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路戰場,戰後打掃戰場,檢驗功勳。
忙碌到午後時分,張郃、韓猛、朱靈三將領了護軍張昶簽發的軍功憑證,正一起圍坐在中軍大帳外的營火處烤火。
朱靈沉默寡言,張郃側耳聆聽大帳內不時傳來的討論聲,就低聲對韓猛說:“元遜,觀都督、護軍之意,並無進襲高奴之意。”
韓猛皺眉:“沒有收到大司馬軍令,我等豈能擅自行動?”
張郃見韓猛不願意,也隻能長歎一口氣,心中遺憾不已。
韓猛也是無奈,亂羌已被擊退,又不是徹底殺潰。
維持現在的防守格局,亂羌卷土再來,也能被他們擊退。
就算無法立功,也能維持大軍整體健全。
若是繼續向北推進,會承受更多的風險;而在這裡與亂羌相持,雙方都是野戰宿營,誰的日子都不好過。
甚至推進到高奴城附近,那亂羌就能得到更好的宿營、休息條件,以及保護家園的士氣激勵下,會變的更難纏。
而現在,亂羌部眾也在忍受寒冷的侵害,士氣也不會高到哪裡去。
所以段煨、張昶的決斷不能說錯,隻能說是過於保守。
因無法判斷參戰亂羌主力去留,這才是張郃感到遺憾的原因。
不怕亂羌主力盤桓,就擔心亂羌留下疑兵,主力北上去夾擊大司馬。
也不是擔心大司馬戰敗,張郃純粹是擔心這一仗撈不到功勳。
如果戰後複盤,南路一萬四千多人卻被亂羌數千人迷惑、堵在高奴以南,錯過了北麵決戰,那肯定會貽笑大方。
可韓猛沒有更高級的命令抵達前,不想去挑釁段煨的指揮權威;朱靈更是不想得罪任何一個人。
張郃勢單力薄,也隻能暗自忍耐。
烤火通氣見韓猛、朱靈無意挑頭,張郃也不做逗留,當即戴好手套,引著親兵騎士撤換本營。
韓猛、朱靈也無意再拜見段煨或張昶,也是紛紛離去。
見河北三將撤離,大帳之內段煨也是鬆一口氣。
現在與中軍失去聯係,就算要前進,也不能在今日或明日前進。
他又不好詳細解釋太多,軍事最高機密可能就那麼一兩句話。
暫時難以判斷附近亂羌的虛實,他這裡駐軍不動,亂羌也會無法判斷他的虛實。
段煨來到帳門處側身站立斜眼目送河北三將離去後,才返回帳內說:“大司馬積威之下,彼輩皆不敢放肆。”
張昶也在烤火,火塘邊擺著麥餅,正拿小刀刮烤焦的邊角,岑岑作響:“都督斷定賊眾會設伏?”
“易地而處,我會設伏。”
段煨踱步到火塘邊蹲坐,拿一塊麥餅掰開咬一口:“不管他們有什麼動作,我不動,他們不敢來攻,我軍自處於不敗之地。等傷兵運走,再啟程不遲。”
河北三將對趙基中軍有信心,段煨也有信心。
寧肯這一戰南路的功勳少一點,他也要將大多數吏士完整帶回去。
正麵集結的亂羌部眾也沒什麼好選擇,要麼設伏,要麼退回高奴休整,要麼繼續與他相持,再要麼主力急速北上,配合其他亂羌諸胡夾擊大司馬。
諸羌、諸胡部隊山地作戰有個致命的缺點,那就是缺乏韌性,以及嚴酷軍令之下,服從大局不得不率先犧牲的勇氣。
諸胡部眾的特點就是慣於打順風仗,也就是說聚集的諸胡部眾越多,有限的戰場寬度下,真正能作戰、發揮作用的隻有少數精銳。
如果他們被擊敗,以諸胡部眾的習俗,往往會躲避傷亡,進而潰逃。
也不是他們缺乏繼續作戰的勇氣,而是缺乏一個權威高隆的領袖做指揮,因此避戰撤退往往會發展為潰退。
也就是說,眼前亂羌縱然分出主力北上參與夾擊,也很難發揮出應有的戰力。
反倒是留在這裡,能堵住他們。
可北麵決戰才是關鍵,隻要對麵亂羌領袖稍稍有一些大局觀,就會增援北麵戰場,不會與他全力爭鬥。
昨夜襲擊、夾擊都已失利,對方自然不可能再搞正麵作戰。
總之,段煨不想帶著部隊深入冒險,怎麼也要再等兩天,有更多的偵查信息後,再做決斷。
張昶明白段煨的態度,他來監護南路各軍,就是調解關中兵與河北兵之間矛盾的。
河北三將都忍耐住了,張昶自然不會跳出來與段煨爭論什麼戰機所在。
像這樣的大戰,以張昶的家學來說,怎麼也能鏖戰到正月前後,不急於這兩三日。
保住南路軍的健全,才能在後續戰鬥中發揮作用。
兩人就這樣吃著麥餅,也不討論軍事。
此刻的奢延王庭,臨近入夜。
王庭外雪地望不見儘頭,山壑、山林都裹著白。
光線折射之下,圓月懸空,使得王庭內外明亮如晝。
趙基巡營歸來,掏出銅鏡照了照,見呼出的白氣凝結在眉間、睫毛,正快速消融、淡化。
收好銅鏡,衛覬遞來一片木牘:“君上,蕩寇將軍來報,鮮卑大隊已過榆林塞口,正向膚施推進。”
趙基拿起木牘來到火牆處閱讀這封軍書,見張遼奏報了許多信息,就說:“匈奴義從四散抄掠,馳道附近雜胡小部所屯草料多已焚燒殆儘。這是好事,鮮卑人若有兩三萬騎,實難久持,必求速戰。”
衛覬點著頭,表達憂慮:“南路軍尚無音訊,可要遣使偵查?”
“難,冬日隻能順秦直道南下,如何能躲過雜胡截殺?”
趙基坐好,這時候關尚端來餐盤,趙基就放在自己腿上,握筷子夾起肉塊放嘴裡咀嚼:“不必枉費吏士性命,南路軍沒有消息,反而是好消息。”
如果南路軍遇伏大潰,相距最遠也就三百多裡,肯定會有向北突圍而出的騎士來示警。
三百多裡對軍隊行軍來說,最快也要兩天,正常行軍就是四五天的路程。
可對潰兵、潰騎來說,也就一晝夜的路程。
人在逃命的時候,不僅能激發自己的潛力,就連坐騎的潛力也能激發出來。
反正,趙基又沒期望南路軍帶給他什麼驚喜。
就是與鮮卑人決戰於膚施,與前軍合兵,算上正快速聚合的兩支義從部隊,己方有步騎三萬多人。
三萬多人足夠打一場決戰,再多也沒意義。
就算是追擊潰兵,再多兩萬人也不會擴大多少戰果。
趙基說罷專心用餐,餐後才說:“傳令全軍,明日休整不動。”
摩拳擦掌心緒澎湃的關尚一愣:“不動?”
“我怕嚇跑鮮卑人,我要給鮮卑人足夠時間聚集兵力。”
趙基來到靜室看著沙盤地圖:“不止是明日,後日也不動。徐公明三將再差,也能堅守五日。這兩天全軍飽餐,積蓄力氣,我要一拳擊潰鮮卑人。”
關尚也看著沙盤地圖,他現在已經能看懂地圖,兵力布置與調動。
想了想,關尚詢問:“可要詢問軍師?”
“不要打攪軍師歇息,明日一早阿尚再請教吧。”
趙基告誡一聲,中軍集群不動,還有一個作用,那就是接應南路軍。
再等兩天,南邊肯定會有消息傳來。
就算沒有消息,那也證實了南邊有數量可觀的雜胡聯軍,間接證明膚施一帶的三郡雜胡兵力規模有限,極有可能是己方與鮮卑人對壘。
至於匈奴義從部隊,讓他們拖住三郡雜胡即可。
關尚正要應答,就聽到賈詡特有的腳步聲,賈詡披著熊裘鬥篷進來。
也不多言語,先是掃一眼沙盤,就問:“南路可有訊息?”
趙基側身迎接:“並無,看來是個好消息。”
“大司馬倒是樂觀。”
賈詡來到沙盤前:“老夫思慮軍事,實難安眠。需要防備南邊雜胡北上,這會妨礙中軍北上參戰。”
說著賈詡探手,抓起高奴城附近的雜羌兵棋木牌,將之放到了奢延王庭的西南麵,就隔著奢延水。
奢延水還未結冰,目前無法泅渡。
趙基看著被賈詡挪動的兵棋,就伸手將孟門的相裡暴兵棋捏起,放到了奢延王庭:“南路軍最少能拖住萬餘人,能北上的也就萬餘步騎。相裡暴所督車兵、步兵據營而守,自能保全軍資糧秣。”
王庭內的匈奴人也不會坐視雜羌來焚燒草料,也會參與防守。
哪怕南邊來的雜羌僥幸渡河,想要攻陷王庭大營也非易事。
與諸胡決戰就這樣,前鋒能投入的軍隊永遠都不會太多,主要兵力還是要防守各處節點。
所以這一戰,自己的前線節點就孟門、奢延王庭兩個;第三個節點在陳倉一帶。
三輔方麵的張繡、莢童、裴茂守陳倉周邊,如果諸羌敗退,也就會轉為攻勢,向北走龍山,過街亭,負責截殺諸胡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