我送你去醫院?”
祝今月點點頭,手撐住桌麵,剛一使力,眼淚又疼出來。
“能等救護車嗎?”
彆說等救護車了,祝今月感覺自己下一秒就要疼死在他店裡,她胡亂搖搖頭。
“附近就有醫院。”沈清淮問她意見,“我送你過去?”
祝今月趴在桌上,有氣無力點了下頭。
“能走嗎?”
“我抱你過去?”
祝今月也不知道自己給了什麼反應。
過了幾秒,她聽見很低的一聲“抱歉”。
然後自己就連著書包一起被騰空抱了起來。
男生肩膀原來比看上去要寬厚不少,力氣也大,手臂穩穩托住她。
祝今月疼得厲害,頭無力支撐,靠到他肩膀上,臉頰貼著男生t恤,麵料有些許粗糙感,但聞起來乾淨清冽。
醫院確實離得很近。
兵荒馬亂的一陣檢查過後,祝今月被確診急性腸胃炎,要輸液。
聽到要打針,祝今月頭也開始疼。
旁邊一直跟著忙前忙後的男生這時一言不發站起身,似乎是要離開。
祝今月想起來好像是已經到了上課時間了。
她才失去至親,又剛到星南不久,這個城市於她而言,處處都是陌生的,這家醫院更是第一次來。
舉目望去,連人帶物,隻有沈清淮勉強算得上熟悉。
祝今月那時理智也被疼痛碾碎,根本無法思考,想也沒想就伸手拉住他。
“你不許走。”
沈清淮轉過身。
可能是看出她色厲內荏,男生目光在她手上落了落,到底也沒把自己的手抽出去,聲音似乎壓低了幾分。
“我不走,我去給你交費。”
……
“今月。”沈清淮叫了她一聲。
十年前和十年後,同屬於他的兩道聲音似乎在腦海裡重疊了一瞬。
祝今月從舊事裡回神,看見沈清淮另拿了杯酒朝她遞過來。
她伸手接過,又想起自己還沒答他的話。
“沒有。”祝今月愣愣看著麵前的男人,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感受,隻勉強能辨彆出其中一味成分是驚訝,“你們學霸……記性都這麼好的嗎。”
這麼多年前的、與己無關的事,居然都還記得。
“也不算太好。”沈清淮笑了下。
“喂喂喂。”祝今月不滿,這還不算太好那什麼叫好,“過分謙虛就過分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