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家正堂內,燈火通明。
此刻趙家主事的二郎趙梓,以及四郎趙勇,兄弟二人分彆跪坐在正堂主位。
比起趙梓,三十五六的趙勇,明明魁梧壯碩,然眼下卻是一臉困倦,那略暗的眼圈,顯然沒少被酒與女色掏空身子。
不過這也不奇怪,如今天下動亂,到處都缺少糧食,趙家這樣的一地豪強,從不缺女人,怕是趙勇也沒少禍害女子。
而在正堂下方,趙家的兩個子弟趙憾、趙古二人,以及三個趙家少女,都一臉好奇的看著跪著的那個伏家少年。
“伏家小郎君半夜冒雨前來,就是為了替老師送這把佩劍?”
趙梓接過扈從遞到麵前的佩劍後,兩手拔開,看到裡麵的劍刃,雙眼中的目光,不由得為之一愣。
一旁原本打哈欠,滿臉困倦的趙勇,看到劍身的紋路,頓時精神一振,等兄長看過後,連忙接過佩劍打量起來。
“好!倒是一把難得的好劍!”
趙勇一臉喜色,喜愛之情溢於言表。
“回趙叔伯,卻是如此!家師方才來到村子,人生地不熟,不懂規矩!身為弟子,子厚想起,便冒昧登門,恰逢父親此前拾得一把寶劍,連連歎之,與厚有言,非趙家叔伯,不配也!逢此良機,侄兒故攜此劍,成家父、家師,與趙家之美!”
伏子厚一臉笑容,拱手說道,說話間看著趙勇一臉喜歡的眼神,不著痕跡的誇讚一句。
“好!回去吧!這劍收了!你老師日後便在村裡待著!”
趙勇魁梧的臉頰上,滿是笑容,聽伏子厚說完,便直爽的笑道。
往日裡,恭維的話趙勇聽過很多,但像伏子厚這般年紀,說出這番話,還是鮮有,一時間,心中不禁有些愉悅。
然而一旁作為趙家主事的趙梓,卻是不動聲色的看向佩劍,隨後目光看向伏子厚。
“伏家小郎君是何時拜的師?”
趙梓看到趙勇表態後,並沒有著急給答複,而是詢問伏子厚與其老師的事情。
“昨日!”
本想對著趙勇感謝的伏子厚,聽到趙梓詢問,連忙一臉認真的回答。
接下來,麵對趙梓踢的幾個問題,伏子厚都認認真真的回答清楚,就連劉老擔心老師不認真傳授,而唆使人去嘲笑的事情,也都沒有隱瞞。
“你是擔心,今晚有人去害你老師?”
趙梓詢問幾個問題後,看著渾身濕漉漉的伏子厚,立即便猜到伏子厚的來意。
聽到趙梓的話,正堂內,無論是趙勇,還是其他趙家子女,全都一臉驚訝的看向伏子厚。
“是!子厚不敢隱瞞叔伯!”
伏子厚歎口氣,心知把彆人當傻子的結果,隻會落得自己是傻子的下場,明白趙梓是聰明人,故而便沒有絲毫隱瞞來意。
“師險而不為,難昧其心!懇請叔伯能讓人隨子厚去一趟!”
伏子厚看向趙梓,拱手行禮請求道。
正堂內,一片安靜,眾人紛紛看向伏子厚,隨後看向趙梓。
安靜的氣氛中,伏子厚內心也十分緊張,畢竟他與趙家,基本沒什麼來往,更彆說眼下還是前來求人,若非事急又擔心父親不知經過,會說錯話,他也不會自己貿然前來。
許久,在安靜的等待中,伏子厚終於聽到傳來趙梓的聲音。
“把劍帶走!”
一句話,讓伏子厚心中一緊,這是來的路上,伏子厚想到最壞的結果。
然而就在伏子厚抬頭之際,就看到趙梓已經看向那兩名趙家子弟中,年長少許的少年。
“憾兒,你帶人隨伏家小郎君走一趟!”
趙梓對著自己的長子囑咐道,隨後從弟弟趙勇手中把劍交給長子,讓長子拿去還給伏子厚。
看到這一幕,彆說趙勇,就是另一名趙家子弟與其他三名趙家少女,以及正堂中的那些扈從,方才給伏子厚開門的壯漢,全都一臉驚訝的看向趙梓,繼而又十分詫異的看向伏子厚。
“是,父親!”
比伏子厚年長數歲的趙憾,聽到父親的話,不敢忤逆,連忙起身行禮,隨後上前接過佩劍,轉身來到身邊,還劍給伏子厚。
“多謝叔伯!”
伏子厚也麼想到,趙梓居然是同意幫忙,回過神後,連忙感激。
很快,在趙梓的點頭後,伏子厚與趙憾便帶人離開。
安靜下來的正堂內,趙勇終於忍不住,看向二哥,疑惑的開口。
“二哥,為何要把劍還回去,那把劍我挺喜歡的!”
趙勇一臉遺憾,回想方才那把劍,他是打內心喜歡,這樣一把好劍,實在太過難得。
這時候,其他趙家扈從,也紛紛好奇的看向趙梓。
“可還記得,很早之前,為兄便與你說過,觀伏瑞麵色,其子,絕非癡傻之人!”
趙梓拿起一旁的茶水,抿上一口,隨後看向趙勇。
早些年,最開始聽聞村中流傳,伏瑞之子癡傻一說,他便在伏瑞送禮來趙家時,特地關心過,那時候看著伏瑞的眼神,他就已經在心裡斷定,村裡都是謠傳。
伏瑞膝下僅有伏子厚一個子嗣,若真是癡傻,伏瑞眼神又怎會波瀾不驚,甚至提及其子時,無論是麵色還是神情,似乎都透露出一股作為父親的知足。
“不過昔日為兄也未曾想到,這伏家小郎君不簡單啊!日後,定非碌碌無為之輩!”
趙梓感歎一句,見到四弟沉默的樣子,便放下茶水,在眾人的目光中,慢慢分析著。
“昨日方才拜師,今夜就急匆匆的獨自一人前來,這說明他父親伏瑞,並不清楚這件事,而能察覺危險,並且毫不猶豫舍棄本屬於自己的此等寶劍,這份心智與秉性,不是一般人能有!換做是你們,誰能像他這般,夜裡冒雨前來?舍得送出自己的愛劍?”
趙梓說話間,雙眼的目光,從趙勇看向次子趙古。
能被族親太守趙佗看中,並且委以重任,趙梓要遠比其他趙家族人看得更深。
看著麵麵相覷的趙家眾人,特彆是今日夜裡負責看大門的扈從,一身魁梧壯碩的虎子,此時此刻,一臉呆滯的摸樣,趙梓轉頭看向不遠處的地麵上,還殘存著雨水痕跡。
“明明有這般智慧,卻與我們趙家接觸這般少,明明當為少年,卻能容忍村民辱人之言!是恐木秀於林?還是行高於人?”
趙梓說到這裡,腦海裡第一反應,便是古籍中,記載著的那些厚積薄發的名士,而那名士無一例外,都是腹有大才,卻能忍而不發,都在等到一個時機,一舉流傳千古。
趙梓不敢說,那伏家小郎君的才華,能比肩古籍名士,但趙梓卻十分篤定,那伏家小郎君,也是具備那些名士的肚量與德行。
“此等心智忍耐,四弟,這伏家……後繼有人啊!”
趙梓感慨間,眼神儘是羨慕,當著眾人的麵出口斷言,像伏子厚年紀輕輕,便能做出如此抉擇的人,無論是盛世還是亂世,都會出人頭地。
就如眼下,趙梓心裡十分清楚,若是讓他幫助伏子厚,他定會讓其父伏瑞不再行商,隨後耗費家財,想儘一切辦法,不留餘力的把這件事情大肆傳開,如此,得其名,便無需擔憂,日後前程之道。
一個有名的士人,走到哪裡,都會受人尊敬。
“二哥,那我們?”
趙勇喜武,腦子這一塊,他從小就依賴二哥,眼下聽到二哥對那伏家小子有這麼高的評價,滿心吃驚之於,自然不會再輕視那伏家小子。
“往後讓憾兒、古兒,多與伏子厚接觸,其父那裡,日後就無需再收取厚利,雖不知那與伏家婚親的女方是何人,但待明日雨停,為兄還是親自登門,看看伏家能不能把那婚親給退下,由為兄做主,讓我們趙家與伏家結親!”
趙梓對著趙勇說完,便把目光看向那三名少女,趙勇點點頭,亦是如此。
而那三名趙家女子聽到趙梓的話,全都麵色一縮,看向彼此,麵麵相覷。
“錦萱、妨雲、卉兒,你們三人皆未婚嫁,可有人願意與那伏家小郎君,結畢生姻緣?”
趙梓輕聲詢問道。
除去小女卉兒是他親女兒,錦萱、妨雲,一個是亡故兄長的遺女,一個是三弟的女兒,既然趙梓已經看出那伏子厚,此生定不會碌碌無為,那自然要先問兄長與三弟的兩女。
正堂內很安靜,聽到趙梓的話,錦萱、妨雲兩女全都默默低著頭,本能的看向年紀更小的卉兒一眼。
彆看長輩趙梓對那伏家少年評價很高,可兩女一想到,那伏家沒落不堪,那少年不僅平日裡,被村民視作傻子,更是一個商賈子弟的身份,這換誰,誰想嫁過去!
故而,兩女其實心底還是十分不情願。
要嫁就讓卉兒嫁過去!
“卉兒!”
趙梓怎麼能看不出兩個侄女的心中所想,於是皺眉間,不由得把目光看向小妹卉兒。
在所有人的目光中,那個名叫卉兒的十一歲少女,低著頭,抿著嘴,一言不發的摸樣,眼裡早已布滿淚水。
“這,父親,要不還是先去詢問一下伏家如何?”
作為兄長的趙古,當忍不住心疼的起身,向父親建議道。
趙梓看著女兒的摸樣,眼裡有些失望,隱晦的歎息一聲,不知為何,他隱約有預感,女兒日後一定會後悔。
雖然連他也不確定,方才那少年,日後是否能讓伏家,回到昔日那般興盛,為一郡名門,但能肯定,那少年定會比大部分同齡子弟,要優秀得多。
夜色下,隨著趙梓一言不發的起身,離開正堂,看到這一幕的趙家三女,彼此對視一眼,各自都已經在心裡打算,無論如何都要與娘親說說,萬不能讓自己與那伏家定親,真嫁給那少年!
……………………
深夜落雨之中。
伏子厚、趙憾帶著數名男子,手持利劍,急匆匆的來到一個木屋外。
昏暗的夜色下,屋子裡的諸多人影,看著趙憾帶著扈從,手持一捆捆火把到來,紛紛害怕的退後,待伏子厚進到屋子中,看到劉老與老師劉智遠,正各自手持利劍,與四五名手持木棍的村民對峙,這才鬆口氣。
來得及就好!
看著地上一片又一片血跡,望著趙憾帶人把那幾個拿木棍的村民抓起來,其他村民也紛紛蹲下,伏子厚連忙上前。
“劉老!老師!可有傷到?”
伏子厚一臉關心的詢問道。
“少家主,沒事!”
劉老雖然不知道發生什麼情況,但看到趙家的人跟著少家主前來,終於鬆口氣。
伏子厚看到老師也點點頭,注意到老師隨後看向趙憾等人,眼神中有一抹隱晦的忌憚,知道老師擔心什麼,於是確定老師與劉老沒事後,伏子厚便轉身走向趙憾,向趙憾表達感激。
在簡陋不堪的木屋中,劉老收起佩劍,看著那些被抓起來的村民,又看向與趙家子弟交談的伏子厚,一身濕漉漉,正在笑著的摸樣,心中萬般愧疚。
不過此刻,劉老沒注意到的是,一旁的劉智遠,同樣也在看著,伏子厚那不管是頭發,還是一身,都全是雨水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