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的一聲,呂秋妍手中的短匕瞬間穿透了自己的胸膛,銳利的匕尖從後背透出,刹那間,鮮血順著短匕滴滴答答的淌了出來。
血染紅了整個短匕,也染紅了她的雙手。
呂秋妍頓時感覺到一陣巨大的無力感,頹然朝地上倒去。
便在此時,浮沉子已然飛身而來。
其實,在呂秋妍要動手之時,浮沉子已經發現了情況不對,因此他用了他能夠用的最快的速度,朝呂秋妍撲來,想要阻止她。
可是他離著呂秋妍約有一丈左右的距離,而那短匕就抵在呂秋妍的心口之上,浮沉子就算再快,也不可能有呂秋妍快。
浮沉子就那麼眼睜睜地看著那短匕刺入呂秋妍的心口,卻無能為力。
就在呂秋妍要撲倒在地的那一刻,浮沉子終於到了,使勁地伸出胳膊,將呂秋妍抱在懷中,拚命的呼喊起來道:“秋妍!秋妍!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淚水如雨,奪眶而出。
“小道士秋妍對不起你害你被牽連,我隻有一死,才能給你爭取一線生機!”呂秋妍氣息微弱,聲音顫抖。
巨大的痛苦,令她整個人蜷縮在浮沉子的懷中,難以抑製的顫抖著。
“秋妍你好傻啊!不要說了,不要說了沒事的,沒事的,小道士會救你的,小道士不會讓你死的!”浮沉子一邊哭,一邊使勁的搖著頭,然後探出另一隻手,緊緊的握住呂秋妍刺入胸口的短匕,想要將它用力的拔出來。
觸手之時,血頓時染紅了浮沉子的手,順著他的腕子,滴滴答答地流下,落在地上,如綻放的血色花瓣。
呂秋妍勉強地搖了搖頭,此時她已然淚儘,聲音淒然,喃喃的說道:“小道士就這樣吧這樣咱們還能最後說幾句話,你若將這短匕拔下,或許我即刻就死了”
浮沉子卻是發瘋了一般搖頭,嘴裡念叨著道:“不不會的,小道士說過,不會讓你呂秋妍,你不準死!我這就給你找丹丸”
說著,他用一隻手,瘋狂的在懷中不斷的摸索著,無數的瓶瓶罐罐從他懷中被摸出來。
“秋妍,你看,我有大黃丹、還神丹我還有回神散、止血散這些不夠,還有秋妍!”
浮沉子說到這裡,終於痛哭失聲。
“小道士不用找了,這些都沒用了,你好好留著,莫要浪費了才是小道士,莫哭莫哭”
呂秋妍喃喃的說著,用儘力氣抬起手腕,輕輕的理著浮沉子鬢間散亂的發絲。
那眸中,滿是對他的不舍和眷戀。
她的手上有血,沾染在浮沉子的鬢間發絲上,血跡斑斕。
事發突然,所有人都未曾反應過來,直到眼睜睜的看著呂秋妍將那短匕刺入心口,眾人才突然明白,這個女娘求死,求的是如此的決絕。
蕭元徹緊鎖的眉頭,也隱隱地跳動了幾下。
蘇淩原本神情恍惚,被呂秋妍這突如其來的自殺,驀地驚出了一身冷汗,心中如被小蟲狠狠地咬了一口,刹那間痛遍全身。
他下意識地想要飛身而出,去看看呂秋妍如何,可是剛一作勢,巨大的失落感瞬間將他整個人塞得滿滿騰騰的。
我現在對於浮沉子來說,什麼都不是,甚至還被他視為蕭元徹的幫凶。
我有什麼資格過去呢?我沒有!
蘇淩咬緊牙關,握緊拳頭,身體因為緊繃變得止不住的發顫,卻用平生的念力,克製著自己不衝過去。
蕭元徹不知為何,緩緩回頭看了一眼蘇淩。
蘇淩此時的狀態,被他儘收眼底,蕭元徹的神情竟驀地有些暗淡,緩緩地歎了口氣,眼神之中忽地出現了淡淡的不忍之意。
不過片刻,那不忍之意轉瞬即逝,取而代之的仍然是滿眼的陰沉。
“秋妍!為什麼,你為什麼要自殺?你不是答應過我,跟著小道士去江南麼?咱們要一起看小橋流水,看紅芍花地,你都答應我了,可你為什麼要這樣做!你忍心撇下小道士麼?秋妍!”
浮沉子知道,那許多的丹丸,也無法挽救呂秋妍的生命,隻得將它們使勁一推,又將呂秋妍緊緊地抱住,痛哭著喃喃s說道。
“小道士今日之局,你已經儘力了我若不死,終究沒有個了結如此,我死,便是了結了吧!”呂秋妍聲音顫抖,氣若遊絲。
“秋妍”
“小道士我小的時候,每次要睡覺的時候,我的父親都會陪著我,哼唱一些入眠的小曲給我聽那時候,真的,真的好開心啊”
呂秋妍喃喃的說著,蒼白的臉上,竟緩緩的浮現出了絲絲的微笑。
“然後,父親唱著小曲兒,秋妍就會睡得很安心,很安心”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秋妍”浮沉子痛哭著,抱著呂秋妍,感受著她身體內的生機在漸漸的流逝。
而他,無能為力,什麼都做不了。
“小道士你喜歡我麼?”驀地,呂秋妍的聲音大了許多,眼中似乎有了些許的生機,看著哭成淚人的浮沉子,緩緩的說道。
“我秋妍我喜歡你!”浮沉子使勁的點點頭,泣不成聲。
“那你告訴我,你是什麼時候喜歡我的我想聽”
“我我從見到你的時候,就喜歡你了”浮沉子抱著呂秋妍,眼中淚水撲簌,回答得小心而溫柔。
“我知道我也相信你是來自另外一個時空你喜歡我,是不是,因為我和你未成親的娘子有幾分相似啊”呂秋妍的聲音微弱,但卻聽得十分清晰。
“不!不小道士喜歡你,是因為你是呂秋妍,小道士永遠喜歡的都是呂秋妍!”浮沉子淚水湮心,回答的淒涼而哀婉,但卻足夠的堅定和鄭重。
“真的麼那我就相信你小道士,我一直很相信你的”
“我知道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呂秋妍淒然的笑了一下,呼吸變得急促起來,聲音越發的斷斷續續道:“小道士我睡覺了,我好困啊你能不能為我唱一首安眠的小曲兒啊就像,就像我父親那樣好久了,好久都沒有人再這樣為我唱過了可以麼?”
聲音淒切,悲涼辛酸,聞之動容。
“好!小道士給你唱給你好好唱!”浮沉子不住的點頭,淚滴滴答答的落下。
可是一時之間,此種情形,這種狀態下,他心亂如麻,痛斷肝腸,如何能想出什麼小曲兒來呢。
浮沉子急切之下,忽的轉頭朝著蘇淩大吼道:“蘇淩!你要是還念著你我的情分,給道爺想歌兒快想啊!”
蘇淩渾身一激靈,回過神來,趕緊點頭,大聲回道:“浮沉子不要催,在想!我在想了!”
然而,蘇淩此時心緒早亂,根本也想不出什麼出來,隻急的滿頭大汗,卻也束手無策。
“飯桶!道爺早知道你是個飯桶!”浮沉子一擺手罵道,“道爺早就說過,靠人不如靠己道爺不用你想!道爺自己來!”
浮沉子迫使自己冷靜下來,將呂秋妍緊緊的抱著,感受著她越來越微弱的呼吸,忽的一首歌映入自己的腦海之中。
“秋妍你要好好聽啊小道士唱完了,要問你好不好聽的”
呂秋妍不說話,隻是微微的點了點頭。
“三九的梅花紅了滿山的雪蕭條枝影月牙照人眠
小夥兒趕著馬車手裡攥著長鞭江風吹過他通紅的臉
鑼鼓聲聲正月正爆竹聲裡落儘一地紅
家家戶戶都點上花燈又是一年好收成”
浮沉子低低地唱著這首小曲,聲音越來越輕,越來越溫柔。
聽在每個人的耳中,淒涼哀婉,直入神魂。
歌聲仍在,如泣如訴。
“大雪封門再送財神烈火燒不儘心上的人霜花滿窗就在此良辰我倆就定了終身
塞北殘陽是她的紅妝一山鬆柏做伴娘
等她的情郎啊衣錦還鄉今生我隻與你成雙”
唱到最後,浮沉子的聲音越來越低,喃喃地重複著那句:“塞北殘陽是她的紅妝一山鬆柏做伴娘等她的情郎啊,衣錦還鄉今生我隻與你成雙”
直到最後,他再也唱不下去了,低下頭去,雙肩顫抖,淚水滂沱。
“很好聽啊小道士,你是渤海的人麼為何這小曲唱的都是渤海的景色呢?”呂秋妍似乎沉醉在這小曲之中,喃喃地問道。
“因為因為這小曲兒,它喚作,渤海渤海民謠”浮沉子泣不成聲,斷斷續續的說道。
“原來就是渤海的小曲兒謝謝你,小道士我可以安安心心的睡覺了這小曲秋妍已經會唱了,我要唱給父親唱給母親”
呂秋妍滿是淚痕的臉上,還帶著最後的一抹笑容。
終於,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秋妍——!”
浮沉子感受到斯人已逝,淒厲的呼喚著呂秋妍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然後像是失去了渾身所有的力氣,也頹然倒坐在地上,抱著呂秋妍的身軀,瞬間失魂。
蘇淩看在眼中,心如刀割,緩緩低頭,有斷斷續續的吟唱傳出,傳進每個人的耳中,淒切哀婉。
“塞北殘陽是她的紅妝一山鬆柏做伴娘等她的情郎啊,衣錦還鄉今生我隻與你成雙”
一遍,兩遍
整個守將府,寂靜無聲,所有人都靜靜的站在原地。
眼前,一對有情人,擁抱著,陰陽兩隔。
蕭元徹久久無語,看得出來,他在思考著,如何處置最後的生者——浮沉子。
便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寂靜,卻見一名小校,帶著一臉慌張的神色,飛也似得進了院中,驀地感覺氣氛不對,怔在了當場。
然而,急促的腳步聲,還是驚動了蕭元徹。
蕭元徹收拾心情,朝著那小校看了一眼,示意伯寧去問問出什麼事了。
伯寧點頭,轉身去了,過不多久,伯寧轉身回來,臉上也帶著一些頗為驚訝的不自然。
蕭元徹一眼就看出定然是出了什麼事,沉聲道:“伯寧出什麼事了”
伯寧顯得有些遲疑,猶豫之間,似乎不知道要不要開口。
蕭元徹見狀,卻冷冷的看了伯寧一眼,嗔道:“講!有什麼比這裡還亂套的麼?”
伯寧這才一拱手道:“回稟主公大營傳來消息”
伯寧說話的時候,蘇淩依舊低頭,神情淒然的吟唱著這小曲,渾然不覺。
隻有郭白衣聽得清楚,聽得是大營的消息,心中不由一凜,暗道,莫不是大營又有了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麼,不由得注意的聽著。
卻聽伯寧聲音低沉道:“看守天門關副將周昶的軍卒來報周昶他他”
蕭元徹聞言,眼眉一立,怒道:“周昶如何了?說!”
“周昶不知何時在帳中自儘而死軍卒發現之時,早已死了多時了!”
“什麼!他不是已經答應”
蕭元徹大驚,根本不相信這是真的,可是伯寧自然不會開玩笑,乍聽之下,震驚非常,身體一顫,幾乎站不穩了。
幸虧一旁的黃奎甲眼疾手快,一把將蕭元徹扶住。
蕭元徹定了定神,這才一甩黃奎甲的胳膊,神情早已如冷似冰,似自言自語道:“怎麼可能怎麼可能他不是答應要我還讓蘇小子和許宥之去”
他方說到這裡,驀地似意識到了什麼,忽的看了一眼一旁一臉唏噓的郭白衣。
很顯然,郭白衣也猜出了,周昶為什麼會突然自殺。
再不遲疑,蕭元徹忽的抬頭,灼灼的看向一旁失魂落魄的蘇淩,眼中的冷意漸漸的被無儘的怒火所取代。
他驀地緊緊的攥起了拳頭,腦筋繃起多高。
“蘇淩做的好事!”
蕭元徹一字一頓,極力的克製著自己的衝衝大怒。
卻見蕭元徹下一句話就是要喚過蘇淩,質問一番。
慌得郭白衣趕緊搶步起身,將蕭元徹攔住。
“白衣這件事誰也不要插手!我倒要問問,這小子”
未等蕭元徹說完,郭白衣趕緊一拱手,言辭懇切,聲音儘量壓得很低道:“大兄大兄莫要衝動此時不是問蘇淩的時候啊此間發生了這許多事,蘇淩已經到了”
郭白衣咬了咬牙,也豁出去了,沉聲又道:“蘇淩已經到了與大兄離心的邊緣了,大兄,若在因為此事,遷怒蘇淩白衣怕蘇淩他!”
“他能如何,還能反了天不成!”蕭元徹勃然大怒,抬頭盯著蘇淩。
卻見蘇淩你失魂落魄,神情木然,仿佛魂魄離魂一般,忽的長歎一聲,眼中的怒火漸漸的平息下來,似乎想了想,方沉聲喚道:“蘇淩你過來!”
郭白衣心神大震,剛想開口再勸,蕭元徹卻是一擺手,示意郭白衣不要多說,自己心中有數。
郭白衣隻得歎息一聲,默然無語。
蘇淩被蕭元徹喚了一聲,這才驀地驚醒,然而卻還是神情木然的,緩緩走到蕭元徹的身旁,微微拱手道:“丞相何事”
“蘇淩剩下一個浮沉子你覺得該如何處置啊!”蕭元徹麵色陰沉,沉聲問道。
“我”蘇淩身軀一顫,默然無語。
半晌,他抬頭看向浮沉子那裡,見他依舊抱著死去的呂秋妍,淚水如雨,黯然消魂。
蘇淩忽的深吸了一口氣,心中已然下了最後的決心。
但見他驀地朝著蕭元徹跪了下去,然後使勁的叩頭起來。
蕭元徹先是微微一驚,方沉聲道:“到現在這個地步,蘇淩,你還要為那個道士求情麼?他如今怕是已經恨你入骨了!”
“他恨我是他的事蘇淩不恨他便是”蘇淩低低的說道。
“然而,小子也不是為他求情的”蘇淩聲音很低,低著頭,看不清他的表情。
“那你這是做什麼?”蕭元徹有些不解的沉聲問道。
“浮沉子罪無可恕隻是丞相他畢竟是我的兄弟雖然現在他”
蘇淩說到這裡,忽的一頓,再次叩首了三下。
然後,他的聲音愈發的堅決道:“若丞相執意要處死浮沉子,蘇淩自然無話可說然兄弟者。禍福與共,生死相隨!蘇淩隻求丞相,小子願與浮沉子同死!”
說罷,蘇淩再不多言,跪在地上,雙目一閉,一動不動。
“你!”蕭元徹勃然大怒,驀地抬起手掌,就想打他。
“大兄!三思啊大兄,呂鄺與其女已死,大兄虛驚一場,並未有任何損傷如今隻剩下那浮沉子一人而已,浮沉子死不死的,都不足以威脅到大兄的安危大兄念在蘇淩的麵子上,您就給那浮沉子留下一個活口吧!”
郭白衣趕緊將蕭元徹攔住,撩衣跪地,言辭懇切道。
“白衣連你也”蕭元徹的手掌滯在半空,顫抖不已。
“對大兄來說,呂鄺也好,浮沉子也罷,死則死矣,大兄沒有什麼損失可是,大兄要因為這些無關緊要的人,而冷了您最欣賞、最倚重的蘇淩的心麼?無關之人,無所謂,至親之人的心,一旦徹底的冷了,大兄,這可是再也暖不回的了啊!大兄三思!”郭白衣跪在地上,痛心疾首道。
蕭元徹聞言,身體一顫,神情不斷變化,半晌,終於緩緩的收了手掌,抬頭長長一歎。
“蘇淩浮沉子此人,我不殺但亦不恕既然你說他是你的兄弟那這裡,就交給你來處理了是殺是放,都隨你吧!”
蕭元徹說罷,深深地歎了口氣,又一字一頓道:“蘇淩不管你如何抉斷,隻是希望你不要後悔!”
蘇淩跪在地上,靜靜地聽著,待蕭元徹說完,這才又重重地叩了三個頭,聲音很低道:“蘇淩謝丞相!”
蕭元徹顯得十分的意興闌珊,忽地擺了擺手道:“罷了我已經很累了營中那死人的事我還要回去詳細地查一查白衣,咱們走吧”
“是,大兄”郭白衣使勁的點了點頭,緩緩站起,攙扶著蕭元徹朝外麵走去。
伯寧和黃奎甲對視一眼,不知道自己和自己的人是撤下還是留下。
驀地,蕭元徹的聲音傳來道:“伯寧、奎甲帶著你們的人,都撤了怎麼,還要一起與蘇淩,收拾殘局麼?”
伯寧和黃奎甲聞言,同時一凜,拱手沉聲道:“諾——”
蘇淩緩緩的起身,站在那裡,看著蕭元徹的身影漸漸地遠去。
不知為何,他驀地覺得,蕭元徹的身影走得也踉踉蹌蹌、落寞非常。
蘇淩心中一酸,轉頭看看那抱著呂秋妍的浮沉子,又回頭看看漸行漸遠的蕭元徹。
他是丞相,是伯樂。
他是朋友,是兄弟。
蘇淩抬頭,看向天際。
大日如冷,倏而無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