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來到1935年。
新的一年,工部局舉行了一個晚宴,招待公租界的納稅大戶們,陳光良亦應邀出席。
正當陳光良和劉鴻生端著酒杯聊天時,日清航運的總經理藤田一郎舉著香檳向兩人走來,其月白色的和服下擺繡著暗紅浪紋,透露著一絲詭異。
藤田一郎用帶著黏膩的京都強調漢語,說道:“招商局若是肯和我們日清航運合作,開發漢口航線的水路聯營,我們日清航運可以撤回在南洋航線的降價行為,並願意和招商局一道開辟南洋航線。”
言下之意是,隻要讓日清航運滲入漢口水陸聯運,那麼日清航運就帶招商局一道發展南洋航線。
劉鴻生臉色不喜的說道:“藤田先生,南洋航線也是我們華人的(滬市、廈門、廣州到南洋),何須日清公司的合作?”
早些年,華夏連‘引水權’都都是洋人的,人家則華人擁有引水資格的占據八成。
實際上,本國的‘引水權’在其他國家中,自然都是本國人的,也隻有華夏積弱,很多權利一直都在外國人手裡(海關、航運、鐵路等等),也就民國政府統一全國後,才逐步收回這些權利。
這也是為什麼,明明當年北洋政府統治過華夏,卻不能算一個政府的原因,第一當然是沒有統一全國,第二則是沒有收回一個國家該有的自主權。
“哼”藤田一郎冷哼一聲,隨即說道:“兩位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隻要我們日清航運打壓招商局,你們絕對會重蹈破產複轍。”
劉鴻生此時得到陳光良的支持,強硬的說道:“那我們拭目以待,我不信你們日清航運在南洋的航線上,能一直降價30。”
藤田一郎豪氣的說道:“放心,我們會降到你們招商局破產!”
他有底氣,根據日本國內的支持力度,是希望日清航運可以打壓招商局,務必讓招商局陷入困境;與此同時,日本政府會給予日清航運很大的補貼。
隻是招商局的情況,東洋人可能不是很清楚具體的,實際上現在的招商局,幾乎是極低的負債,還有穩定的盈利收益。
特彆是在去年(1934),招商局的利潤突破了380萬大洋,繼續增長。
所以這個時候,根本不怕東洋人和洋人在南洋航線上打價格戰。
陳光良這時候說道:“藤田,你難道不知道華夏有句古話——傷敵八百,自損一千麼,我不覺得一個主要在彆國經營的航運公司,有實力打壓彆國的國營航運企業。”
藤田一郎麵對陳光良,眼神略帶恭敬的說道:“陳先生,你說反了,明明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就是這個華夏巨商,一舉讓華夏的製糖業、航運業崛起。
陳光良笑道:“華夏的博大精深,藤田你還沒有全部學會。不過你很快就會體會到,這句話的意思了!”
藤田一郎不高興的離開。
實際上,日清航運是一家業主在華夏、朝鮮的航運企業,如今卻反客為主,居然威脅其招商局來,看來真是狂妄自大起來。
當然了,若是前世的招商局,還真是可能被打壓。
但這一世的招商局,已經擺脫困境,如今正是和日清、太古、怡和較量,不僅不落下風,反而占據上風的。
待藤田一郎離開後,陳光良說道:“兩艘船已經在駛向滬市的路上,招商局也可以在南洋航線上,和洋人鬥一鬥。相信,你也知道洋人的秉性!”
劉鴻生點點頭,說道:“洋人欺弱怕強,我們隻需要在南洋航線上,將價格降到同一水準上;同時,再讓同胞們乘坐華夏自己的船。這樣一來,我們的業務便會急劇的增加。”
本身,南洋和華夏的航線,乘客和貨物雇主,基本都是華人。
隻要在同等價格和服務水準差不多的情況下,大家是絕對支持國貨的。
“對,大膽的去做。有時候,賺錢已經是其次,更重要的是士氣!”
劉鴻生點點頭。
他本身接任招商局總經理,也和陳光良一樣是被迫。但既然接手了,他自然也希望帶領招商局繼續前進。
雖然進軍南洋,是陳光良在位時製定的,但真正實現的,還是在他的任上。
兩天後,招商局宣布增加南洋航線兩班,船為5000噸的新船。
形勢陡然轉變,招商局在南洋航線的總噸位,足足達到16萬噸的四條船。不僅僅是在航線總噸位和列強船隊差不多,而且固定的班列也增加至4班。
更重要的是,招商局的價格也非常有競爭力,一瞬間讓華夏至南洋航線的實力強大起來。
“華人坐華輪”
“華人用華輪”
一時間,華人大漲士氣。
“這下好了,我們華夏在遠洋航運上,也開始有一席之地。”
“對,南洋至華夏,本來就是我們華人居多,長期以來被洋人保持著這個運輸。如今招商局的新船紛紛下水,開始發展遠洋航運,這是國人的驕傲。”
“如今南洋航線已經完成,招商局的下一個動作,會不會開辟至歐洲、北美的航線,這樣可就厲害了!”
“飯要一口口的吃,華夏的貨船想航行至歐洲、北美,還是有些困難的。”
“有道理”
華夏的媒體也紛紛報道這一盛事,招商局在和列強的競爭者,最近幾年是越來越強硬。你要打價格戰,那就打,總之是奉陪。
而根據《東方日報》的分析,目前華夏航運業發展十分的快速:
在川江航運,有民生輪船公司崛起,打得怡和、太古準備撤出川江航運段,而日清則由盈利轉為虧損;
在長江航運段,則主要是招商局和怡和、太古、日清的戰鬥,招商局憑借其本地優勢、財務情況等,市場份額是四家航運最大的,而且超過30以上(僅以四家業務總和為參照物)。
而在沿海,也有招商局、環球、三北的競爭,和洋人旗鼓相當的實力。
如今在遠洋,招商局僅發展不到四個月時間,便已經是擁有16萬噸的實力。
外灘5號。
這裡是日清航運的總部大樓,當年是日清航運公司和猶太資本合作,各建三層。
“藤田社長,招商局又增加兩艘5000噸的新船,從事滬市、廈門至南洋的航線,並宣布降價30。其總經理劉鴻生更是揚言,日清公司降價多久,招商局就多降價一個月。”
言下之意,一定是要比日清公司降價得久。
藤田一郎猛拍桌子,說道:“他們那裡來的5000噸新船,就算去造船,也沒有那麼快!”
本身,日清航運公司也是有欺負招商局的現船不足,準備打其一個措手不及。
助理回道:“怕是早就已經造好船,隻不過是陸續投入的。”
藤田一郎倒吸一口氣,據他所知,招商局四個月前才剛剛下水兩艘英國造的3000多噸遠洋船,如果現在再下水兩艘5000噸的新船,這份勢力根本就不是他所了解的‘瀕臨破產’。
“去給我查清了,招商局到底是個什麼情況,為什麼從瀕臨破產,如今已經強大如此程度!”
“嗨,社長”
待助理離開後,藤田一郎頭疼起來,日清公司自從918後,便處處遭受抵製,最低時期的業務——在長江內河運輸商,僅保留了漢口至上海的航線;從1933年後,情況開始稍微好轉,內河運輸開始重新發展起來。
但是,很快川江航線被民生航運公司占領,日清航運在川江航運段,目前已經是虧損階段。而且自從1933年後,招商局像是換了一家企業,頻繁在內河和沿海增加航線,似乎在大發展。
“這個陳光良,難道真的讓招商局改頭換麵,發展成航運巨頭來?”
“他口中的——傷敵八百、自損一千,莫非是真的?”
招商局租賃陳光良的兩艘船,價格是適中的,他既有得賺,招商局也能馬上有兩條船加入南洋航線,將業務徹底打開。
雙贏的局麵!
事實上,陳光良也算暴露了自己的航運實力,畢竟紙不包住火,他擁有四萬噸以上的船隻,很快席卷上海灘,成為一時的佳話。
另外一邊,孫春生和債主們也達成‘破產協議’,孫春生十年創業的地產王國,被各大債主瓜分完畢。
可以說,孫春生原本五六百萬的資產,儘數淪為他人的。
當然像孫春生這種‘破產’,自己多多少少還有些‘生活費’,不至於窮困潦倒;而且,孫春生畢竟也算是地產行家,後續照樣可以憑借地產東山再起。
“陳先生,你在高處套現,是否覺得滬市的地產會大跌?”
孫春生不甘心的簽署和平安銀行的破產諒解書。
“或許吧!畢竟在我看來,世上哪有隻升不跌的生意,次輪地產也已經升了近十年,漲了十倍,有危險也屬於正常。”
雖然勝敗乃是兵家常事,但商場上的一次大失敗,就注定很難再爬到原來的高度。
孫春生這輩子,也注定不可能再成為大地產商,也不可能再富貴。
“陳先生,我最佩服你的是——你建再多的房子,手裡都不會留多少。”孫春生最後說了一句話後知後覺的話。
陳光良這一次難得傳授一下經驗的說道:“很簡單,做地產講究貨如輪轉,把他看做是工廠,我產出多少貨,就應該全部賣出去,現金流是很重要的。好了,我期待孫先生東山再起的那一天!”
“多謝”
此次平安銀行算是給孫春生方便了,貸款的本金加利息,全部用五十幢洋房抵,一次性了結。
1月11日,受滬市方麵金融動蕩波及,長江上遊第一商埠重慶發生銀行擠兌,當場踩死6人,傷15人。同一天,華北規模最大的天津裕元紗廠因資不抵債,宣告停工清理,2300餘工人失業。稍後,無錫榮氏家族老大榮宗敬在上海經營的申新紗廠第七廠,因棉貴紗賤、外貨傾銷,導致周轉不靈,拖欠英資彙豐銀行押款200萬元,即將遭後者強製拍賣。
上海數家大錢莊接連倒閉引發連鎖反應,以至於驚動杜月笙及江浙財團首腦們,心急火燎地找孔財神施以援手、挽救危局的最初因由。
此時此刻,大家的老朋友總司令也沒少操心,他在日記中曾憂心忡忡地寫道:“財政困難,社會經濟日漸衰敗,可慮之至。”
當日,孔祥熙部分應允杜月笙等人提出的請求,同意由中y、中g、交通三大銀行承辦工商企業的貨物抵押放款,但稱“地產押款,尚待研究”。
總司令專就此事電告孔祥熙,批示道:“欲使金融回複流通,首須使地產免於呆滯。”
可見,他也清楚問題症結所在。
但白銀外流引起的銀根緊縮,固非華夏獨力可以阻止,瘋狂的滬市樓市投機造成的“地產—金融—實業”相互捆綁的連環套,也不是最高·領導·人一句話可以輕鬆破解。
平安銀行的辦公室,陳光良也在翻閱著平安銀行的情況。
目前,平安銀行擁有滬市、香港兩地的總部大廈,再加上霞飛路的五十幢物業,總價值400萬。
但實際上,這四百萬資產,都是屬於銀行的‘自有資金’,而非儲戶的存款。
而在儲戶存款2600萬,貸款僅660萬,截止目前,僅25左右的存貸比,相當的健康。如果再加上陳光良家族的存款接近1000萬,工商界朋友及嶽父大概500萬存款的華,僅約1100萬的存款有被擠提的風險。
這樣一來,平安銀行可謂堅如磐石,還能主動出擊去投資。
不過陳光良認為,大可不必急著去抄底,今年的困難才剛剛開始,後麵的資產會更低。
陳光良翻閱了一下《申報》,發現上麵一直是榮宗敬在‘叫屈’,意圖通過媒體來向彙豐施壓,希望彙豐不要拍賣‘申新七廠’。
當然,彙豐是不會理這個輿論的,洋人向來不是很在意華夏人的聲音,該拍賣的還是會拍。
陳光良倒是對紡織產業有些興趣,但這個申新七廠不在租界,這完全就不是他的目標。
如果是在租界的紡織廠,他趁機抄底拿下,明年開始必然賺錢;甚至到了1937年後,也可以在租界開工,然後將產品賣到抗戰區,日本人封鎖不了整個滬市,至少在1941年下半年前,是不可能的。
最近,陳光良和蔣梅英的父親蔣振華,關係倒是緩和起來。
而他也主動向這個嶽父建議,將工廠趁機搬遷至租界,並更新機器設備,資金方麵則由平安銀行給予貸款。
蔣振華一聽陳光良的建議,立刻就倒戈,認下他這個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