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雪無聲,茫茫四野。
彤雲惆悵,朔朔寒風。
一個身影,在皚皚的白雪之中,緩緩的走著,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得十分艱難。
雪浪翻滾,欲迷人眼。他如雪一樣的白衣,被寒風吹得獵獵作響。
仿佛他也要與這茫茫的一片雪白融為一體了。
卻是蘇淩。
他的神情落寞而悲傷,漫天風雪中,形單影隻,隻有他一個人在向前走著,不停地向前走著。
他不知要走向何處,亦不知何處是他的歸途。
手中不知何時撿了一根枯木,拄在地上,依靠著它的力量,方可在積雪之中勉強邁步,卻依舊走得失魂落魄,踉踉蹌蹌。
他就這樣,不知道走了多久,落雪白頭。
蘇淩不知道要去何處,他不想回蕭元徹的大營,他甚至想要逃離那裡,勾心鬥角,試探紛爭,紛紛擾擾,他累了,倦了,煩了。
他低著頭,感受著心跳的聲音和漸漸粗重的呼吸,還有莫名的被撕扯的心痛。
或許,他終將失去一個最好的兄弟,浮沉子你我終究陌路了是麼?
蘇淩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問著自己。
他明白,這是他必須麵對的事實,在他選擇保全整個天門關百姓的那一刻,他便已經失去了,來到這個世間的,最重要的兄弟。
蘇淩認為,浮沉子不僅僅是他的兄弟那麼簡單,他和他有一樣的經曆,他和他來自同一個維度,同一個時空,同樣被時空撕裂而進入到如今的世界。
而,從此,他再也沒有了這樣一個嬉笑怒罵、神神叨叨的同類了。
他不想接受這個事實,他卻不能不接受這個事實。
後悔麼?後悔!
不悔麼?無悔!
再來一次,自己,還是願意這樣抉擇!
隻是。
塵歸塵,土歸土。
而自己,又將歸於何處?
蘇淩緩緩地抬頭,望著雪浪翻滾的前方,他隻看到了迷茫。
不不不,不僅僅是
蘇淩忽地發現,前方,天與雪相接之處,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黑點,緊接著一個又一個黑點,跳躍著、移動著出現在那裡。
然後,這些黑點,一如自己,迎風冒雪地朝自己走來。
或許是發現了自己,那些黑點竟肉眼可見地朝自己的方向,加快了移動的速度。
“蘇哥哥”
“公子!”
“蘇淩!”
這些黑點忽地呼喚著他,用了不同的稱呼,聲音熱切而深情。
他們!是他們來了!
我雖然與浮沉子陌路,但我並不孤單,我還有他們
蘇淩的眼中,那數個黑點急速地朝自己而來,帶著跳動的灼熱,將他的眼睛和內心占據得滿滿騰騰。
再不遲疑,蘇淩一邊朝著他們用儘全力的奔跑,一邊不停地揮動手臂。
“我在這裡!蘇淩在這裡!”他朝他們喊著,不顧一切地大聲喊著。
那幾個黑點,離得近了,才看清楚,是五個人。
白衣如雪的林不浪,黑衣壯碩的吳率教。
他們兩個跑在最前麵,揚起陣陣雪浪。
身後,沉默寡言,衣衫樸素,卻眼神熱烈的周幺,緊隨其後。
再往後,卻是兩個女娘。
紅衣的如火,天生魅惑。
她攙著另外一個女娘,那女娘顯然十分吃力的,卻無比倔強地跟著極速而來的眾人,氣喘微微,白皙的臉頰,帶著些許的疲憊的微紅。
靈動的身姿,綠衣盈盈,腰間的鈴鐺,環珮叮咚。
那一抹印在蘇淩心中的綠意。
張芷月!
五個人片刻之間來到了蘇淩的近前。
然後前麵的四個人微微朝兩旁一閃,那綠衣盈盈的女娘緩緩地走向蘇淩。
目光深情而熱切,仿佛滿溢的思念,在刹那間傾瀉如雪。
莞爾之間,梨渦淺笑。
“蘇哥哥芷月終於又見到你了芷月真的好想你!”
張芷月櫻唇輕動,聲音輕柔,卻有著無儘的深情。
“芷月!妹子!”
蘇淩再也控製不住自己,也不想控製自己了。
他顧不得漫天飛雪,寒風凜凜。
他亦顧不得,還有其他人在。
他張開雙臂,不顧一切的將張芷月擁入懷中。
溫暖、安心。
思念在這一刻,仿佛有聲。
“芷月蘇淩想你!”
張芷月用力的點頭,靠在他的肩膀上,感受著朝思夜想的他。
白雪漫天,寒風怒吼。
卻分不開,她與他。
林不浪、溫芳華、周幺、吳率教,皆笑著,十分自覺地圍成了一個圈子。
將這一對有情人兒圍在當中。
風很大、雪愈疾。
卻無論如何也擠不進他們的世界。
“蘇哥哥你好麼”張芷月喃喃的問著,問的十分小心翼翼。
她知道,他並不好。她更是在來的路上,知道了他與浮沉子之間所有的事情。
可是她覺得,自己還是有必要問出這句話來。
“芷月蘇淩,很好!”蘇淩的聲音顫抖,眼眶發紅,卻拚命的抑製著自己想哭的衝動。
“蘇哥哥有的時候,不要一個人扛著芷月,還有大家都在我們都會一直陪著蘇哥哥的!”
“是!公子(蘇淩)咱們都在!”林不浪、溫芳華、吳率教、周幺皆異口同聲的出口說道,聲音堅定而熱切。
蘇淩抱著張芷月,緩緩的抬起頭來,朝他們每個人的臉上看去,感受著他們熱切而溫暖的目光。
然後,他再也忍不住了,淚水四溢。
“大家都在”蘇淩使勁地點了點頭,忽地含淚淒然地喃喃道:“可是這大家裡麵,再也沒有那個牛鼻子了”
說著,他驀地失聲痛哭起來。
太多的情緒,在瞬間爆發,隻有在他們麵前,蘇淩才可以卸下所有的堅強,哭的像一個孩子。
眾人眼眶也微微泛紅。
張芷月心疼的撫著蘇淩的麵龐,用蔥指緩緩的摩挲著。
他一路走來,真的太累了!
“芷月渤海的冬天好長好長我想飛蛇穀了,我想阿爺了我想回家了!”
天門關,一處並不算繁華的小街,一處生意並不算紅火的客棧。
客棧二樓,一間平平無奇的客房。
客房的窗子開著,居高臨下,外麵的街巷看得清清楚楚。
這個位置卻是整個周遭最好的位置,居高臨下,幾乎將周遭所有的大街小巷,一覽無遺。
一個看起來約有十四五歲的少年道士,正倚在窗邊,朝窗外看著。
外麵風雪如驟,一片銀白。
小巷之中,早無人跡,隻有厚厚的深深積雪,顯得頗為空曠寂寥。
大街之上,許多的店鋪也關門閉戶,街邊早無小攤販的影子,隻有寥寥無幾的幾家商鋪,開著半扇門,象征性地營業著,卻也是門可羅雀,生意蕭條。
零零散散的幌子,挑在杆子上,被風吹得呼呼作響,左擺右晃。
大街之上,偶爾幾個行人穿街而過,也是頂風冒雪,裹得嚴嚴實實,腳步匆匆。
“好大的雪啊好像當年渤海城,那夜的那場大雪一樣”這少年道士看了許久,這才幽幽地自言自語道。
或許,他覺著乏味,又或許他覺著實在是有些冷了,便抬手關了那窗戶,人卻未動,仍舊透過窗子,看著外麵。
眼神閃動,不知道他在想著什麼。
“吱——”的一聲,客房的門緩緩地開了。
一個身影,緩緩的走了進來。卻也是一個道士。
令人驚訝的是,外麵那麼大的雪,這個人的身上,卻是一點雪都未曾沾上,隻有走進來的腳印痕跡上,有點點的白雪痕跡。
那少年道士心中稍稍一動,趕緊轉過身來,朝著進來的人看去,稍微一愣,忙開口道:“師尊您回來了”
那人不經意的抬頭,略微看了看這少年道士,並不說話,隻是淡淡點頭,邁步走了進來。
然後將手中的拂塵朝桌子上輕輕一放,似乎有些恍惚的坐在了椅子上。
繼而,這道士閉上了眼睛,似乎入定了一般,沉默不語。
他坐在那裡,半晌一動不動,隻有月白色的道袍的衣角,微微的顫動著。
那少年道士見狀,不敢打擾這個被他喚作師尊的人,便依舊靠在窗邊,看著窗外紛揚的落雪。
許久,那後進來的道士方緩緩的睜開了眼睛,朝著那少年道士看了一眼,淡淡道:“秦羽啊倒卮茶來我暖暖身子”
原來,這個少年道士,不是旁人,而是——秦羽。
而這個一身月白色道裝,被秦羽呼為師尊的人,便是浮沉子了。
秦羽聞言,忙點了點頭,倒了一卮茶,遞到了浮沉子的近前。
浮沉子拿起茶卮,吹了吹上麵冒著的熱氣,這才緩緩地抿了一口。
然後又緩緩地閉上眼睛,神情淡漠。
“師尊事情辦完了?”
許久,秦羽終於忍不住打破了沉默,開口問道。
“嗯”
浮沉子沒有睜眼,隻是微微的嗯了一聲。
秦羽點了點頭,停了片刻,方又有些猶猶豫豫的說道:“師尊他未曾為難您吧”
浮沉子聞言,緩緩的睜開眼睛,看了秦羽一眼,卻又閉上了眼睛,並未回答。
秦羽一愣,這才擠出了一絲笑意,似乎自問自答道:“也是要是有什麼事,師尊也不會平安的回來定然是無事的”
浮沉子沒有反應,隻是緩緩睜開眼睛,有些意興闌珊地拿著那茶卮,有一搭沒一搭地送到嘴邊,抿上一口。
秦羽這才從窗邊走到桌前,自己坐在了浮沉子的對麵。
兩個人又沉默了片刻,還是秦羽先開口道:“師尊不是說要帶兩個人回來”
“他們不來了”浮沉子不等秦羽說完,淡淡的說道。
“哦知道了”秦羽微微一怔,點了點頭道:“那師尊,咱們現在該做什麼”
浮沉子將茶卮裡的茶一飲而儘,然後將茶卮朝那桌上一頓,抬頭看著秦羽道:“沒什麼要緊事了此地多留無益了收拾收拾,跟道爺回轉江南兩仙塢吧”
“回轉兩仙塢?這”秦羽似乎覺得有些突然,訝然道。
浮沉子微微抬頭,打量了他幾眼,淡淡道:“怎麼?你不想走?”
“不,不是小羽隻是覺得有些突然既然師尊說了,那小羽這就去收拾東西!”秦羽趕緊拱手說道。
然後轉身,去收拾東西去了。
浮沉子依舊坐在桌前,上下打量著忙碌的秦羽,似乎若有所思。
半晌,他方開口道:“你停一停”
秦羽收拾東西的手,滯在那裡,轉過頭來,恭敬道:“師尊還有什麼吩咐”
浮沉子一臉深意的看著秦羽,半晌方一字一頓道:“道爺回來的時候,見你一直站在窗戶前,朝外麵看這房中暖意都快跑光了想來你是站了許久了,秦羽,道爺想問問,大冬天的,外麵風冷雪大,幾乎連個人影子都沒有,你一直站在那裡,看什麼呢?”
“我”秦羽聞言,隻說了一個我字,便一低頭,說不出話來。
浮沉子等了一陣,見秦羽一直不說話,方似隨意吧地笑了笑道:“怎麼道爺這個問題,很難回答麼?”
秦羽緩緩搖頭,似乎有些莫名的心虛道:“不不是”
“那為何半晌不見你回答呢”浮沉子盯著秦羽,似笑非笑道。
“秦羽是是在擔心師尊您您走了這麼多天,音空信渺的,這兩日天門關一片喊殺,到處都在打仗直到昨日方安定下來,小羽向客棧的掌櫃打聽了,原來是蕭元徹攻下了天門我心師尊的安危,所以才”
不等秦羽說完,浮沉子卻是頗有深意的一笑,看向他一字一頓道:“你真的是擔心我還是在擔心他呢”
“我”秦羽聞言,又是一低頭,片刻抬起頭來,似乎多了些許懇切道:“師尊哪裡話,我與他之間再無關係了我現在是師尊的弟子,更是兩仙塢的人自然心中擔心的是師尊您”
“嗬嗬但願如此吧”浮沉子一笑,雖然點了點頭,但看他的神情,似乎並不相信。
“不過呢你有一句話,道爺卻是覺得說得很對”浮沉子道。
“但不知是哪一句,請師尊明示”秦羽忙道。
“就是那句,你跟他再無關係了說得好啊,現在不僅僅是你,便是道爺我,也與他再無半點關係了!”浮沉子雖然說的字字錚錚,卻不知為何,竟帶有一種說不出的悵然若失。
秦羽心中一凜,豁然抬頭,看向浮沉子,眼中滿是不信。
“你不相信?”浮沉子看著秦羽,淡淡一笑。
“我不知道!”秦羽又低下頭道。
“不管你信不信道爺都明明白白地告訴你,若說我跟他還有什麼關係或許以後再見終是敵人了吧!”
說罷,浮沉子長歎一聲,站起身來道:“行了收拾快些,此地不宜久留,留得久了,怕是有生命危險”
“什麼?生命危險?!”秦羽倒吸了一口冷氣。
雖然他心中更多的是驚訝,他和浮沉子都明白,他們說的那個他究竟指的是誰。
但是,秦羽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明明是情深的兄弟,為何以後再見便是敵人了。
秦羽不敢問,更不能問。
他隻是加快了收拾的速度。
秦羽收拾了一陣,終於收拾停當,轉身對浮沉子道:“師尊,都收拾好了,咱們何時起身?”
浮沉子卻答非所問,看著秦羽,眼睛微眯,淡淡問道:“秦羽你不想知道為什麼我與他再見就是仇人麼?”
“我”秦羽低頭,又抬頭道:“師尊想說的時候,自然會告訴我”
浮沉子似乎頗為滿意的點了點頭,又沉沉問道:“那麼秦羽,若以後真的再遇到他,道爺要你殺了他,你肯做麼”
“我”
秦羽聞言,心中又是一凜,緩緩低頭不語。
浮沉子你等了一陣,這才意興闌珊地擺了擺手道:“算了道爺不為難你了,真遇到他,你這點本事也是不夠看的帶好行李,咱們該走了!”
“師尊”
秦羽忽地昂頭,看向浮沉子,眼神莫名的堅毅起來,鄭重道:“小羽落難,無處投奔,是師尊收留了小羽,更教了小羽功夫我與他之間,雖然以前有舊,但小羽既然是師尊的弟子,師尊的敵人,便是小羽的敵人師尊讓小羽殺了他小羽願意去做!”
浮沉子有些意外,剛轉過身欲出了那客房,聞聽此言,驀地停在原地,忽地轉過身來,灼灼地看向秦羽。
這一次,秦羽並未躲閃他的眼神,而是抬著頭,與他對視。
“好吧道爺不信你,卻也信你來日方長,秦羽咱們往前走便是了!”
“是師尊!”秦羽鄭重地行了一禮,再抬頭時3,浮沉子已然出了客房,下樓去了。
秦羽趕緊跟上,與浮沉子並行。
“師尊,小羽覺得,自己沒用”
“為何這麼想?”
“小羽此次跟隨師尊出來,無論是陰陽教還是天門關,都未曾幫上半點師尊的忙,反倒是每天在這客棧中吃吃睡睡換了一家又一家客棧而已”
“不要著急你身份特殊以後自然有用得著你的機會你就當這次是一次曆練吧”
“你要記住他不要的,道爺要,他不收留的,道爺收留!”
“是!”
皚皚白雪,在大地上覆蓋的很厚。
官道之上,早無人跡,鳥獸無影。
“沙沙”、“沙沙”
一陣踏雪的聲音,打破了寂寥和蕭瑟。
一高一矮,兩個道士,在漫天大雪的官道上走著,速度並不是很快。
高個的道士,走的倒是十分從容,似乎厚厚的積雪,對他並沒有什麼影響,他走在上麵,如履平地。
而那矮一點的道士,走的卻沒有那麼輕鬆了,踉踉蹌蹌、趔趔趄趄。細細聽了,還有急促的呼吸,伴隨著胸口一起一伏。
再往那挨個道士的臉上看,清秀的臉,早已累的通紅,眉毛和睫毛上滿是瑣碎的雪片。
這兩個人,便是離開了天門關的浮沉子和秦羽。
“累麼?”浮沉子很少見的出言關心道。
“我不累!師尊,小羽跟得上您!”秦羽咬咬牙道。
“不要逞能道爺當年就是太逞能了才會來到這”浮沉子歎了口氣,擺擺手又道:“算了跟你說了,你也聽不懂”
“小羽不懂得,可以跟著師尊學!“秦羽忙道。
“還是彆了穿越這事,你還是彆碰到的好”
浮沉子嘟嘟囔囔的說著,卻是有意的放慢了些腳步。
秦羽這才稍微的輕鬆了一些。
兩個人就這樣快一陣,慢一陣的走了一陣,眼前便是一片鬆林,兩人一頭紮了進去。
走了一陣,兩人剛停下,想要休息休息。
忽的,有人高頌法號道:“無量天尊浮沉子道兄急急忙忙的,這是要去何處啊?”
浮沉子和秦羽停身站住,豁然抬頭,尋聲看去。
卻見前方不遠處,一課粗壯的鬆樹後轉出一人。
卻也是一個道士。
但見此道士,頭戴九梁道冠,身穿杏黃道袍,正打了稽首,一臉笑吟吟的看著浮沉子和秦羽。
浮沉子見狀,先是吃了一驚,隨後,冷笑了一聲道:“嗬嗬道爺以為你再不敢見我了沒成想,你竟然找上門來了!”
“徒兒退後,為師教你如何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