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閣樓內。
崔文瑾臉上怒氣未消,可礙於兄長崔禹哲在一旁,她不得不坐下來。
崔家的族規,在外不得失禮於人,方才她情急之下,就被最疼愛自己的兄長訓斥一番。
“文瑾姑娘,發簪乃是子厚贈與未婚妻之物,實在不能相讓,還請姑娘見諒!”
伏子厚說完,看著崔文瑾扭頭,依舊氣呼呼的樣子,並沒有在意,反倒是一旁的崔禹哲,看不下去。
“小妹!”
崔禹哲皺眉喊道。
看到崔文瑾紅著眼睛,不情不願的對伏子厚點頭,隨即一滴滴眼淚從眼裡掉下,崔禹哲心中一軟,後悔語氣有些嚴厲。
可小妹的做法,又實在是失禮。
“子厚勿怪,往日小妹不是這般!實在是小妹心儀那支發簪已久,這段時日為籌錢財,日夜難寢,不曾想,今日見到子厚已將發簪贈予未婚妻,故而小妹一時失態!禹哲在此替小妹道歉!”
崔禹哲對著伏子厚行禮道,小妹失禮,作為兄長的他,隻能親自向伏子厚賠禮道歉,並且解釋自己妹妹失禮的原因,希望伏子厚彆介意。
“無妨!錯失心愛之物,伏子厚能理解!”
伏子厚抬手說道,示意崔禹哲不用擔心。
放下手,伏子厚再次看向一旁的崔文瑾,想了想。
“文瑾姑娘,子厚雖不能將發簪相讓,卻也有意想要彌補姑娘,不知文瑾姑娘可願聽在下一言?”
伏子厚輕聲說道。
崔文瑾臉上濕著兩行淚,呼吸輕輕抽泣,隨後抬頭盯著伏子厚。
“說!”
崔文瑾開口道。
彌補,崔文瑾才不想相信,這個叫伏子厚的人,能有什麼辦法彌補自己!
發簪他又不願出價賣給自己,其他彌補對自己又有什麼用。
“方才聽崔兄說,文瑾姑娘此前便心儀發簪,可卻礙於錢財不足,方才錯過!故而子厚擔憂,若是文瑾姑娘日後再見其他更好的發簪,還因錢財而錯失,豈不可惜?”
伏子厚似乎知道崔文瑾心中所想,於是看向崔禹哲一眼後,便把自己的打算說出來。
崔禹哲、崔文瑾不是傻子,哪裡還聽不出伏子厚的言外之意。
“子厚可是打算……與崔家做生意?”
崔禹哲直接皺眉詢問道。
“彌補我?是因為崔氏吧……”
崔文瑾也小聲嘀咕一句,沒好氣的瞥了伏子厚一眼,仿佛一眼看穿伏子厚是衝著崔氏,說彌補她,不過是一個幌子。
這人一點都不老實!
“非是崔家,而是僅與文瑾姑娘一人!”
伏子厚在兄妹二人的目光下,搖頭說道。
“如方才子厚所言,姑娘可試想一下,若當初姑娘手有萬錢、十萬錢、乃至百萬錢!又豈會錯過心儀之物?那高句麗奇珍鋪,子厚親眼見過,當真奇珍諸多!看看窗外寒雪,單是那件狐白裘,姑娘可有不喜愛之理?”
伏子厚輕聲說道,看著閣樓外,那些屋簷與樹枝上的皚皚白雪,讓崔文瑾試想一下,若她能披著那件十萬錢的狐白裘,一邊感受著白狐裘的暖意,一邊與閨房發小在一起,豈不愜意?豈不是萬眾矚目?
閣樓內。
坐在窗前的木桌上,崔文瑾看著窗外的雪景,不得不說,她被伏子厚的話,給說心動了!一想到發簪,再想到前段時日祈求父母,四處找人借錢,連兄長的積蓄都被自己掏空。
這樣的事情,崔文瑾不想再經曆一次。
可想歸想,崔文瑾忍不住擦掉眼上的淚水,白了伏子厚一眼。
“可你自己都是拿劍去抵押,你若有本事做生意,還會抵押自己的佩劍?”
崔文瑾心動歸心動,但卻絲毫不留情麵的揭開伏子厚的老底。
崔文瑾用一臉彆想糊弄我的表情,看向伏子厚。
“子厚放到蓨縣不過數日,此事姑娘不信,可問李府之人!”
伏子厚一臉誠懇的說道。
“方才來到蓨縣?”
崔文瑾皺起俏眉,帶著一絲懷疑、審視的眼神,打量伏子厚一眼。
崔禹哲看著小妹明顯意動的模樣,眉宇間滿是凝重,隨後已經帶著一絲絲警惕的目光,看向伏子厚。
“子厚若說不因崔氏之名,禹哲不信!”
崔禹哲對伏子厚說道,語氣直言不諱。
作為一個二十歲的崔氏子弟,崔禹哲的所見所聞,都在告訴自己,任何主動給崔氏好處的人,都一定懷有目的。
眼前的伏子厚,也不例外。
所謂彌補,一定是因為小妹是崔氏之人,崔禹哲甚至都已經猜測到,伏子厚定是想通過崔氏的人脈,行牟利之便。
這樣的事情,崔禹哲見過很多。
想到這裡,崔禹哲也不顧上委婉,深吸一口氣,看著伏子厚,繼續說道。
“若是子厚要與小妹做生意,恕禹哲難以答應!並且禹哲不妨告訴子厚,不僅禹哲一人,就是整個清河崔氏,亦不會同意!”
得知伏子厚請他們兄妹二人來到這裡,是打算與崔家做生意,並不是普通閒聊,崔禹哲希望伏子厚能收起打算。
話裡話外,崔禹哲都在明確的告訴伏子厚,崔氏之人,不會行商!
自古以來,在世人眼裡,商賈地位很低很低,毫不誇張的說,與娼妓、奴仆差不多。
崔禹哲都很好奇,為何伏子厚會有想行商的心思,他不怕日後他的子嗣被人嘲笑?他的子嗣,將會與娼妓、奴仆的兒子一樣的地位。
“崔兄之意,子厚清楚!不過還請崔兄能如實回答子厚一個疑惑!”
伏子厚看著崔禹哲的模樣,已經稍冷下來,沒有在意。
崔禹哲聽到伏子厚的話,想了想,沒有開口,隻是抬起一隻手,示意伏子厚請說。
“清河崔氏的地位,子厚清楚!當年崔氏祖上,清河郡公崔彥珍,將女兒嫁與獨孤信,生獨孤伽羅皇後,至此,獨孤皇後與文帝建隋,而崔氏於隋朝,興盛至極!”
伏子厚輕聲說道。
清河崔氏與其他名門望族的聯姻,伏子厚並不需要細數出來,因為單是這一句話,就足夠證明清河崔氏在隋朝的分量與地位。
看著麵色稍微緩下來的崔禹哲,伏子厚突然話鋒一轉。
“可子厚不解,為何文瑾姑娘碰上心儀的發簪,卻多日籌錢不足,以至錯失?若是文瑾姑娘一女子,少有錢財,尚能一說,可子厚觀崔兄對文瑾姑娘疼愛有加,崔兄不會不舍才是……”
伏子厚直勾勾的看著崔禹哲,見到崔禹哲呼吸有些紊亂,麵容隱約有些無奈,嘴角上揚。
“子厚大膽猜測,一切,可是因楊家?”
伏子厚饒有深意的問道。
看著崔禹哲臉色巨變,伏子厚知道自己猜得沒錯。
崔氏雖與其他望族、名門,乃至皇室宗親聯姻,但一事歸一事。
楊素之子,楊玄感之兄,楊玄縱的妻子,便是崔氏崔儦之女!
兩年前,楊家楊玄感,楊玄縱幾兄弟領兵造反,隋朝皇帝楊廣既是惶恐,也是無比震怒。
在楊玄感一族謀反的這件事情上,楊廣有多憤怒,從事後就看得出。
當年平定叛亂後,楊廣在洛陽,將楊玄感分屍,並暴屍三天,又把楊玄感的肉切成一塊一塊,放火焚燒,楊玄感餘黨,及其諸弟楊玄獎、楊萬碩、楊民行等,皆被烹殺,更是在隋朝公卿的建議下,把楊玄感一族的姓氏,改為極其羞辱人的梟姓。
楊廣對於楊氏有多恨,被牽連的人就有多廣,清河崔氏便在其中。
清河崔氏哪怕是隋朝望族,但在這件事情上,也難逃楊廣的怒火,據說清河崔氏兩百多人中,二十一人被牽連,大小超過五十多人被罷官,為逃避災禍,清河崔氏更是特地分出一支族人,前往博陵郡安平,躲在博陵崔氏一族內,生怕楊廣下令屠殺清河崔氏一脈。
這些年來,清河崔氏依舊在清河,作為一郡望族,似乎並沒有被影響,這背後具體的經過,伏子厚不清楚。
但看著一旁的崔文瑾,伏子厚應當猜出個大概。
“子厚想說什麼?”
崔禹哲沒有回答伏子厚的話,隻是臉色有些難看。
“子厚知道崔兄的顧慮,但子厚能保證,不會對崔氏有影響,甚至不需要告知崔氏其他族人,連文瑾姑娘,都無需拋頭露麵!”
伏子厚說到這裡,轉頭看向窗外:“聽聞三年前,博陵崔氏的崔老崔廓去世!而崔老年少時,家貧,而母出身低微,因此為鄰裡所取笑,累受侮辱,乃逃至深山,直到學有所成,方才回到崔氏……”
伏子厚聽老師李密提及這件事情時,也感覺不可思議。
老師的原話伏子厚都還記得,廓少孤貧而母賤,由是不為邦族所齒,初為裡佐,屢逢屈辱。
就因為母親出身低微,在博陵崔氏,就會被族人嘲笑,不敢見人。
“嗯?”
聽到伏子厚的話,原本還有所顧客的崔文瑾,頓時瞪大兩隻眼睛,眨呀眨的看向伏子厚。
“兄長!”
崔文瑾連忙看著一旁跪坐的兄長,看著同樣一臉驚訝,不可置信的兄長,伸手拉了拉。
崔禹哲看著小妹的模樣,疑惑的皺起眉頭,看向伏子厚。
“不需要告知長輩?不需要小妹拋頭露麵?如此,禹哲不知,子厚是要與小妹,做何生意?為何又要選擇小妹!”
崔禹哲問道。
既然伏子厚了解頗多,又知道崔氏的忌諱,那麼為何還會挑選小妹,真的是彌補?
崔禹哲實在很難相信,伏子厚當真為了彌補小妹,會特地平白無故送上錢財。
“你彆騙我,哪有那麼好的好事!”
崔文瑾這時候也看向伏子厚,讓伏子厚彆騙人,然而無論是神情還是眼神,崔文瑾都透露著期待。
畢竟她真的不想再錯失自己心儀之物,還有那件狐白裘。
閣樓內。
伏子厚回頭看向兄妹二人,見到兄妹二人的眼神,隨後說出一個字。
“酒!”
說完,看著兄妹二人神情一愣的模樣,伏子厚看向崔文瑾。
“伏子厚需要文瑾姑娘,把子厚的話帶到謝氏府邸,就說十二月十五,子厚要在黎陽,見伯父謝章遠,以及其子謝叔度!”
伏子厚輕聲說道,知道兄妹二人的疑惑,於是伏子厚也不藏著掖著。
伏子厚直言不諱的告訴兄妹二人,自己手中有一款酒,其色香卓絕,獨一無二。
而伏子厚想要與謝家合作。
同為郡望,謝氏與崔氏不同,經曆過多次劫難的謝氏,這數十年間,就連子女的聯姻門檻,都已降低,不看出身,隻要身居高位即可嫁女。
謝氏是伏子厚心中最好的合作對象,有足夠的名望與背景,卻又沒有崔氏那般限製。
並且謝氏不久之前,方與楊氏聯姻,耗費無數家財,正是謝氏空虛之時,隻要利潤足夠,是不會拒絕。
何況伏子厚釀酒的目的,本就是衝著皇帝楊廣的賞賜而去,如此謝家就更不會拒絕。
“說那麼多,還不是因為我是崔氏!”
聽到伏子厚的計劃,崔文瑾突然回過神,一臉不忿的摸樣。
“原來如此,所以子厚讓小妹參與,是需要讓謝氏有所忌憚!”
崔禹哲與小妹想的不一樣,得知伏子厚的謀劃是要與謝氏合作,立即就明白為何方才伏子厚說,不需要小妹拋頭露麵,甚至不需要與崔氏一族又牽扯。
的確。
伏子厚隻是需要謝氏忌憚而已,讓謝氏知道崔氏也參與其中。
如此,僅需小妹一人就足夠,甚至小妹都不需要與謝氏見麵,整個過程,全都是伏子厚與謝家處理,至於小妹……
隻需坐等收錢就好!
“若非方才文瑾姑娘見到子厚,第一句便讓子厚出價,子厚也不會選擇文瑾姑娘!更不敢當麵談及此事!”
伏子厚看著崔文瑾,笑著解釋道。
看似是在解釋因為崔文瑾,一開始沒有用崔氏的名頭,強迫伏子厚出讓發簪,故而伏子厚心生好感,覺得崔文瑾是一個善良的人,能放下心。
但實則,伏子厚也在這番話裡,隱晦的提醒兄妹二人,天下並不是隻有崔氏一個望族,還有王氏、鄭氏、蕭氏等郡望,甚至就連清河崔氏一族裡,也不僅僅隻有兄妹二人。
這完全就是撿錢!
送給其他人,誰都不會拒絕。
之所以與兄妹二人說,是伏子厚相信兄妹二人,對兄妹二人拋出的橄欖枝,作為交好的開始。
“你可彆騙我!還有,是否需要說出本姑娘的名字?本姑娘怕謝氏之人聽到你的名字,會不會壓根都不認識你!還有……你的酒,真能賣得出錢?”
崔文瑾心動了,雖說目光依舊有些幽怨,但她又不傻,掉下來的金餅不拿白不拿!
一旁崔禹哲聽著小妹的話,這一次,他沒有出聲。
“酒,等十五日後,姑娘就會看到!至於謝氏,姑娘不必擔心,謝氏得知子厚要相見,定會前來!姑娘不提自己名諱,反而更好……”
伏子厚說完,看向崔禹哲。
“崔兄,可合心意?”
伏子厚笑著問道,了解崔禹哲的擔心,故而眼下所有安排,都全都避開崔禹哲顧慮。
“多謝!”
崔禹哲深吸一口氣,沒有過多矯情,滿是感激的對著伏子厚行禮。
雖然沒見過伏子厚嘴裡的酒,但至少眼下,伏子厚的打算,的確讓崔禹哲無可挑剔。
雖然出身清河崔氏,但大家族又大家族的難處,望族有望族的弊端,伏子厚方才的話,讓崔禹哲心中有些苦悶,誰又想委屈自己的妹妹,做一個沒有能力的兄長。
更何況崔禹哲也不希望,自己整日都無所事事,一直苦等家族安排,如果說伏子厚的酒不錯,當真獨一無二,未嘗不可告知父母、長輩此事。
反正不需要崔氏出麵。
伏子厚打算讓謝家送酒去獻給皇帝,自己也希望族人能給自己謀求一份仕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