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初上,天門關外,蕭元徹大營。
全軍縞素,白色的幔帳和招魂幡在陰冷的夜風中飄蕩,更顯得十分的莊肅和哀傷。
大營的營門緊閉,裡麵影綽綽的能夠看到蠟燭的晃動,那應該是一盞盞的長明燈,細細聽去,還隱隱的可以聽到軍營之內傳來的哭聲。
整個大營沉浸在無儘的哀悼和悲痛之中。
大營門前,幾個守轅門的士卒,皆身披重孝,眼睛紅得跟桃子一樣,一臉悲痛地站崗放哨。
他們都知道自家的將兵長史蘇淩死在了陰陽教,雖然他們的身份卑微,平素也跟這位蘇長史沒打過幾次交道,但聽許多士卒弟兄們說,蘇長史是個好官,沒有官架子,跟大家打成一片,更不會因為他們身份低賤,而輕看他們。
所以,人都會共情的,看到滿營皆哭,更又死了一個好官,他們怎麼能不掉淚呢?
便在這時,忽地聽到轅門外的道路上一陣疾馳的馬蹄聲。
這些士卒頓時警覺起來,「鐺鐺鐺」的示警鑼撥一響,所有的守門士卒皆嚴陣以待,朝著遠處看去。
卻見正前方一陣煙塵滌蕩,從煙塵中透出兩匹疾馳的馬來,馬上兩個人,正揮鞭催馬,朝著營門而來。
由於離得有些遠,再加上黑夜,這些士卒也看不清楚來人是誰。
隻得皆大聲喝道:「來人勒馬止步,擅闖軍營者立誅!」
卻見那兩匹馬,。速度絲毫不減,一陣風似的來到眾士卒近前。
馬上兩人翻身下馬。
眾士卒一看之下,卻是兩個貌美的女娘,一個一身綠衣,一個一身紅衣,綠衣的俏皮,紅衣的魅惑。
「額這」這些士卒打了這許多時日的仗,猛然看見兩個如仙的女娘,頓時愣在那裡,如癡如呆。
來者正是張芷月和溫芳華。
張芷月溫婉,故而並未說話,溫芳華卻是潑辣,朝前走了兩步,揚了揚手中的皮鞭,微嗔道:「你們看夠了沒有,誰是領頭的,讓他出來說話!」
卻見士卒之中,有一個百夫長打扮的漢子,咽了咽口水,這才走到溫芳華近前,見這兩個女娘皆絕色,且氣度不凡,定然是有身份的人,因此,他不敢慢待,微微低了低頭,抱拳道:「敢問兩位姑娘到丞相大營前有何貴乾此乃軍營重地,若是兩位姑娘因為天黑迷失了道路,還請打馬回去吧!」
溫芳華淡淡哼了一聲,方不冷不熱的道:「我且問你,你們為何身披重孝,而且我看這滿營之內皆是白色幔帳幌子到底怎麼回事?」
溫芳華雖然如此問,其實是看到了張芷月看到眼前的景象,秀眉蹙起,皓齒咬著櫻唇,這才替她問的。
「額這個姑娘,此乃軍事機密,姑娘還是少打聽的好,若是」
未等著百夫長說完話,那溫芳華卻忽地從懷中拿出一物,朝著他們近前一舉,沉聲道:「你們不認得我們,卻認得此令牌為何物罷!」
那百夫長和士卒忙看去,不由得臉色微變,百夫長趕緊拱手道:「這個將兵長史令敢問兩位姑娘」
溫芳華道:「我乃騎都尉林不浪之妻,溫芳華,這位乃是將兵長史蘇淩的師妹我們要進營去見他們!」
那百夫長聞言,神情一肅,趕緊拱手道:「恕我眼拙原是二位那就請隨我進去吧!」
溫芳華點了點頭,將令牌收了,轉頭看向張芷月,卻見她的臉色更差,潸潸欲泣。
溫芳華又朝那百夫
長道:「先不忙你先回答我方才的問題」
那百夫長略微遲疑,偷偷地看了看張芷月,似乎有些顧慮道:「這個」
溫芳華神色一凜道:「你隻管說你知道的事情,其他的不用想太多」
百夫長這才點了點頭道:「好吧實不相瞞,咱們營中死了一個大人物」
張芷月聞言,心中一顫,淒聲道:「是不是蘇淩,他」
那百夫長點了點頭,歎息道:「不錯,正是蘇淩蘇長史我方才顧慮,就是因為這位姑娘乃是蘇長史的師妹,所以」
張芷月聞聽此言,身體一晃,幾乎栽倒,幸虧溫芳華眼疾手快,將她扶住。
「這是幾時的事情還有,蘇淩蘇長史是怎麼死的」溫芳華用力地握了握張芷月的手,這才又問那百夫長道。
「時辰不長,也就今日黃昏,消息是由暗影司伯寧大人親自稟告丞相的再由郭祭酒和程長史兩位大人向全營昭告的而這滿營縞素,是丞相的命令,要滿營掛孝,哭祭蘇長史」
張芷月聞言,原本心中最後的一絲希望也破滅了,她因為那老嫗的一番話,才稍微又有了希望,希望隻是消息有誤,蘇淩無事,可是當她看到這軍營的光景,聽到這百夫長所言,心中已經斷定,蘇淩的確是死了
淚無聲的從她臉頰劃過。
那百夫長見張芷月哭泣,先是一愣,隨即方又道:「據營中傳出的消息蘇長史隻身臥底到了陰陽教中,被陰陽教那些邪教教眾發現,故而當場身死至於細節,我們這些身份的卻是不甚清楚了!」
溫芳華心中也是一陣難過,可是她知道自己絕對不能表現出來,否則身旁的張芷月將更加的痛苦,怕是會難以自持了。
溫芳華深吸了一口氣方道:「如此多謝,煩請開門,放我們進去,我去找我夫君林不浪,自會問清楚!」
百夫長點了點頭,朗聲道:「開營門」
「吱扭扭」一聲,營門大開。
張芷月和溫芳華翻身上馬,疾馳而入。
甫一進了那大營,那悲慟的哭聲更加的清晰明顯起來,張芷月的眼淚也撲簌簌的往下掉。
「芷月妹子要記得阿嬤給咱們說的那些話!」溫芳華心中不忍,低聲道。
張芷月淒然的點點頭,喃喃道:「芷月明白,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再沒有看到蘇淩屍體之前,芷月什麼都不會相信的!」
「好妹子」
兩個人放慢了馬速,隨著逐步的朝著軍營深處去,滿目皆是隨風飄蕩的白色幔帳和重孝,每個營,每間帳篷都有悲慟的哭聲。
兩個人腳下加緊,向一旁路過的士卒問清了林不浪等人的營帳。
其實他們的營帳便是蘇淩的營帳,因此也就不難打聽,兩人再不耽擱,疾步而去。
蘇淩在蕭元徹大營的營帳。
此時營帳內正有三個人。
一個如黑牛一般的大漢,哭得稀裡嘩啦的,正蹲在地上以拳擊地。正是吳率教。
另外一個壯實的漢子正照顧著一個躺在榻上的白衣公子。他眉頭緊鎖,一臉的沉痛和淒然,眼淚也止不住的往下掉,更是不斷的搖頭歎息。正是周幺。
榻上的那白衣公子模樣的人,雙目緊閉,臉色差得嚇人,似
乎是昏迷著,但即便如此,卻可以感覺到他整個人渾身都在用力,雙拳緊握,牙關緊咬。正是林不浪。
丁晏方離開,看過林不浪,開了一帖藥,告訴周幺,那林不浪是悲怒攻心,這才忽然昏倒,並無大礙,吃了藥,過陣子便會很快醒來。
方才周幺剛把林不浪的牙撬開,將藥給他灌下去。
此時周幺心緒煩亂,心神俱傷。偏這個吳率教還在一旁咧著大嘴一直哭。
他不由得有些惱怒,出言斥道:「大老吳!能不能彆哭了啊!還不夠煩的麼?哭哭哭哭能把咱們公子給哭活了麼!」
吳率教一邊哭,一邊吼道:「周幺,你彆站著說話不腰疼,公子死了,大仇未報,俺心裡憋悶悲慟,你還不讓俺哭了麼?公子人沒了,如今林小子也昏迷不醒這可」
那黑牛吳率教說到這裡,更覺悲從中來,那哇哇的哭聲竟又是大了許多。
「你!」周幺一陣無名火起,啪的一拍一旁的桌子,吼道:「彆哭了!沒完了是麼!」
那吳率教聞言,牛眼一瞪,流著淚道:「周幺,勞資最看不起你!除了能跟俺發火,你還能做甚?公子死的那麼慘,你似乎不怎麼傷心啊!窩在這裡就這麼完了?你想什麼都不做,隨你!俺大老吳這就殺上元始峰陰陽教,為公子報仇!」
說著,那吳率教驀地從地上躥了起來,三步兩步走到帳篷一側,取下他的金背大環刀,轉頭欲走!
這下可急壞了周幺,忙舍了昏迷的林不浪,一把將他拽住,吼道:「吳率教!你乾什麼去!你就要這樣單槍匹馬,不管不顧的要殺上陰陽教?公子這麼有本事的人都你大老吳有幾條命好活!」
那吳率教如何肯聽他的,大吼道:「死就死了!公子死了!俺也不活了!周幺,你願意當縮頭烏龜,你就在這裡,勞資一個人去!就算是死了,也比在這裡憋屈著強!」
周幺如何肯放他離開,死死的拽著他的袖子道:「你給我冷靜點!公子出事,咱們一樣的難受,可是你這樣就去,無非是多送一條性命!你不能」
不等周幺說完,那吳率教早已眼角瞪裂,大吼道:「讓開!勞資要乾什麼,你管不著給我閃一邊去吧!」
再看吳率教蠻力發作,使勁的一甩胳膊,便將周幺甩到了一旁,邁大步就要離開。
「大老吳」一聲低喚從榻上傳來。
吳率教驀地停步,轉頭看向那床榻,卻見林不浪已經緩緩的坐了起來。
吳率教眼前一亮,幾步走到林不浪近前,悲中帶喜哭道:「林小子你醒了俺還以為」
話說到此,他再也說不下去了,一頭紮在林不浪的懷中哇哇大哭起來。
林不浪臉色比方才好了不少,平複了一下內息,虎目之中亦有淚水,他拍了拍吳率教的肩膀,聲音悲傷道:「大老吳!不要哭,也不要傷心!現在還不是時候咱們這就去陰陽教,殺了那些混賬!為公子報仇!」
「好!林小子,俺大老吳果真沒有看錯你!」吳率教使勁地點了點頭。
再看林不浪翻身跳下榻來,一把抄起書案上的長劍,大吼一聲道:「今日殺上陰陽教!跟他們不死不休!」
「對!不死不休!」吳率教抹了一把淚,也大吼起來。
林不浪轉頭看向周幺道:「周大哥你就守在這裡吧公子的靈堂應該搭好了,你多替不浪和
大老吳給公子多燒幾張紙!」
說到這裡,林不浪一陣後悔,仰天含淚道:「當初知道公子要去陰陽教之時我林不浪就該跟著!公子在天之靈彆散,不浪替你報仇去了!」
說著,朝吳率教一點頭道:「大老吳!咱們走!」
兩個人就要出營帳而走,周幺卻驀地將他們一攔,沉聲道:「且慢!」
林不浪眼眉一挑,冷聲道:「周大哥事到如今,你還要阻攔我們麼?」
周幺搖了搖頭,神情卻頗為冷靜,沉聲道:「不,蘇淩亦是我周幺的公子我周家三兄弟,大哥二哥先我而死,公子為了我們,不惜趕走了他的唯一的徒弟秦羽,而且,我們三人原本沒了戶籍,失身為賊,若不是公子,如何能有今日?在周幺眼中,公子就是這世間我的至親之人!」
「那你為何還要阻攔我們」林不浪不解的問道。
「要去周幺同你們一起!為公子報仇!」周幺斬釘截鐵的說道。
「好兄弟!公子沒有看錯人!如今咱們兄弟三人就一同進退,殺進陰陽教,為公子報仇雪恨!」林不浪神情激動,朗聲喊道。
周幺卻又一搖頭,十分冷靜的沉聲道:「咱們去陰陽教可以但咱們不能這麼去」
吳率教一甩手若嚷道:「嘿嘿說了半晌,周幺,你還是不敢去是不是!」
「為了公子,周幺死都不怕,有什麼不敢的!隻是」周幺沉聲道。
林不浪若有所思地看向周幺道:「周大哥你想說什麼?」
「咱們這樣去,屬於擅自離營,我跟大老吳還好說,本來就是公子的親隨,但不浪你卻是不同的,你可是正兒八經的武官,憾天衛騎都尉一份你這樣走了可是有違軍法的」
林不浪冷笑道:「周大哥你多慮了,若不是因為公子,林不浪定然不會在蕭元徹帳下聽用現在公子死了,不浪這小小的騎都尉,不要也罷!」
周幺點了點頭道:「話雖如此可畢竟咱們三個人還是太少了,以我之見,公子可是蕭元徹的心腹,被他看重可是蕭元徹隻做了這些祭奠公子的事情,並未昭告全軍,攻打天門關和陰陽教為公子報仇這是我不能理解的因此,我以為,咱們應該先去見過蕭元徹,請命帶一隻兵,哪怕幾十人也好,殺奔陰陽教隻要多殺他們一些人,奪回公子的屍身,便是咱們三人死在那裡兩個,剩下的一個也一定要把公子的屍身帶回來這才是咱們該為公子做的事情啊」
「這個」林不浪也眉頭微蹙,心中不斷地思忖起來。
「再有咱們去見蕭元徹,這也算打過招呼了,不算擅自行動公子生前,咱們就給公子添了不少麻煩,公子如今不在了,咱們不能再讓彆人指摘公子!」周幺一字一頓道。
這一下,便是吳率教也安靜了下來,大圓眼珠轉動著,思考著周幺的話。
「可是若是蕭元徹他不答應咱們該怎麼辦!」林不浪沉聲道。
「那就講說不起了咱們隻是告知他,他答不答應,咱們也要殺上陰陽教的!到時就咱們三個,便是死在陰陽教了,也離公子近些,公子也不至於孤單!」周幺鄭重的說道。
「好!既然如此,周大哥,
大老吳,咱們三個這就一同去中軍大帳,通知一聲蕭元徹再走!」林不浪點了點頭道。
「他答應助我們最好,他不答應也留不住我們!」林不浪灼灼道。
「好!走!」
三個人各提兵刃,挑了帳簾,邁步便要朝中軍大帳而去。
便在這時,三人忽然發覺不遠處正朝著他們走來兩個人。
這兩人腳步匆匆,各牽著一匹馬,一個綠衣,一個紅衣。
黑夜之中,一時看的不太真切,隻是三人覺得這兩個人的身影卻是十分熟悉。
不過片刻,那兩個牽馬之人便來到了三人近前。
三人立刻認了出來,不是張芷月和溫芳華又是何人?
「不浪」溫芳華當先看見了一身白衣的林不浪,柔聲喚道。
林不浪一振,出言喊道:「師姐」
五人相見。
張芷月未說話,隻是看著林不浪三人的神情,想要從中找尋一些關於蘇淩之死的確切消息。
溫芳華卻看到林不浪氣色不正,臉色也不好,這才走過去,拉住他的手,關切道:「不浪你怎麼臉色如此難看,莫不是受傷了?」
林不浪擺了擺手道:「無妨隻是方才悲怒攻心,出了點小狀況」
說罷,他一臉悲傷的朝張芷月近前走去。
張芷月聞聽林不浪說他方才悲怒攻心,更加的確定蘇淩之死必定是沒有什麼其他的可能了,不由的身體顫抖,淚如雨下。
林不浪心如刀絞,朝著張芷月驀地一躬掃地,顫聲鄭重的喚道:「主母不浪無能沒有保護好公子!請主母責罰!」
這是林不浪第一次如此鄭重地呼張芷月為主母。
平素雖然蘇淩一直把他當做兄弟看待,林不浪也把蘇淩視為兄長,可是在林不浪內心深處,自己還是蘇淩的親衛,隻是這個親字是親屬的意味更重一些。
今日這種情形下相見,林不浪方鄭重的喚張芷月為:主母!
「不浪兄弟」張芷月隻說了這半句話,已然淚水沾裳,說不出話來。
她隻趕緊向前一步,將林不浪扶了起來。
林不浪再也控製不住自己,堂堂八尺之軀,仰天流淚不止。
「不浪兄弟無論是蘇淩還是我張芷月,從來都是真心把你當做兄弟,從未視你為家仆這聲主母,芷月承受不起啊!」張芷月強忍悲痛道。
「嫂子!」、「弟妹」
林不浪喚張芷月嫂子,吳率教和周幺爺圍攏過來,齊喚張芷月為弟妹。
張芷月眼中含淚,看著林不浪、吳率教和周幺,悲傷而欣慰的點了點頭,緩緩道:「好好啊!你們都在,都好好的這便很好了」
三個人聞言,皆是淚如雨下。
「不浪既然我回來了,你又喚我嫂子那便是認定我是你家公子之妻如此,你便告訴我要一五一十,詳詳細細地告訴我有關蘇淩的你知道的所有消息我要知道!」
張芷月驀然抬頭,一字一頓道:「蘇淩他到底死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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