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
蒼穹一聲悶雷響過,閃電在黑暗中倏爾一閃。
照亮了每一個人驚愕的臉龐,頃刻間,萬物再次歸為黑暗。
蘇淩刻意的停了一下,他知道自己這番話,迫使原本他們熱血賁張,想要即刻殺到北門的心,瞬間冷靜了下來。
片刻,趙風雨當先說話道:“蘇淩所言不差,我們所說的出其不意,攻其不備,現在就直攻北門的方法,看似激進,看似不給他們喘息的時機,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可是,細細想來,如果真的如此做,才是最為正常的。因為在危機之下的人,必定急於離開危機之地,所以急攻兵力中等的北門,反倒成了最為正常的想法。看似出乎意料,其實這是最本能的選擇。”
眾人聞言,更是緩緩點頭,表示讚同。
林不浪道:“不錯,我們的第一反應便是如此,那淳庸如何能想不到呢所以公子才會反其道而行之!”
蘇淩這才重重點頭,正色道:“他們以為咱們必定急於脫離渤海,所以必定即刻行動,我偏要讓馬上沸騰的水冷卻下來,按兵不動。讓他們在外麵折騰去,竹林一戰,本就乏累,他們馬不停蹄從四門朝北門集中兵力,更要費一番周折,到時候,咱們的體力也恢複的差不多了,以逸待勞對疲於奔命,諸位殺出去的機會便大大增加了!”
“不錯!”眾人異口同聲道,看向蘇淩的眼神更加的欽服起來。
蘇淩又道:“他們覺得我們潛意識的會覺得西門離著竹林最近,所以定有重兵,而東南二門兵力又多,肯定攻北門最為穩妥,一旦他們如此斷定,。必然從三門抽調兵力往北門去,專侯我等前來。可是,這樣一來,西門防衛便會空虛。所以,我棄北門而攻西門,再加上咱們以逸待勞,如此咱們走脫的機會又增加了不少!”
“故此,我意,咱們現在哪裡都不去,就在這茅屋之中,抓緊休息。如今外麵狂風悶雷,天地皆黑,這裡本就荒無人煙,他們也不可能立時就想到咱們會如此大膽的在他們眼皮底下藏匿,所謂最危險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所在。等到夜晚降臨,我料天必降大雨,在暗夜大雨掩護之下,咱們方好行動,到時神不知鬼不覺的殺到西門城下時,那些守城的也不一定能發現咱們!如此,渤海城門可破,我等皆可脫出樊籠!”
蘇淩這才滔滔不絕的將自己心中所想的全部講了出來。
他說完之後,眾人又是一陣議論。片刻之後,所有人終於形成了統一的意見,按照蘇淩所言的行事。
趙風雨見眾人皆無異議,這才點點頭道:“既如此,眼下離著天黑還有幾個時辰,若咱們定更行動,那時辰便更加充裕,如此咱們抓緊休息。竹林一戰大家都累了,正好借這個機會好好恢複一下!”
眾人皆點頭,各自找了空地,或就地躺下,或依靠牆柱。趙風雨又喚來吳率教,囑咐他再辛苦辛苦,此地畢竟離著西城門和竹林都太近,所以要他坐在門邊,守衛大家的安全。
吳率教點了點頭,拍著胸脯,言說此事包在他的身上。
趙風雨安排完一切,這才在石凳之上,盤膝而坐,雙目微閉,鼻問口,口問心,緩緩入定了。
過了一陣,興許是大家都太累了,幾乎都已經睡著了。更有人微微的打了鼾聲。
茅屋之中靜悄悄的,外麵的風吹樹搖,嗚嗚咽咽的聲音更為的清晰起來。
又過了大約一個時辰,茅屋之中的油燈也漸漸的燃儘,屋內屋外皆籠罩在一片寂靜的黑暗之中。
黑暗中,蘇淩緩緩的睜開了眼睛。他朝四周眾人看去,見眾人皆已沉沉睡去,睡姿各異。
林不浪和溫芳華不知何時竟相互依靠著睡著了。蘇淩看了看這兩人,心中有些欣慰,自己當年救下的那個苦孩子,如今真的長大了。
他轉頭又朝著裡麵看去,見那小乞丐秦羽正依偎在穆顏卿的懷中,兩個人也睡得很沉。
大家都累了啊,這一趟渤海,九死一生。
可是,如今的安穩,卻也是極為短暫的。
蘇淩的心中還是十分沉重的。他明白,他方才雖然說的輕描淡寫,但他心中卻十分清楚的知道,便是那西門,也不是他們這些人輕而易舉便能突破的。
到時候又免不了一番血戰,但願還如突出竹林這般,大家都能毫發無傷的衝出這渤海樊籠吧。
蘇淩心緒沉重,雖然自己每個骨頭節都沉重酸乏,整個人也疲累到了極點,可是,他卻再無半點睡意了。
他悄悄的站起來,小心翼翼的朝著門前走去。生怕自己不小心,發出任何細微的聲音。
他明白這些人都是高手,任何異常的動靜,他們便會頃刻醒來。
大家都太累,總要在生死搏殺之前,睡個好覺罷。
蘇淩緩緩的走到門前,一眼便看到了正對著門席地而坐的大漢吳率教,不由得嘴角透出一絲笑意。
吳率教也困乏了,這個大漢隨著趙風雨殺來,在茅屋中又護衛二女,想來也是頗費心力。他雖然知道自己要守衛大家的安全,責任重大,可是此時,他也架不住困意,神情迷糊,碩大的腦袋一栽一栽的,一雙大牛眼也隨之閉上又猛然睜開,不斷的重複著。
蘇淩輕輕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吳率教立時清醒,轉頭來看,正是蘇淩,正要說話,蘇淩卻對他做了一個噤聲的姿勢。無吳率教忙點了點頭。
“吳老哥,你若困了,便到一邊先小睡片刻,這裡我來守著吧。”蘇淩低低道。
“可我”吳率教撓了撓頭,低低道。
他的神情頗有些不好意思,可能是因為蘇淩看到了自己打瞌睡的窘相。
蘇淩安慰他道:“再了得的英雄,精力亦有限,再說老哥也不是鐵打的,你就放心卻歇息,這裡有我足矣!”
吳率教真就十分困乏,見蘇淩說的摯誠,這才朝著蘇淩投來感激的神色,點了點頭,悄悄的走到一邊,席地坐下,靠著牆角,不一會兒鼾聲大作。
現在,整個茅屋中人皆沉沉入睡,惟蘇淩一人,疲累而無比的清醒。
或許是自己太過無聊,又或許是害怕自己過於疲累而控製不住睡著了,蘇淩在門前的石凳上坐了片刻,便輕輕的開了房門,閃到了茅屋之外去了。
甫一走出茅屋,大風迎麵而來,蘇淩原本有些混沌的頭腦瞬間清醒了不少。
天地被一片黑暗籠罩,蒼穹之上烏雲如怒如潮,層層疊嶂。看不出如今是什麼時辰。
狂風大作,沙塵滿目,漸迷人眼。
奇怪的是,這重雲和凜風已然到了這個程度,這天卻反常的很,仍無一滴的雨落下。
由於一直這般,持續了太久,整個天地看起來竟有絲絲難以言說的詭異。
整個渤海城,宛如一頭蟄伏的巨獸,不知何時會從沉睡中蘇醒,張開血盆大口,吞噬著這個亂世人間。
蘇淩望著黑暗陰霾的天空,神情愈發的凝重起來。
不知何時,蘇淩覺得身後似有腳步之聲響起。
他轉頭看去,卻見一抹火紅色跳動在黑暗之中,明豔而熱烈。
“穆姐姐你怎麼?”蘇淩柔柔道。
眼前,一襲火紅紗衣的穆顏卿輕輕地朝他走來。
穆顏卿並不說話,隻是靜靜的走到蘇淩身邊,方伸出一根蔥指,輕輕的放在蘇淩的唇間,蘇淩剛然一愣,她那蔥指便如蜻蜓點水一般移開了。
蘇淩心中一蕩,緩緩低頭柔聲道:“穆姐姐我”
“偏你想不睡就不睡,跑出來看風景,我便不能了麼?”穆顏卿美目流轉,一臉笑意的看著蘇淩道。
“我”蘇淩一時語塞。
穆顏卿看他的窘樣,掩嘴輕笑道:“蘇淩啊,小淫賊,怎麼在我麵前一點長進都沒有,仍然是如此的羞赧無措啊”
一語戳破,蘇淩更是窘迫起來。穆顏卿也不等他回答,緩緩的走到他身旁,與他並肩站立,抬起螓首,幽幽的望著黑雲翻滾的天空。
她身上傳來淡淡幽香,蘇淩不由得心頭一晃。
“蘇淩你說我們會死在這裡麼?”穆顏卿依舊望著天空,幽幽的說道。
“我們穆姐姐說的這是什麼話啊我已經算計好了等定更天,我們殺出渤海,易如反掌!”蘇淩起先未留意穆顏卿的話,待他反應過來,不由得心頭一顫,急切的低聲道。
“嗬嗬”穆顏卿淡淡一笑,又幽幽一歎,似自言自語道:“蘇淩啊你心中所想,瞞得了他人,如何瞞得過我”
蘇淩一怔,剛要說話,穆顏卿又輕輕的朝他搖了搖蔥指道:“雖然你的計策是好計策,也是我們現在唯一的最正確的選擇可是蘇淩啊,我卻是知道的,就算西門兵力再少,可是就咱們這些人如此的人困馬乏,真的輕而易舉的衝出去談何容易,談何容易啊!”
蘇淩緩緩抬頭,望著穆顏卿,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被我言中了吧”穆顏卿的神情看起來並不十分在意,嘴角處還透出一絲戳破蘇淩心思的笑意。
蘇淩這才歎了口氣道:“不敢隱瞞穆姐姐,的確,此次能不能成功,又要付出多少代價,我心中實無半點底氣啊其實,我最擔憂的還不是能不能衝出這渤海西城門,而是”
“而是若這渤海城中隻有巡城營和長戟衛還好說,倘若除卻這兩家人馬,再有旁的那衝出西城門,便會更加難了”穆顏卿幽幽道。
蘇淩聞言,這才重重點頭道:“穆姐姐,你說的對,這正是我心中所想。五軍都尉營的呂匡到時插不插手,還再兩說,再說這偌大渤海,即便被沈濟舟帶走了幾乎全部的兵力,可這裡也是他的老巢啊,他真的隻留了這些兵馬,坐視渤海空虛?所以啊,渤海定然還有咱們不知道的,藏在暗處的兵馬力量若是驚動了他們”
蘇淩不再說話,穆顏卿也不語。
兩人皆仰望天空,久久無語。
“蘇淩,你不該來的”、“穆姐姐,你不該來的”
過了一陣,兩人竟同時開口。
隨即兩人皆望著對方,柔柔一笑。
“可是不該來,卻還是都來了”兩人再次異口同聲。
不知不覺,兩個人的距離比之方才,更近了不少。
氣氛隨即變得有些曖昧。
“蘇淩啊”穆顏卿望著蘇淩的眼睛,喃喃道:“答應我一件事,好不好!”
“穆姐姐,你說”
“若今次,我死了他日你若去了江南,請到穆府一趟,告知我父親穆鬆,就說女兒不孝”
穆顏卿神情有些淒然,雙眸欲泣。
蘇淩驀地呼吸急促起來,一把握住她的手,決然道:“穆姐姐,不要瞎說!你不會有事的,你會好好的!咱們不是說好了,等有機會一起去江南,看那紅芍再說了,到時候,說不定我也”
“不!蘇淩!穆顏卿拚了性命不要,也會讓你好好的活著!”穆顏卿忽然顫聲說道,聲音也變得大了許多。
“穆姐姐!”
紅衣輕動,有種淒豔的美。
那女娘已然滿是淚水。
“蘇淩啊風好冷抱抱我好麼?”
蘇淩一怔,下一刻,再不遲疑。
朔風黑夜之中。
那一白一紅身影,緊緊的擁抱在了一起。
那白色和紅色,在刹那間成了這黑夜淒風中,最美好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