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沉。城西的這片茅屋陷入了一片寂靜的幽暗中。天地間的風依舊沒有減弱的勢頭,塵沙卷著淩亂的茅草彌漫滌蕩,更顯得一片淒涼。
“嚓——”一聲劃動火石的聲音,隨即這方區域的深處,一間茅屋亮起了微弱的油燈光芒。
蘇淩點起油燈的動作很輕,那趙風雨已然當先醒來。緊接著林不浪、李七檀等人皆隨即醒來。
蘇淩淡淡笑道:“諸位睡了這好一陣,如今可解乏了麼?”
眾人皆點頭。
蘇淩又讓眾人收拾行裝,吩咐了穆顏卿和溫芳華二人專護秦羽。
再看所有人皆收拾完畢,各提兵刃在手,神情肅穆,每個人的眼中皆是熱血沸騰。
】
那吳率教終於盼到打架了,更是興奮的直搓手。
蘇淩見眾人皆收拾停當,這才一抱拳,正色道:“諸位,我們血戰多時,等的便是這一刻,若勝,則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若敗,則身死魂滅!所以成敗在此一舉,蘇某拜托諸位,到時切莫留手,將自己平生所學,儘數用出來,殺他個渤海鼠輩人人仰馬翻,蘇某先謝過了!”
說著,蘇淩竟朝著眾人深深一躬!
眾人忙來相扶,皆道:“今日一戰,必全力以赴。”
蘇淩再不多說,一把將茅屋大門拉開。
風似巨口,倒灌而入,吹動這每個人的衣衫和堅毅的臉龐。
“諸位,殺馬!隨我殺向西城!”
蘇淩當先躍上馬去,趙風雨、林不浪、李七檀、賀長驚、杜書夷和吳率教皆上馬。
眾人很默契的圍了個圈,將穆顏卿和溫芳華護在正中。穆顏卿與秦羽同乘,溫芳華在一旁策應保護。
蘇淩一甩馬鞭。“啪——”一聲鞭響,身下戰馬四蹄蹚帆,一馬當先衝了出去。
“踏踏踏”,馬蹄聲如雨狂亂,打破了這周遭的寂靜。
十人九馬齊動,在黑夜的掩映之下,朝著渤海城西門殺去。
蘇淩十人離開了好一陣子,這片茅屋再無半點聲息和光亮,整個陷入死氣沉沉的幽暗寂靜之中,仿佛這裡荒廢了許久一般。
方在此時,這片茅屋區域的外圍,竟騰起一點跳動的火光。緊接著,一點,兩點,三點,無數點的火光刹那之間騰起。
火光聚彙在一處,仿佛將這暗夜都燒紅了一般。
燈球火把,亮子油鬆,刹那間將這方茅屋天地照如白晝。
繼而,無數沉重而整齊劃一的腳步聲轟然響起。
借著這亮如白晝的火焰,茅屋通向大街的巷口,不知何時,竟出現了數百甲士。
這數百甲士麵色沉鬱,步伐整齊,正中央挑著一杆大纛,旗幡被狂風吹得獵獵作響。
大纛之下,一員大將頂盔摜甲,端坐在一匹紅棕大馬之上,麵色冷峻,眼射寒光。
這數百甲士捧著這員大將,緩緩踏步向這方茅屋區域逼近,每踏一步,那腳步聲就更加的沉重肅殺一分。
火光之下,略略看去,這甲士的隊伍,約有三百餘人。每個人皆斜挎弓箭,背上皆背著箭壺,箭壺之內皆插滿了羽翎箭弩。
沒有人說話,這數百箭羽甲士,彷如來自幽冥地底,走的沉重,麵無表情。
他們的前進速度看起來並不十分快,可是不過片刻,這三百箭羽甲士已然來到了方才蘇淩他們歇腳休整的茅屋之前,約莫離著五六丈的距離,所有人刹那之間停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依舊是沒有一點聲響,隻見那紅棕戰馬上的大將緩緩抬頭,朝著這茅屋看去。
冷峻的眼中兩道寒光越加濃重,他看了幾眼,這才朝著身後輕輕招了招手。
身後兩員副將催馬上前,抱腕當胸,等候指令。
再看這員大將也不說話,隻是用腳將掛在鑾鈴上的長刀輕輕的勾起,下一刻長刀在手,向著茅屋的方向一點。
刹那之間,三百羽箭甲士齊齊動了。
皆張弓搭箭,對準了這間茅屋。箭鏃冷光冽冽,在黑暗中閃著幽芒。
那兩員副將對視一眼,在馬上一抱拳,翻身下馬,“鏘鏘——”兩聲,各抽腰刀在手,並不遲疑,舉刀朝著茅屋大門前逼近。
兩人來到茅屋前,一人輕輕叩打門環之後,隨即兩人皆閃在左右兩側,舉刀等候,目光冰冷而嗜血。
等了片刻,這茅屋依舊在黑暗中靜默,內裡一點聲息都沒有。
這兩員副將對視一眼,下一刻,皆同時出刀,寒光一閃,“哢嚓”、“哢嚓”兩聲,茅屋上的門鎖應聲斷裂。
“咚——”的一聲,左側副將抬腳猛地將茅屋房門踹開。
兩員副將大喊一聲,執刀衝了進去。
緊接著茅屋之中傳來一陣稀裡嘩啦的聲音,許是不少的東西被推倒打碎。
片刻,這兩員副將皆倒提了腰刀,走了出來。
遠處的三百羽箭甲士這才麵色一鬆,但仍搭箭,箭尖向下對著地麵,等待下一步的行動命令。
這兩員副將三步並作兩步來到那紅棕戰馬副將近前,皆抱拳沉聲道:“審將軍屋內空無一人”
那馬上的大將微微頷首,似乎對這個結果並不意外,揮了揮手讓兩人退下。
他端坐在馬上,目光仍冷峻的盯著這間茅屋,似有所思。
半晌方似自言自語的低聲道:“我料到蘇淩等不會久居此處無奈罷了!燒了吧!”
身後方才那兩員副將同時抱拳請示道:“請審將軍示下,單燒此茅屋,還是”
那將軍坐在馬上,淡淡冷笑,不緊不慢道:“這片區域的所有茅屋,一個不留全部燒了!”
左側副將臉上一陣驚訝,抱拳回道:“稟將軍,這裡雖是渤海城貧苦下民所居之地,荒涼少人,但據末將了解,這方圓茅屋之中,還約有二十幾戶人家,倘若”
那副將臉上露出不忍神色。
“恩?”那審將軍坐在馬上,冷冷的斜睨了一眼這副將,寒聲道:“此處乃是反賊藏匿之所,這二十戶人家真就一家都不知情麼?知情不報,於反賊同罪,其罪當誅!包庇叛逆,當連坐也!難道你同情他們?要與其同死不成?”
那部將頓時一臉驚恐,顫聲疾道:“末將不敢!末將隻是覺得這些都是渤海百姓,若都主公乃是惜名仁主,若一個不留,恐渤海好事者聒噪啊!”
審將軍聞言,臉色才稍霽,這才漫不經心的冷聲道:“是麼?不過是殺了些連度日都艱難的下民,在渤海門閥和貴勳眼裡,這些下民,還算得上是人麼!”
那部將一頓,這才低頭抱拳道:“末將明白!”
隨即他佩刀指天,嘶吼一聲道:“箭羽營,準備!”
“喝——”
一聲令下,身後三百箭羽甲士齊聲大喝,齊齊而動。
所有的幽光箭鏃同時向上,不知何時那箭鏃之上皆帶了點點火星。
火焰跳動,竟無半點溫暖熾熱,反倒有種死亡和殺戮的幽冷之感。
“放箭——”
“咻——咻——”
無數火箭齊齊向天,發出尖銳而刺耳的銳嘯聲,刹那間整個蒼穹火箭如雨,傾天而落。
“呼——呼——呼——”
那無數的火焰箭雨甫一接觸到下方茅草屋,頓時烈焰飛騰,火光衝天而起。
刹那之間,方圓周遭火焰滔天,燒紅了天際。整片茅屋區域成了一片沸騰的火海。
“轟——轟——”之聲不絕於耳。
那是茅屋在火焰的猛烈燒灼之下,紛紛的倒塌。
那轟轟之聲,好似對這世間萬惡的最後控訴和詛咒,聞之心驚。
火勢洶湧,畢畢剝剝的聲音響徹方圓,細細聽了,期間還夾雜著微不可聞的慘呼和哀叫。
隱隱火光之中,不斷有渾身皆火的人影掙紮的翻滾慘呼,不過須臾,便撲倒在地,沒了聲息。
人間慘劇,惡火盈天!
大火燃燒不滅,濃煙滾滾,掩蓋了所有的罪惡。
“哢嚓——!”
一道利閃劃破長空黑夜。
“轟隆——”、“轟隆——”無數聲厲雷在蒼穹之中訇然炸開。
那厲雷一聲更比一聲震徹天際,那是蒼天對宵小的震怒。
“嘩——”
憋了一天的大雨,終於在烈火欺天的那一刻,傾天泄瀉!
雷聲怒雨,洗刷著這世間最後偽善的麵具俺,將這赤裸裸吃人的世間再無半點遮掩的暴露在天地浩蕩之中。
雨若亡魂,遮天漫漫,恁的一片淒愴!
原本熊熊火勢,片刻被這傾瀉怒雨全數澆滅。
隻餘一片焦炭狼藉,淒涼的控訴著這赤裸裸的泯滅人性的暴行。
那審姓將軍,如枯井沉鐘,坐於馬上,一動不動,從始至終,沒有一絲一毫的憐憫神色。
待那最後一絲火苗熄滅,他方有些意興闌珊的自言自語道:“可惜了!可惜啊罷了,本將菩薩慈悲心腸,人死魂滅,留兩個人,在這灰礫之中找一找,看看有沒有還未完全燒化的這些賤民的屍體,抬了回去,找些草席卷了,扔到亂葬崗去,也算本將對他們的仁慈吧!”
“喏——!”
有人應了。從後麵隊伍中跑出兩員小校,冒著大雨,在焦炭灰礫中來回的翻找起來。
這審將軍似乎對這件事不感興趣,他這才沉聲道:“在這裡耽擱的時間太久了,正事要緊,所有人,前隊變後隊,撤!”
片刻之間,這數百箭羽甲士皆蹤影不見。過了一會兒,連搜尋所謂屍體的小校也沒了蹤影。
仿佛,這裡從來未有人來過。
隻有天幕雨傾,嘩嘩激響。
隻是,那雨再大,再急,卻也無法洗刷這裡曾經慘絕人寰的殺戮與罪惡。
那一片慘不忍睹的焦炭礫場,正在淒風疾雨之中的暗夜中靜默。
那是對暴行,無言的血淚控訴。
蒼天有淚,大雨更加傾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