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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一章 塵歸塵,土歸土(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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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馬行進,車轍壓在青石之上,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響,仿佛如沉重的歎息一般。

車轎之內,蕭元徹和郭白衣同乘,誰都沒有說話。

蕭元徹半倚在轎中,雙目微閉,神情看不出什麼太大的變化,不知道他在想著什麼。

郭白衣坐在對麵,臉色有些蒼白,或許是因為之前站得太久,天寒地凍,吸了不少的涼氣。

隻是兩個人,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安靜至極,隻有車轎外呼呼的風聲和著車轍的聲音,不斷地傳來。

“大兄”、“白衣”

沉默許久,蕭元徹和郭白衣竟然不約而同地同時開口喚對方。

郭白衣趕緊一拱手道:“大兄您先說”

蕭元徹長長的歎了一口氣,眼神之中竟十分罕見地出現了一股淡淡的落寞和疑惑,他看了一眼郭白衣方道:“白衣覺得我這樣做,對不對呢?難道真的是我做錯了”

郭白衣聞言,先是一怔,卻是斬釘截鐵地拱手道:“大兄為何有此一問呢?大兄何錯之有?又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呢”

“蘇淩畢竟跟浮沉子之間唉!我也一直在想,呂家女娘臨死前說的那句話是不是我真的應該放他們離開,畢竟真的放了他們對我也構不成什麼實質性的威脅啊”蕭元徹一臉心事重重的說道。

郭白衣聞言,使勁地搖了搖頭道:“主公不必太過苛責自己了在白衣看來,主公沒有什麼錯,亦沒有什麼可以指摘的”

蕭元徹神情一振,抬頭看向郭白衣,緩緩道:“白衣你真的這樣想?”

“自古以來,何謂君乎?何謂臣乎?”郭白衣並不直接回答,而是似有深意的看向蕭元徹,一字一頓道。

“這”蕭元徹一怔,心中似乎有千言萬語,卻不知一時該如何說起。

“君既天命也,臣既君屬也!君即為天,天可有錯乎?因此即便君錯了,也是對的君無論說什麼、做什麼,都沒有錯!這是為君之根本!”郭白衣朝蕭元徹一拱手,語氣堅定道。

“白衣真的這麼想?”蕭元徹有些不太確定的問道。

郭白衣點了點頭道:“自然如此自古以來,隻有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哪有什麼認錯的君乎?更何況,這一次,大兄所做,也沒有什麼錯可言啊”

“可是我畢竟逼迫蘇淩”

未等蕭元徹說完,郭白衣卻一擺手道:“大兄此言差矣,何謂逼迫?怎麼就逼迫他了呢?呂鄺執迷不悟,臨死不思悔改,甚至還陰謀對大兄不利,想要炸毀守將府,這樣的人,難道不該死麼?大兄難道不該下令處死他麼?這有什麼錯?莫非要大兄心甘情願就戮,或者對他不可饒恕的罪過,選擇寬恕?這樣才對麼?”

“這”蕭元徹又是一怔。

“呂氏之女呂秋妍,至死因其父而怨恨丞相,她本就是敵將之女,論罪已然當死,更何況,至死還心心念念的念著她那罪無可恕的父親,此等人,徒留何益?”郭白衣言辭犀利,說完呂鄺,直接又將話鋒轉向呂秋妍。

“再者說,呂秋妍不過是心痛其父之死,又想保住浮沉子之命,最終自戕罷了,大兄何曾說過必須處死她呢?大兄難道要為一個自戕之人承擔莫須有的罪責麼?”郭白衣反問道。

蕭元徹聞言,默然不語。

“再者,那浮沉子,目無大兄,視大兄之嚴令為兒戲,偷入守將府,妄圖救出那呂氏父女,這種行為就真的毫無問題?他眼中可有大兄,可有法度森森?”

郭白衣說到這裡,又深吸了一口氣道:“慶幸的是,那浮沉子事敗了,呂氏父女皆死,否則,真的被浮沉子神不知鬼不覺的救出那呂氏父女,大兄之顏麵何存?丞相之法度威嚴何在?!”

蕭元徹聞言,緩緩歎息道:“話雖如此可是白衣啊,我畢竟因此事,迫蘇淩做了他不情願做的事情啊浮沉子如何,我倒不在意,我在意的是總要寒了蘇小子的心啊!”

“大兄”郭白衣聞言,心中一顫,朝著蕭元徹鄭重拱手道:“大兄,其實白衣一路之上,還在擔心,大兄遷怒蘇淩可大兄方才之言,才讓白衣覺得,自己實在是太過淺薄了大兄並未因此事遷怒蘇淩,反倒害怕蘇淩心生芥蒂大兄本就無錯,錯在浮沉子,錯在蘇淩大兄啊,您對自己太過苛責了!”

“我對自己太過苛責了”蕭元徹喃喃的說道,又似乎是在自己問自己。

“不錯!大兄請想,呂鄺所謀者,乃是炸了守將府,那是要謀大兄之命的事情啊,其罪在不赦;浮沉子目無大兄,目無法度,更是因為那呂鄺之女的緣故,偷入守將府,妄圖將敵將與敵將之女統統救走,其罪亦在不赦!他們都已經如此對付大兄了,大兄之反擊,大兄就算要了他們的性命,都不為過!何況,呂氏父女到最後也是自己尋死自戕,而那浮沉子,大兄最後更是交給了蘇淩,更是言明了殺剮存留,讓蘇淩自己看著辦”

“大兄,您已經仁至義儘了蘇淩若是你因此事心生嫌隙,又或覺著寒心,便是他不知好歹啊!難道大兄麵對危險不反抗,不處置置於您死地的人,才是對的麼?”郭白衣一字一頓的問道。

“話雖如此可是,那浮沉子,畢竟跟蘇淩同生共死,兄弟情深啊”蕭元徹道。

“若蘇淩因為所謂的兄弟情深,而疏遠大兄,那蘇淩也不值得大兄委以大任了!難道,那蘇淩隻念他與浮沉子兄弟情深,就不念他與大兄深情厚意麼所以,蘇淩不該心生嫌隙,更不該對大兄有所怨言”郭白衣沉聲道。

“那蘇小子他,到底會不會”蕭元徹還是有些擔心道。

“不會,則繼續用之,會則不再用之如此而已!”郭白衣眼神灼灼,一字一頓道。

蕭元徹聞言,長歎一聲,默默無語。

半晌,他方道:“我還是不希望與蘇小子鬨到那種地步的”

郭白衣見狀,這才似安慰蕭元徹一般,淡淡笑了笑道:“大兄且放寬心,方才白衣說的道理,明智之人,一眼就能看得通透的,何況蘇淩乎?大兄是不相信,您與蘇淩之前的感情呢,還是不相信蘇淩是一個明智之人呢”

郭白衣頓了頓又道:“更何況大兄帶著白衣與蘇淩,隻是來到守將府,看了這一場風波,從始至終,大兄無論如何做勢,也並沒有最終下令,殺了呂氏父女和浮沉子中的任何一個人白衣想著,必然是大兄念在蘇淩的份上,並未真正的想要殺了他們,其實大兄也在糾結,是不是”

“唉”蕭元徹長歎一聲,一臉落寞。

“若是大兄真的想要必殺浮沉子和呂氏父女,那一百餘弓箭手,早就萬箭齊發了何至於一直僵持到最後到最後,也隻是呂氏父女自己自殺了大兄實際上,根本沒有說一句,必要殺他們的話啊!”郭白衣聲音有些激動道。

“白衣懂我,可是蘇淩他,會明白麼?”蕭元徹有些無奈地搖頭道。

“大兄蘇淩應該明白,也必須明白就算之前他看不透,參不破,可是當大兄將浮沉子交給他發落的時候,他蘇淩,就應該大徹大悟了!”

“沒有人逼他們,也沒有人要他們死,生與死,甚至自戕,都是他們自己的選擇罷了!”郭白衣直抒胸臆道。

“唉罷了!罷了!無論如何,此事都已經到這個地步了,但願蘇淩這小子能夠想清楚,想明白吧”

蕭元徹擺了擺手,歎息道。

郭白衣點了點頭,這才話鋒一轉道:“不過,若是說大兄做得都對也是有一些不妥的地方的”

蕭元徹似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方用手點指道:“原以為你真的認為我做得無可指摘,原是在這裡等著我呢”

郭白衣忙擺手淡笑道:“白璧尚有微瑕何況大兄呢?大兄唯一值得商榷的地方就是,不應以天門百姓的性命,來迫蘇淩”

蕭元徹點了點頭,沉聲道:“白衣啊屠城一事,實出無奈即便如此,我不也最終收回成命了麼而且,我以此事迫蘇淩,也是事出有因啊!”

郭白衣拱手道:“大兄不必多言,白衣明白大兄所想那浮沉子畢竟是兩仙塢策慈的師弟,兩仙塢多與荊南錢仲謀有密切往來如今渤海戰事已近尾聲,大兄下一個目標便是揚州和荊南所以,大兄是想借此事,讓蘇淩徹底與浮沉子劃清界限換言之,是讓蘇淩與兩仙塢劃清界限,以免到時開戰,蘇淩陷入自誤和兩難之境”

蕭元徹點了點頭道:“是啊一旦咱們與荊南開戰,必然要牽扯兩仙塢,我亦曾旁敲側擊地試探過那浮沉子,暗示他要兩仙塢歸附咱們若是當時浮沉子哪怕有一點願意的意思,我也不會今日可是,並沒有我隻能以此事,迫蘇淩與浮沉子,和他背後的兩仙塢徹底斷絕往來這也是在保護蘇淩啊,避免他因為兄弟義氣,而做出什麼不可挽回的事情來!”

郭白衣點了點頭道:“大兄之心思,白衣明白白衣想著,蘇淩也會明白的”

“但願如此吧”蕭元徹心事重重的歎息道。

兩個人又沉默了片刻,蕭元徹又開口道:“白衣周昶自戕之事你有什麼看法?”

“這個嘛白衣以為還需好好調查一番才是,畢竟勸降周昶,是蘇淩和許宥之兩人去的按那小校來報,周昶在蘇淩和許宥之走後不久,便自戕而死了所以,這件事也不一定就真的與蘇淩有關啊!”

其實,郭白衣十分肯定,周昶自戕之事,定然與蘇淩脫不開關係。

可是,他雖明白,卻不敢這樣說,隻得推說要好好調查一番。

蕭元徹似笑非笑地看了郭白衣一眼,方一擺手道:“白衣說笑乎?查?這件事還用得著查麼?在我看來,根本就用不著再查了此事定然與蘇淩脫不開關係甚至就是蘇淩說服那周昶自戕的”

郭白衣聞言,神情一凜,忙拱手道:“大兄”

蕭元徹卻一擺手道:“白衣不必多言了那許宥之一心立功,所以自然不會留心蘇淩真正的想法和動機而蘇淩之所以極力舉薦那許宥之與他一起去說降周昶其用意,我如何不知呢”

“他不過是想在周昶自戕之後,拉一個於他一起擔責的人罷了這點心思,我若看不出來,我還是蕭元徹嗎?”

郭白衣聞言,一陣默然。

半晌,郭白衣才一拱手道:“既然大兄都看透了那敢問周昶之死這件事大兄要如何處置蘇淩呢?”

“處置蘇淩?沒什麼必要了周昶雖然有守城之才,但我麾下,守城之才何其多也,倒也真不差多這一個周昶我原是想以此事,來向蘇淩表明屠城一事,絕無更改之理,可是如今此命令我都給收回了那周昶死活,已經沒有什麼意義了”

蕭元徹頓了頓,頗有些意興闌珊道:“周昶死便死了吧不查了我蕭元徹總不能因為一個俘虜,一個敵將,而治蘇淩之罪吧!”

郭白衣聞言,心中大為感激,懸著的心,總算放下了,忙拱手道:“大兄英明!白衣替蘇小子,謝過大兄了”

“唉但願蘇淩如白衣。明白我所有的用心,不要因此寒心才好啊!”

說著,蕭元徹再次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大兄放心蘇淩會明白的”

天門關北郊,茫茫雪地,一馬平川,雪色與蒼穹相接。

兩座新墳,左右各一。

墳前,兩人。

蘇淩和浮沉子。

兩人麵前,各自有墓碑。

從墓碑上的字可以看出,左側乃是呂鄺,右側乃是呂秋妍。

浮沉子眼中淚光閃動,手中拿著已然點燃的紙錢,朝著呂秋妍的墳緩緩的鞠躬,喃喃道:“秋妍小道士暫時將你安置在這裡了你父親就在一旁陪著你想來在地下,你們一家也都團聚了秋妍你不會孤單的對吧!”

“秋妍小道士答應過你的,就不會食言,明年待春暖花開之時,小道士便回來,帶著你一起回江南,那裡的紅芍花,真的很美,就像你一樣”

“秋妍小道士做完這些,就走了但你放心,小道士一定會回來的,一定會”

喃喃細語,肝腸寸斷。

浮沉子禱告了一陣,忽地一揚手,紙錢飛灰,合著冷風,漫天飄零。

白雪無聲,孤墳淒冷。

蘇淩的眼眶泛紅,聲音低沉道:“浮沉子這裡春天的時候,也是一片花海呂秋妍一定會歡喜的你不要太過傷懷!”

浮沉子並不看他,隻是抬頭望著陰霾的天空,半晌方喃喃自語道:“人死不能複生傷懷何用呢?不如歸去!往前走不再回頭!”

說罷,浮沉子驀地轉身,大步地朝漫風雪之中走去。

或許是積雪深深,浮沉子剛走了幾步,卻是一陣踉蹌,幾乎摔倒。

“牛鼻子”蘇淩低低地喚了一聲,就要來扶他。

隻是,蘇淩剛伸出手,觸碰到浮沉子的胳膊,卻被浮沉子狠狠的甩開了。

“蘇淩道爺不用你”浮沉子聲音倔強而冰冷。

“牛鼻子我”

蘇淩嘴唇翕動,想要說什麼,卻終究一聲歎息,緩緩低頭。

“你不要恨我”

浮沉子聞言,驀地停身站住,然後轉過頭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聲音有些飄忽道:“恨你道爺怎麼敢呢?你是為黎黍請命而道爺,眼光狹隘,隻懂得情情愛愛罷了蘇淩啊,做你的英雄,做你的救世主去吧道爺隻是一個道士而已,不配恨救了一關百姓的大英雄!”

蘇淩一窒,半晌方又低聲道:“浮沉子對不住我無法救下呂秋妍我”

“不”浮沉子一擺手,打斷蘇淩的話。

“你不用跟道爺說對不住你也不用跟道爺解釋蘇淩啊,你不欠道爺的”浮沉子一字一頓道。

“你真的這樣想”蘇淩緩緩抬頭,看向浮沉子道。

“道爺不僅這樣想,道爺還知道,無論如何,呂秋妍已經死了,這是無可改變的事實”浮沉子臉若冰霜道。

“牛鼻子你還是怨我!”

“哈哈哈哈哈”

浮沉子聞言,竟仰天大笑起來,笑著笑著,那笑聲竟越發的淒涼和悲憤起來。

“蘇淩,你說對了!道爺不僅怨你更怨這個世間嗬嗬,這個操蛋的世間”

浮沉子盯著蘇淩,一字一頓道。

“不管如何我依舊還是把你當做我最好的兄弟的!牛鼻子,這一點,永遠都不會改變!”蘇淩深吸了一口氣,鄭重說道。

“受不起!”

浮沉子緩緩吐出這三個字,然後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蘇淩道:“蘇淩道爺走了這次是真的要走了希望,你我永遠不要再相遇!後會無期”

言罷,浮沉子再不看蘇淩一眼,決絕邁步,朝前走去。

蘇淩愣在原地,心中從未有過的冰冷和寒意,直入神魂。

待他回過神來,浮沉子已經走了很遠,地上滿是他或深或淺的腳印。

雪,不知何時,又無聲無息地落下,轉瞬間,雪浪翻湧。

蘇淩忽地大聲喊道:“浮沉子你以後,還有什麼打算?”

極遠處,風雪激蕩,浮沉子迎風攝雪,再不回頭。

寒風呼嘯,浮沉子的聲音幽幽傳來。

“蘇淩以後,就交給以後來決定吧隻是,道爺再最後贈你一句話”

“一切皆有命數到頭來,塵歸塵土歸土!”

“塵歸塵土歸土!哈哈哈哈!”

淒然而放肆的笑聲,越來越模糊,最終連同他的身影,一起淹沒在暴風驟雪之中。

再無蹤跡(本卷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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