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蘇淩綴在郭白衣和夏元讓二人身後,一路行來。那兩人或許是隻顧談話,並未發覺。
三人就這般行了一陣,蘇淩心中越發的覺得古怪起來。這路徑和方向,分明是前往中軍大帳的,郭白衣引著夏元讓半夜要見之人,到底會是誰?
又行了一陣,郭白衣緩緩停下,朝前一指道:“元讓將軍,要見你之人就在前麵帳中!”夏元讓停身站住,看了看郭白衣所指之處,又看了看郭白衣,疑惑道:“祭酒莫非說笑乎?見我之人怎麼可能會在此帳之中呢?”蘇淩躲在暗處看去,不由的也有些訝然,因為郭白衣麵前,以及他所指的營帳,正是中軍大帳!
那可是蕭元徹的營帳,除了蕭元徹,還能有誰竟藏在這帳中,還能如此隱蔽不被發覺,更要見夏元讓?
卻見郭白衣淡淡一笑道:“元讓將軍,白衣何時喜歡說笑了?要見你之人就在中軍大帳之中,將軍稍待,待我稟過”說著,郭白衣邁步來到營帳帳門前,聲音稍大了些,神色鄭重道:“白衣幸不辱命,元讓將軍已然隨我前來了”原本靜悄悄的,一片漆黑的營帳,驀地亮起淡淡的燭光,暈染開來,照亮了兩人的身形。
過了片刻,那中軍大帳中緩緩傳來人聲,沉沉道:“既來了,便都進來罷!”郭白衣聞言,轉頭朝夏元讓做了個請字道:“元讓將軍,請吧!”夏元讓狐疑的看了他一眼,這才當先邁步,緩緩走進中軍大帳之中。
郭白衣緊隨其後,也走了進去。中軍大帳空空蕩蕩的,空氣中還彌漫著一股濃重的藥味,當是給蕭元徹治傷所用的,正中的書案上,一盞新蠟點燃,燭光跳動,照亮了四周之處,但營帳的大部分還是一片黑暗朦朧。
夏元讓瞪了片刻,卻仍未見有人,不由地回頭看向郭白衣道:“並無人啊?祭酒到底何意啊?”郭白衣隻是淡淡笑著,並不回答。
夏元讓正不知如何是好,忽地聽到內帳深處傳來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
“元讓啊你來了!”這聲音方傳出來,夏元讓驀地睜大了眼睛,刹那間極速回頭,循聲望去,不由得睜大了自己的眼睛。
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為在他麵前,那片暗處之中,緩緩向他走來一人。
此人中等身材,氣度非凡,暗含威勢,一身華服,無比的沉穩。下一刻,夏元讓雙腿一軟,轟然跪倒叩首,顫聲道:“末將叩見主公!”來人非彆,正是大晉丞相,灞昌侯——蕭元徹!
蕭元徹一臉的從容淡然,來到夏元讓近前,低頭溫和的看了一眼跪在自己腳下的夏元讓,淡淡一笑道:“元讓啊!你很好,果真未曾讓我失望啊!起來罷!”他說話中氣十足,氣定神閒,哪裡有半點身負重傷的樣子!
夏元讓叩首在地,不敢抬頭,顫聲道:“無論何時,元讓也不會忘記自己的身份,末將始終是主公的家臣,更是主公的親族”
“很好!”蕭元徹點了點頭道:“你雖然已是眾武將之首,但還是本心未失,亦不曾被權利和欲望迷了你的本性!不似那許驚虎他早已不是我蕭元徹的虎奴了!好了,不要跪著了,這也拘束,起來,坐!”說著,蕭元徹隨意地指了指書案一側的椅子道:“白衣啊,滄水河畔的風涼,你身體不好,也作罷!”郭白衣點點頭,神情淡然地當先坐了。
夏元讓心中有些七上八下,雖然也起身坐了,卻隻坐了半邊屁股。蕭元徹看著夏元讓,眯縫著眼睛,淡淡笑著道:“元讓啊,你心中是不是有諸多疑惑,但問無妨,我叫你來,便是要答疑解惑的!”夏元讓此時才覺自己早已冷汗涔涔,汗透衣被。
他慶幸今日未曾在大帳中說出什麼忤逆蕭元徹的話來,更是駁斥了許驚虎,否則斷然沒有今夜蕭元徹召他前來之事了。
夏元讓不由得擦了擦額上的冷汗。
“放心就是,我既見你,便不打算瞞著你了,元讓啊,你我還是信得過的,有什麼話,儘管說罷!”蕭元徹含笑點點頭道。
“是”夏元讓整理了一下思路,揣摩著措辭,這才道:“主公,末將不明白,您不是被”
“嗬嗬”蕭元徹擺手笑道:“小小弩箭,隔著霧氣,又間隔那麼遠的距離,若能傷我,我如何還敢妄稱承天之命?那弩箭未曾傷我分毫”他頓了頓又道:“當然,這裡也有白衣的功勞!”說著,蕭元徹以目示意郭白衣。
郭白衣方一笑道:“前日議定大軍攻滄水關,要試探蔣鄴璩的底細之時,我便與主公私下商議,那蔣鄴璩惟依仗的,便是那神弩營而已!弩箭無眼,就算再做了周密的防備,但也可能百密而一疏於是,我提議主公在甲胄之內套上一件當年討伐王熙,攻入皇城時,尋到的一件皇家寶物——金絲軟甲。”
“此甲輕便,但材質特殊,至今仍不知是何材質所造的,但卻擅避箭矢弓弩”郭白衣不慌不忙,緩緩道出實情。
蕭元徹點點頭,笑道:“當時我還覺得麻煩,多此一舉,可是拗不過白衣啊未曾想到,還真的起了大用了!”夏元讓這才如夢方醒,歎息道:“原來如此!不過還是好險,好險啊!”說著他朝郭白衣一拱手道:“祭酒大才,算無遺策,元讓佩服!”
“所以,我什麼身受重傷,昏迷不醒,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了倒是把元讓和諸位將軍嚇得不輕其實,白衣和丁晏,還有那些隨軍郎中都知道的”蕭元徹淡淡笑道。
夏元讓這才明白,有些嗔怪地看了郭白衣一眼道:“祭酒這戲唱得不錯隻是騙得元讓好苦啊,元讓還以為主公您”說著,搖頭歎息起來。
郭白衣眼中有些歉意,拱手道:“元讓將軍,事出無奈,白衣也不是有意隱瞞,這不主公頭一個便把真相告訴你了麼就是連蘇淩那小子都還被蒙在鼓裡呢元讓將軍莫怪白衣才是啊!”蕭元徹也笑道:“元讓啊,此事你不可怪罪白衣,是我的主意要怪就怪你大兄罷!”夏元讓驀地心中一暖,大兄主公竟在自己麵前自稱為大兄!
遙想當年充州之時,討伐王熙之時,多少年生死與共,風風雨雨,主公自稱大兄,呼我為賢弟。
可是不知何時,便隻有主臣之稱,再無兄弟之稱了。沒想到今日,這陌生而熟悉的久違的稱呼,又再一次被提起。
夏元讓眼眶一熱,抱拳顫聲道:“主公,臣弟謝大兄信任!臣弟如何也不會怪罪大兄的!”蕭元徹點了點頭,也感慨道:“兄弟齊心,其利斷金!元讓啊,我父與你父同死在錫州,我無同胞弟兄,而你,就是我在這世間同輩的親族啊!”夏元讓熱淚盈眶,拱手慨然道:“臣弟對大兄一腔摯誠,從未有過任何更改!”
“元讓啊我不瞞你,有那麼一段時間,我對你頗為不滿,更有些痛心其中緣由,你我心知肚明,我也還不想再提那些勞什子事情了不過如今,冰釋前嫌,我還是如以前那般,信任你的!”
“大兄!”
“隻是可歎驚虎”蕭元徹神色一冷,蹙起眉頭一字一頓道:“不!不止驚虎還有更多的人,如今嘴裡恭敬我為主公,可是他們心中的主公,早就另有所屬了啊這如何讓我不心痛啊!”夏元讓心中一凜,不由得有些苦澀,想到許驚虎之前那些百般算計,手段自以為高明。
其實在主公麵前,你們的手段實在太過卑劣,與主公相比,許驚虎、蕭子真、蕭子洪,還有你們都太嫩了點了。
主公隻是顧念昔日情義,若非如此,你們連怎麼死的都不清楚!想到這裡,夏元讓再次起身,轟然叩首道:“元讓一輩子隻是主公的臣弟,心中隻有大兄一個主公!若有貳心,必遭橫死!”
“起來!起來!元讓不必如此,我說過,我對你的信任還是沒有任何改變的”蕭元徹擺擺手,示意讓他起來。
夏元讓起身,再次坐下。蕭元徹歎了口氣,臉上有些悵然道:“其實這也怪我說來我已然暮年了,卻遲遲定不下到底誰能繼任”說著,他似隨意的看著夏元讓道:“元讓啊,你不要多想,就憑著你的本心,說一說,到底是老二,還是老四更合適呢?”蕭元徹的神情依舊淡然,可郭白衣卻似有深意的看著夏元讓。
夏元讓半晌無語,終是歎了口氣道:“大兄臣弟說句真心話箋舒和倉舒兩位賢侄,都是大兄的兒子,都十分優秀手心手背,都是肉啊!我也設身處地的站在大兄的角度細細琢磨過隻是可歎,大兄啊,若是我,我也定會如大兄這般猶豫不決,拿不定主意的”蕭元徹點點頭,苦笑一聲道:“元讓啊,我很羨慕你啊你我雖為親族,又一起風風雨雨多年可是你比我高樂啊你從來不會有像我這般的煩惱啊!”夏元讓有些動容,知道這是蕭元徹推心置腹的話。
“主公啊,臣弟實在決斷不了但有一點臣弟可以確定!”蕭元徹看了他一眼,不動聲色道:“講”
“無論大兄如何決斷,最後定下的是箋舒嗎,還是倉舒隻要是大兄做得最後決斷,元讓便是萬死也會極力扶助以全大兄之信任!”蕭元徹聞言,長長舒了一口氣,半晌方點了點頭道:“好啊!好!元讓啊,你有這樣的態度,大兄高興得緊啊!”說著,蕭元徹眼神滄桑,緩緩道:“希望真的到了我大限之時,元讓你莫負我的期望,更不要負了今夜你之所言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