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城開始。
百餘座神雷炮拔地而起,對濮陽城牆日夜不停猛轟。
兩天之內,四門城樓,城牆上方表麵建築,皆為神雷炮夷為平地。
為防楚軍神雷炮,曹操早在半年前,便調集民力將兗州各座重鎮加厚加固了城牆。
程昱留守濮陽後,又緊急調發了滿城百姓再次加固城池。
饒是如此,依舊有數段城牆,承受不住神雷炮的轟擊倒塌。
好在程昱早有準備,迅速將事先準備好的木柵填補缺口,並組織百姓擔土抬石拚死封堵。
轟城過後,便是強攻。
三十萬楚軍,分批分次,日夜不停對濮陽猛攻。
什麼對樓,衝車,雲梯,攻城錘…
一切能用於攻城的兵器,統統都用在了攻打濮陽上。
濮陽城上空,更是時時刻刻都被天羅地網般的箭雨所籠罩。
在此高強度,晝夜不停的猛攻下,魏軍終於要堅持不住了。
沒辦法,楚軍實在是太多了。
往常的所謂晝夜不停進攻,隻是說說而已,每一輪的進攻之中,多少還是要有間隙,讓士卒們有所休養。
現下楚軍的晝夜不停,真就是字麵意義上的不停。
劉備在蕭和的提議下,將三十萬楚軍分為六隊,每四個時辰輪換一隊,中間是無縫銜接,不帶任何空隙。
這也就意味著,楚軍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對濮陽城發動進攻。
劉備也是一輩子都沒打過這麼富裕的仗,兵多,就是這麼豪橫。
程昱就不一樣了,他隻有七千人馬。
分布於四麵城牆,每一道城牆上,兵力也就兩千人馬出頭。
這點人馬,麵對楚軍每個方向上,至少三萬兵力的進攻都顯得捉襟見肘,更遑論輪換。
於是在楚軍“人海戰術”之下,城中魏卒時時刻刻處於神經高度緊繃的狀態,撐到第六日已是精疲力儘,離身心崩潰隻差一步之遙。
濮陽城破,似乎已近在眼前。
城內軍營,大帳內。
“程衛尉,楚軍兵力實在太多,這般日夜不停猛攻,將士們根本不得半點空隙休息。”
“現下他們已是精疲力儘,士氣體力皆已耗儘,恐怕就要支撐不住了。”
蔣濟滿麵焦急,拱手道:
“程衛尉,我們得速速想個對策,否則不出兩日,濮陽必破!”
程昱臉色陰沉如鐵,沉默不語。
半晌後,暗暗一咬牙,拂手喝道:
“傳我之命,即刻將城中百姓,給我趕上城頭,助我軍禦敵。”
蔣濟倒吸一口涼氣,臉色驟然一變。
什麼叫百姓助戰?
程昱的那點壞心思,他一眼便已看穿。
程昱這是要拿百姓做肉盾,令劉備投鼠忌器,不敢再大舉攻城,好為城中士卒爭得喘息之機。
“程衛尉,你不能這麼做!”
蔣濟斷然反對,厲聲道:
“濮陽城未破,濮陽士民就還是我大魏子民,你我身為魏官,當以保境安民為己任,豈能拿百姓做擋箭牌的道理?”
程昱卻冷哼一聲,不以為然道:
“當年為阻擋劉備北進兗州,我們都曾掘開過濟水,不惜淹了十幾萬百姓,今日又何惜犧牲幾千百姓,來做我們的擋箭牌?”
“隻要能守住濮陽城,再大的犧牲也值得!”
蔣濟打了個寒顫,整個人愣住。
半晌後,蔣濟一臉難以置信的問道:
“程仲德,你可是兗州人啊,卻先拿自己同鄉做軍糧,如今又用他們做擋箭牌,你難道當真就將身後名視若糞土,真就不怕史書之上,遺臭萬年嗎?”
蔣濟捅破了窗戶紙,直接將程昱吃人的黑曆史捅了出來。
程昱受到刺激,立時惱羞成怒,厲聲道:
“當年我若不那麼做,魏王的士卒就要活生生的被餓死,兗州就要落入呂布之手,一州士民皆將死無葬身之地!”
“今日我不拿濮陽人做擋箭牌,濮陽就要失陷,整個兗州就要落入劉備那假仁假義之徒手中。”
“這一州的士民,早晚皆要亡於劉備的毒手!”
“我的所做所為,隻是為形勢所迫,不得不犧牲小部分人,來救我整個兗州士民!”
“我程昱背負著罵名,行的卻是大仁大義,你有什麼資格在這裡教訓我?”
蔣濟被懟到目瞪口呆,神情震驚。
不是驚於程昱理直氣壯,而是震驚於程昱竟然能強詞奪理到如此地步。
“程昱,你我皆是讀聖賢書之人,你我可以效忠於大魏,效忠於魏王,卻不能顛倒黑白!”
蔣濟如刃的目光直射程昱,厲聲道:
“呂布縱然反複無常,可他從來不是一殘暴之人,當年兗州大旱,呂布軍同樣缺糧,可他何曾拿兗州百姓做軍糧?”
“兗州就算落入呂布之後,這一州百姓,何至於身無葬身之地?”
“還有那楚王劉備,你可以說他假仁假義,可他從未屠過一城,更不曾為攻城掠地,便擅殺百姓。”
“倒是我們的魏王,一生屠城無數,手中不知沾了多少無辜百姓的鮮血。”
“當年為阻楚軍北上,更不惜掘開濟水,置十幾萬兗州百姓生死於不顧。”
“若論殘暴不仁,放眼天下,誰還能與我們魏王一較高下?”
“我蔣濟今日就說句忤逆犯上之言,兗州落入那楚王之手,這一州百姓才真正得以解脫,方才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蔣濟聲色俱厲,越說越激動,言辭也愈加激烈“忤逆”。
顯然曹操此前種種惡行,他看在眼裡,心中已是積攢了太多的不滿。
今日,在程昱的刺激下,終於是忍無可忍,徹底爆發了出來。
程昱勃然變色,怒道:
“蔣濟,你瘋了嗎,你竟敢如此詆毀汙蔑大王,你想謀逆不成?”
蔣濟卻麵無所懼,昂然道:
“我並非是謀逆,我隻是實話實說,我所說乃天下人皆知之事!”
程昱氣到臉色憋紅,想要反駁卻又無言對對。
憋了半晌後,程昱隻得一甩手:
“我不與你做口舌之爭,這濮陽城是我說了算,你偏要拿城中百姓做擋箭牌,何需與你商量!”
說罷,程昱騰的躍起,將帳外等候的副將們喚入,將挾民為盾的命令傳下。
副將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麵色為難,猶豫不決。
仗打到了這個份上,誰都看得出來,濮陽城守不住了。
哪怕這些將官們皆是河北人,皆也不願為曹操死節,盤算著濮陽若破,他們就順勢降了楚國,也算是為魏國戰至了最後一刻。
誰想這個節骨眼上,程昱卻來了這麼一出。
這要是把百姓做了肉盾,那楚王盛怒之下,能饒過了他們?
隻怕最後濮陽依舊不保,他們這滿城七千將士,皆要遭受楚王雷霆報複,被殺個精光不成。
一時間,眾人心存顧慮,皆不敢接令。
程昱怒了,拔劍在手,咆哮道:
“吾令已下,爾等焉敢不從,莫非皆想造反不成?”
“誰敢對大魏有異心,就先試一試吾手中之劍鋒不鋒利!”
眾將凜然,皆是麵露懼色,隻得拱手接令。
這時。
一旁靜看的蔣濟,看著近乎瘋狂的程昱,眼中一道寒芒掠過,似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暗暗一咬牙,蔣濟驀的拔劍出鞘,出其不意斬向了程昱。
這一劍來的太過突然,程昱全然沒有防備。
“噗!”
劍鋒劃過手臂,鮮血飛濺而出。
程昱一聲痛叫,手腕一抖,長劍脫手跌落。
就在他剛剛捂住手腕時,蔣濟手中血劍,已是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蔣濟,你…你莫非真想要造反?”
程昱顧不得手腕之傷,驚怒的瞪向蔣濟。
深吸過一口氣後,蔣濟麵色無奈道:
“魏王於我有提攜之恩,他雖是殘暴不仁,雖是日漸昏聵,我蔣濟依舊可為他儘忠赴死。”
“可現下,你程昱為博一個忠臣之名,卻要置這滿城百姓性命於不顧,要讓我陪著你遺臭萬年,我蔣濟便斷不能從。”
“我彆無選擇,唯有背棄魏王,歸順於楚王!”
蔣濟退無可退,竟要降楚。
程昱臉色大變,急是向眾副將喝道:
“此賊竟要謀逆作亂,叛投劉備,爾等還愣著做什麼,還不速速將其拿下。”
眾將雖是滿臉吃驚,手都已經按在了劍柄上,最終卻無一人動手。
蔣濟暗鬆了口氣。
如他所料,諸將在重壓之下,皆已喪失了繼續死守的信念,萌生了降楚之心。
他這放手一搏,看來是賭對了。
蔣濟遂長劍一收,向眾將一拱手:
“濟為滿城百姓,為我七千將士存亡,決意歸順於楚王。”
“諸位可願與濟同行?”
諸將彼此對視一番後,眼神皆化為決然。
於是眾將鬆了柄劍,皆一拱手,齊聲道:
“我等願追隨蔣侍中降楚!”
蔣濟如釋重負,回頭看向程昱:
“程仲德,眾將之誌,你也都看到了,沒有人願跟著你遺臭萬年,為曹魏赴死。”
“大勢已定,你何去何從,速做決斷!”
程昱一屁股跌坐下來,已是淚流滿麵,拍著案幾悲叫道:
“你們這是要陷我程昱於不忠不義的境地,令我晚節不保,晚節不保啊~~”
程昱是捶胸頓足,喋喋不休的抱怨了起來。
他這般樣子,意味著他雖心有怨憤不甘,卻也隻能接受這殘酷事實。
蔣濟遂不再多言,向程昱再一拱手,爾後轉身離去。
眾副將也紛紛離帳,前去開城投降,隻留下了程昱一人。
當最後一人離去時,程昱陡然停止了悲叫,輕輕抹去眼中淚珠,嘴角卻鉤起了一抹陰詭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