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碧衣女娘聞聽眼前這個忽然出現的道士真的便是赫赫有名的道仙宮空芯道人,輕紗中的臉色驀地一變,向後退了幾步,這才一個萬福,恭敬道:“原是仙師駕臨,小女子未曾識得,罪過罪過”
空芯道人輕輕一捋頜下長髯,淡淡地看了一眼眼前這女娘,緩緩道:“方才是沒有認出來,現在既已認出來是我了不知你還有你手下這幾個人,還要去追他們麼?”
那碧衣女娘一愣,方搖了搖頭道:“既然空芯仙師駕臨,穆影主他們若走,自然是隨他們走的小女子萬萬不敢阻攔”
空芯道人這才微微頷首道:“嗯倒也算審時度勢”
他的話音未落,那碧衣女娘卻不軟不硬地又淡笑道:“隻是小女子有一事不明,鬥膽當麵請教仙師,還望仙師不吝賜教!”
“嗬嗬”空芯道人雙目微眯,不冷不熱地笑了兩聲,遂點了點頭道:“你想問什麼?”
那碧衣女娘定了定神,這才道:“我們雖未向仙師自報家門,但小女子想,無論我們向不向仙師表明身份,仙師與我們也井水不犯河水罷更何況,小女子亦曾聽聞,道仙宮一向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多年來不曾過問紅塵俗世”
說到這裡,她驀地抬頭,碧紗輕輕一動。
“為何今日我們與穆顏卿和蘇淩之間的恩怨,仙師您卻要插手呢?”
空芯道長靜靜地聽著,待她說完,隻是撫髯冷笑,並不解釋。
那碧衣女娘並未作勢,隻是橫執那墨笛,全神戒備。
身後方才那四個殺手,倒真真是記打不記挨的貨,這會兒被打得地方不疼了,各個又瞪鼻子瞪眼起來,一甩手中細劍,指著空芯道人,罵罵咧咧道:“好你個破牛鼻子方才大爺們是一心打架,未曾注意這又濕又冷的鬼天氣不小心滑了一跤敢壞大爺們的事,你是活膩了罷”
說著,四人大吼一聲,高舉細劍,從四個方向同時朝空芯道人攻來。
空芯道人打著稽首,雙目依舊微閉,並不看這來勢洶洶的四人,隻緩緩的看著這碧衣女娘,看她有什麼說辭。
未曾想,這碧衣女娘一言不發,更無組織之意。
想來也是想用這四個跑灰試試空芯道長又多高的本事。
“無量天尊孽障,爾敢!”
空芯道人表情依舊淡然,但聲音已然多了些風雷之意。
但見他高頌法號,清喝一聲。
隨著他的話音過後,便聽到四聲清晰的“啪啪啪啪”脆響傳來。
再看這四個殺手每人右臉上不知何時又多了一個鮮紅的巴掌印,正好跟左臉上的巴掌印對稱。
隻是方才是被打得倒在地上,這一次四人各自挨了巴掌,被打得原地轉圈,鼻口竄血。
那碧衣女娘這才心中一凜,嬌叱道:“混賬東西誰讓爾等如此放肆了還不給我退下!”
這四個人捂著腫成包子的臉,呲牙咧嘴地退了回去,再也不敢上前。
那碧衣女娘朝著空芯道人又一拱手,倒也顯得還算自若道:“仙師的百步神拳無影掌,果然神乎其技!小女子領教了”
空芯道人對眼前這個女娘沒有一點好印象,看她如此恭敬,但所作所為,卻是一次次在試探自己。
他淡淡哼了一聲道:“女施主還是說正題的好,不要兜圈子方才發生的事情,貧道隻當幾隻跳蚤胡亂蹦躂你方才不是問貧道與那穆顏卿和蘇淩到底是何關係麼?我既然現身來見你告訴你,倒也無妨”
空芯道人頓了頓方道:“穆顏卿那丫頭是貧道最為頑劣的大弟子至於蘇淩嘛,我曾受一位故人之托,護他周全女施主如何說咱們井水不犯河水呢?敢問女施主,今日之事,貧道可管得?”
空芯道人的聲音雖然風輕雲淡,但卻帶著萬分的不容置疑。
“這”
那碧衣女娘先是遲疑了一下,方沉聲道:“原來如此這樣說仙師出手相助穆顏卿和蘇淩的確應該隻是仙師既然表明身份我想我們也有必要讓仙師知道知道我們的身份仙師也好思量思量,您此次出手,到底有沒有這個必要了”
她這話雖然說的客氣,卻是暗含鋒芒,用她背後的主人來壓空芯道人。
卻見空芯道人忽的截過她的話,冷冷笑道:“女施主不要抬你背後之人出來貧道既然出手管了此事,便是有這個底氣!”
說著,他驀地一抬頭,眼中一道寒芒射向那碧衣女娘。
不知為何,那碧衣女娘竟驀地覺得空芯道人射來的眼神似有實質,便是連她麵上遮掩的輕紗,也毫無征兆地顫動了起來。
碧衣女娘自然是畏懼了幾分,緩緩後退幾步,怔在那裡。
好在空芯道人並未有向她出手之意,負手淡淡道:“女施主不用你講,貧道也知道你們是何來曆隻是你們還沒資格跟貧道談條件回去告訴你家主人他在天門關想要做什麼貧道懶得管,也不想管隻是一點,休要再找我徒兒和蘇小子的麻煩,否則下次,可不會如此輕易過關了!”
空芯道人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已然多了些許的殺伐之意。
那女娘心神一震,緩緩點頭,再無挑釁之意道:“小女子明白了隻是這次小女子未曾完成任務,有折損了這許多的手下怕是不好向主人交代啊!”
空芯道人冷哼一聲,淡淡道:“想要給他一個交代。此事倒也不難你轉頭去看”
碧衣女娘先是一愣,轉過頭去,卻見身後隻是空蕩蕩的翻滾著黑暗的天門大街,她不知空芯道長何意,低低問道:“仙師何意啊”
空芯道人淡淡道:“你不是想要給你家主人交待麼?那便是它了!”
說著,空芯道長抬手朝著極目之內,能看到的最遠一根粗木店麵幌子指去。
碧衣女子看去,卻見黑夜中,隱隱約約的可以看到那根粗木幌子比周遭的店麵幌子木杆都高,也更粗壯許多。
她暗暗的感覺了下距離,這粗木幌子離著自己二十丈還要多。
她正不知為何,卻見那空芯道長隨意的一抬手,似乎根本沒有用絲毫的力氣。
然而,就是他抬手的一刹那間。
“哢嚓——”一聲巨響,碧衣女子眼中,那二十餘丈外的那根粗木幌子竟毫無征兆的生生斷為兩截,轟的一聲從半空中砸到地上,地上青石立為齏粉。
那碧衣女娘直到現在才徹底心服口服,她明白,這是空芯道人在二十餘丈開外,稍稍抬手的力量,便將那粗木幌子轟斷。
百步神拳無影掌,果然神乎其技!
她暗自慶幸,自己沒有與這道士出手,是極為明智的事情。
空芯道長這才一捋長髯,淡淡笑道:“若你家主人問你讓他來那木幌前一觀便可!”
碧衣女娘趕緊施禮應下。
空芯道人見此事已畢,方要邁步離開,忽的一眼瞥見不知何時已經躲到角落裡瑟瑟發抖的碧瞳巨熊。
此時碧瞳巨熊早沒了方才的凶悍,倒像是一頭任人宰割的羔羊。
空芯道人忽的停身站住,朝著碧衣女娘手中握著的墨笛淡淡一瞥。
那碧衣女娘不知為何,身形一顫,竟不受控製的又緩緩的向後退了兩步,似乎頗有懼怕之意。
“你那手中的墨笛是蠱笛罷”空芯道人淡淡道。
然而這句話,聽在碧衣女娘的耳中,卻是字字如刀,她的身體不受控製的顫抖起來,嚅嚅不語。
空芯道人的眼中竟滿是悲天憫人之相,忽地仰天稽首道:“無量天尊冤孽冤孽啊怪不得你竟能操縱這畜生原來是以蠱飼之,又以墨笛為媒,以身煉蠱”
空芯道人說到此處,滿眼痛惜之意道:“女施主貧道不知道你經曆過什麼隻是以身煉蠱折損陽壽貧道看你已然浸淫此道久矣望你懸崖勒馬,好自為之罷!”
那碧衣女娘沉默無言,緩緩地低下頭去。
空芯道人這才朝著那碧瞳巨熊輕輕的招了招手,說來也怪,那碧瞳巨熊卻是低低的吼叫了一聲,溫馴來到了空芯道人的身旁,然後四蹄一跪。
空芯道人再不耽擱,飄然與熊背之上,那熊緩緩起身,卻一動不動,似乎等待著空芯道人的命令。
空芯道人歎了口氣朝,朝著那女娘又道:“這畜生貧道就替你收了但願你有大造化,可解蠱毒”
說著,他輕輕地用手指一點那熊首道:“熊兒走罷!”
話音方落,但見那碧瞳巨熊四蹄齊動,如風似火,載著空芯道人,踏風而去。
那空芯道人走了許久,碧衣女娘還默默地站在空蕩蕩的長街之上,不動不言。
不知為何,雖然看不到她的神情,卻覺得她似乎有些悲傷。
那四個幸存的殺手,試了幾次,這才捂著臉仗著膽子道:“聖女那牛鼻子就這樣走了咱們還追麼?”
那碧衣女娘緩緩的轉頭似瞪了他們幾眼,方恨聲道:“沒用的東西平素誇誇其談,今日連蘇淩一劍都接不住怎麼不把你們都屠了,倒也清淨追?怎麼追還想挨巴掌麼?”
那四個殺手唯唯諾諾,點頭哈腰道:“是是是聖女教訓的是,可是咱們就這樣回去,主人那裡不好交差啊!”
碧衣女娘一指極遠處那被空芯道人震斷的粗木幌子道:“如何不能交差主人見了這個,定然不會怪罪”
那四個殺手半信半疑,卻不敢反駁,隻得連連稱是。
碧衣女娘這才沉聲道:“方才那碧瞳熊兒嘶吼連連,鬨的動靜太大了,定然驚動了天門關的守軍怕是他們不久便至,咱們速速離開,否則就走不了了!”
說罷,一道碧影,朝黑暗的角巷之中,疾衝而去。
四個殺手也趕緊縱身跟著,五個人頃刻之間,消失在夜幕之中。
他們方消失了不過片刻,忽的原本打鬥的地方,“刷刷刷——”的飄下三道黑影。
但見這三人皆手執細劍,黑紗照麵,看不清楚容顏。
但可以感覺到,左右兩人以中間那人為首。
三人剛一現身,就被眼前打鬥留下的一片狼藉所震驚,似乎極其著急的四下搜尋了一番,其中一人發現了地上點點紅色,沾在手中一聞,低聲道:“這裡有血跡”
另外兩個人趕緊圍了過去。
為首那個人順著血跡觀察了一番,方低聲道:“看來他們已經交過手了咱們遲來一步啊!”
左側那稍高的黑衣人聞言頓時朝右側那黑衣人埋怨道:“都怪你睡得那麼死!”
右側那人小聲嘀咕,聲音頗為委屈道:“這事是咱倆的事啊偏我一人睡了不成你不也呼呼大睡要不是大哥喚咱們,怕是此時咱們還在睡覺罷!”
那左側的人一陣語塞,這才似想不通道:“卻也是怪了平素咱們不會睡得那麼死的啊這一次怎麼”
為首那人低聲道:“行了事已至此,說那些都沒用了,好在這裡他們都沒了蹤影,想來他並未受傷”
他一指左側那人道:“你看看,從打鬥的痕跡上看,是不是當年和你交手的那個人”
左側那人細細的觀察了一番,有些拿捏不準道:“看這打鬥的痕跡倒是有些像那人的章法可是這功夫似乎比以前弱了許多啊我實在是”
為首那人剛要說話,忽聽極遠處有雜亂的腳步聲傳來,神情一變道:“快走天門關的守軍來了!”
三人極速站起,一晃身朝著夜幕小巷中去了
幽暗長夜,冷風如刀。
蘇淩抱著穆顏卿,不顧一切的朝東麵的群山方向狂奔著。
他此時已經筋疲力儘了,但仍然不敢有絲毫的鬆懈之意。
因為他害怕中途再有埋伏,或者你碧衣女娘留有後手,再有殺手追來。
蘇淩和穆顏卿身上都有傷,根本再無還手之力,眼下隻有趕緊衝進大山之中,方能藏身,等到天亮之後再做計較。
雖然蘇淩受了傷,但一心想著護住穆顏卿的安危,也是一時激勁兒,倒也忘了傷痛。
但穆顏卿卻是不太好,這一夜,幾生幾死,自己辛辛苦苦創立的據點不羨仙被徹底摧毀,自己手下的姐妹皆死,她是又痛又傷。
再加上蘇淩對自己的態度又不明朗,不願意答應自己不管天門關諸事,她更是又怨又無奈。
跟那碧衣女娘舍命搏鬥,又被碧瞳巨熊重創,整個身體劇痛蝕骨,這天氣又是越往大山方向去,那寒冷之意越發濃重。此時的穆顏卿時而清醒,時而混沌,隻知道他被蘇淩抱在懷中飛奔,耳邊如刀的寒風呼嘯不斷。
饒是如此,穆顏卿還是十分倔強的,清醒的片刻,還倔強的喃喃道:“蘇淩我是紅芍影的荊南之人你放我下來我不跟你走”
蘇淩知道她是傷心的氣話,也不搭話,埋頭飛奔。
饒是穆顏卿明白,無論如何蘇淩也不會不管他的,隻得任由他抱著狂奔,周遭越來越冷,隻有蘇淩的懷中還有著絲絲的溫熱。
不知為何,穆顏卿竟有些眷戀這股溫熱,宛如一隻小狐狸,蜷縮在蘇淩的懷中。
那微微溫熱的懷抱,此時此刻便是唯一為她穆顏卿遮風擋雨的地方。
雖然短暫,但那是屬於她一個人的。
穆顏卿昏昏沉沉地想著,緩緩地閉上了雙眸。
也不知道這樣飛奔了多久,穆顏卿感覺風似乎沒有那麼大了,隻是寒氣依舊,甚至更為冰冷刺骨了。
她緩緩睜開眼睛,感覺眼前一陣霧靄沉沉,黑暗彌漫,好像一個密閉的空間。
她依舊被蘇淩抱著,蘇淩也是累極了,沉沉地喘息著。
四周寂靜無比,聽不到一絲一毫的風聲。
“蘇淩這是哪裡”穆顏卿低低的問道。
“我也不知道但應該是天門關東郊的某一處大山的山洞中”蘇淩柔聲說著。
穆顏卿這才打起精神睜眼環視了四周,果然是一處黑洞洞的大洞,極遠處似乎有微光,隻是那微光很微弱,範圍也小。
該是這山洞的洞口,從洞口到他們的距離上判斷,這洞當是很深。
“放放我下來!”穆顏卿知道蘇淩仍舊抱著自己,忽地聲音高了許多,更輕輕地掙紮著。
蘇淩饒是累極,見穆顏卿執意不讓她抱,隻得歎了口氣,找到一塊大青石,將穆顏卿放下,倚靠在大青石旁。
蘇淩柔聲道:“你靠在這裡休息休息我去看看有什麼生火之物”
黑暗之中,蘇淩感覺穆顏卿似乎緩緩的點了點頭。
蘇淩這才在黑暗中摸索了一陣,還真找到了一些雜草。
他將這些雜草聚攏了抱回大青石穆顏卿身邊,打著火折子。
火光一閃,微微的亮光暈染開來。
蘇淩驀地發覺,穆顏卿整個人的臉色蒼白,嘴唇也無血色,低低地喘息著,甚至整個人顫抖著,他可以看得出穆顏卿極力的克製著顫抖。
她的衣衫上殷殷血跡,有的地方早已乾涸,有的地方還向外滲著血。
蘇淩一陣心疼,顫聲道:“穆顏卿你堅持一下是不是很冷,我生了火你在火邊烤一烤,就不冷了”
穆顏卿雙眸微閉,半靠在青石上,竭力地抵抗著襲遍全身的冷意,並不說話。
蘇淩拿了火折子去燃那雜草,無奈,這雜草在這大山洞中,又是冬日時節,早就受潮了。
蘇淩燃了數次,隻有濃煙冒出,卻未見半點火星。
火未生著。反倒是嗆的蘇淩和穆顏卿皆是一陣咳嗽。
穆顏卿苦笑著搖了搖頭,喘息道:“蘇淩燃不著的算了罷”
蘇淩猶不死心道:“可是你”
穆顏卿深深地望了蘇淩一眼,搖了搖頭,眼中滿是淒然神色道:“我還能堅持蘇淩趁著我還清醒你陪著我說說話吧”
蘇淩一怔,眼眶一紅,點了點頭,隻好舉了那火折子道:“好穆顏卿咱們好好說說話”
幽暗深洞,寒冷如魘。
火折子的微光點點,暈染在兩人身前。
照亮了穆顏卿的麵容,亦照亮了蘇淩的麵容。
穆顏卿的眼神雖然無神,但望向蘇淩,卻是一臉的柔光,還有幾分淡淡的淒然。
蘇淩也柔柔地望著她,望著眼前這個曾經與他幾生幾死的女娘。
火光無聲,點點搖曳。
映在她的眸中,灑在他的心上。
她不說話,隻是這般望著他。
他亦不說話,也隻是這樣的望著她。
久久
寒意漸濃,灑遍了整個深洞。
深洞寂靜,靜的隻能聽到這兩個人的心跳。
他們就這樣無聲對望。
不知何時,穆顏卿早已淚光點點。
而蘇淩也驀地潸然淚下。
兩人就這般無聲流淚。
良久,他們竟不知為何,卻又同時流著淚,緩緩地朝對方輕輕地笑了起來。
“穆顏卿”
蘇淩緩緩的喚道。
“蘇淩”
微弱的火光,穆顏卿的聲音一如火光一般微弱。
“我在穆顏卿我在你想說什麼我都在聽”
“蘇淩你說,我們會這樣,無人知曉,無聲無息的就這般,死在這裡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