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夜中的渤海城,寧靜而又幽暗。與白日的紅塵喧囂,形成強烈的反差。長街之上,原本熙熙攘攘的人流,此時此刻早已歸家,所有人都已沉沉睡去。
對於普通的黎庶來說,最簡單生活,往往也是最真實的。
一日三餐,衾暖夢甜。
可是命運與這亂世緊密相連的人來說,他們注定不能如此,也注定不會平凡。
】
譬如正策馬前行的蘇淩等人。
長街幽暗,青石光滑,風疾雲低,九匹馬並行在街上,無聲無息。
細細看去,每匹馬的馬蹄上不知何時被包裹了一層厚厚的軟布。
馬快如風,卻未曾發出分毫的聲響。
眾人疾疾向西城門的方向趕路。蘇淩和趙風雨的神情還算自若,其他人雖然也未說話,但卻明顯的可以看到,他們的臉上皆帶著濃重的緊張。
蘇淩邊催馬前行,便淡淡笑著,壓低聲音道:“諸位,今夜無星無月,我等神不知鬼不覺,此去必成功殺出城去,各位不要緊張,放輕鬆才是!”
眾人聞言,皆輕輕的點了點頭,神色才稍霽。
隻是,蘇淩雖然這樣說的輕鬆,神情也自若。但是,隻有他自己明白,此時此刻,他如臨大敵,半點輕鬆的心情都沒有。
他可以感受到,自己握馬韁的手都在不受控製的抖動著。
他雖是現代人,但後世的書中和電視裡,攻城的描寫和戲碼,他也知道不少。
往往是大軍壓城,連番攻擊,各種攻城器械連番使用,九牛二虎之力方可攻破城門。甚至有的時候還需要城內的人裡應外合,才可成功。
雖然他們並非攻陷渤海城,相較大軍攻城確實容易不少,但是僅憑十個人九匹馬,賺開城門,殺出城去的難度還是可以預見的。
一旦相持,或者守城的敵兵反應過來,拉起吊橋,緊閉渤海城城門,他們插翅也難以離開。
就算是下城城池,那城門的重量也不是常人可打開的,何況這渤海城,沈濟舟經營日久,城堅門重,若城門緊閉,便是自己授首之時了。
所以此番決戰,一定要足夠快,快到讓敵兵還未反應過來,或者城門關閉的中途,所有人皆殺出去。若是被絆住或者戀戰,一切的努力都將付諸東流。
就在蘇淩坐於馬上想著心事的時候,身旁的林不浪忽的低聲出口驚呼道:“公子,快看那裡!”
蘇淩猛然一驚,扭頭看向林不浪所指之處。
卻見林不浪指的地方,天空一片的火紅,仿佛被燒著了一般。
此時,趙風雨等眾人皆都看到了這反常的景象。
“那裡是”趙風雨還未說完,蘇淩便沉聲一字一頓道:“那裡當是咱們茅屋的方向看此情形,定然有人縱火燒屋,大火熊熊,燒紅了天際”
蘇淩未再說下去,他的心中驀地一沉。
他們暫時歇腳的地方如今起火。這便很好的說明了一件事。定然有人查到了他們行蹤,帶兵前往阻截。幸虧他們走的及時,否則便會對上。
那些敵人見沒有了他們的蹤跡,所以才縱火泄憤。
既然如此,蘇淩擔憂的事情,終於還是發生了。
這渤海城中,除了他們已知的兵馬之外,果真還有他們不知的兵馬部隊的存在。
而且,看這架勢,這股兵馬必然知曉了蘇淩他們的事情。
如果他們殺來,那自己一方定然腹背受敵。局勢將更加的雪上加霜。
然而此時,已然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的地步了。渤海城已無容身之地,唯有勠力向前,殺出一條血路,才有一線生機。
想到這裡,蘇淩神情一凜,沉聲道:“諸位,我們原先所處之地起火,說明了什麼,我想無需我多說了罷如今咱們隻能前進,再無後退,諸位加快速度,要趕在那不明的地方兵馬援護西城門之前,殺出去!”
眾人聞言,皆神色一凜,各催戰馬,但見戰馬疾疾如飛,朝著西城門狂奔而去。
一路疾行,片刻之間,眾人眼前已經恍惚的看到了西城門和門下的燈光。
蘇淩當先勒馬,“籲——”眾人也皆勒馬停下。
眾人甩蹬離鞍,各牽馬匹,在夜色的掩映之下,迅速的閃進一條暗巷之中。
便在這時,利閃劃破蒼穹,緊接著厲雷聲聲。
大雨從蒼穹傾瀉而下。
眾皆尋找屋簷急避。終是找到了一處臨時的攤棚,那攤棚之上罩著白色的布搭,四周甚是寬敞,容下這十人,還綽綽有餘。
蘇淩等躲了進去,望著攤棚外瓢潑的大雨,沉吟無語。
片刻,蘇淩低聲道:“此雨乃天助我等功成也!大雨傾盆,視線便會更差。有利於我們突然襲擊,而且如此大的雨勢,也可阻擋敵軍援護的速度。”
眾人皆點頭,趙風雨問道:“蘇淩,接下來是大家同時闖過去,還是”
蘇淩淡淡搖頭道:“不可,不到時不可解,我等不能儘數殺出硬闖城門,否則目標過大,必然驚動西城門守軍,到時他們儘數出動,咱們不好硬闖過去啊我意,當先讓咱們中兩位好手,借著夜色和大雨的掩映,施展身法,到城門處探聽一番,最好可以混入他們的駐軍中,殺他們幾個,他們必然騷亂,然後咱們剩下的人在策馬衝擊,迅速殺亂他們的陣腳,讓他們自顧不暇,咱們方能衝出去!”
“好!我去!”趙風雨當仁不讓,倒提長槍,便向攤棚外走。
蘇淩一把將他拉住,搖頭道:“不!趙師兄你是我們最大的依仗,不可輕動,這先下手偷襲的人,隻是為了製造騷亂,正戲還在到時正麵的衝殺奪門,若您先動了,到時咱們正麵武力不足,也不好衝出去啊!所以,你當留在這裡等候,蘇淩當去!”
“公子,算我一個!”
蘇淩話音方落,林不浪已然邁步而出,正色道。
蘇淩見事情緊急,也不廢話,點頭道:“不浪,正需你與我一同前往!”
這下,那穆顏卿和溫芳華頓時心提到了嗓子眼,皆顫聲道:“你們,定要小心!”
蘇淩和林不浪朝二女點了點頭,對視一眼。
刹那之間,兩道白線,一左一右,朝著攤棚外的雨幕之中激射而去。
雨幕之中,兩道白影如芒似箭,閃了幾下,消失不見。
渤海西城門,為渤海四城門之一。
因為此處遠離渤海中心,所通之路周遭人煙稀少,多為貧民,相對的比起另三處城門,地理位置便不是太過重要。因此,四城門相較之下,西城門的防禦工事和防禦力量也相對薄弱不少。
可是就算薄弱,那也是渤海城的城門之一,隨便拉出來,也比舊漳各處城門堅厚高大許多。
夜色之中,城牆厚重,左右綿延,一眼望不到儘處。
整座西城門猶如沉睡的巨獸,在黑夜雨幕之中靜默沉睡。
古老的城門有些斑駁掉色,訴說著渤海大城的風雨滄桑。兩個巨大門環分列左右兩扇城門正中。細細看去,卻是雕刻成一種說不出什麼名字的凶獸模樣。那凶獸獸目圓睜,如獅若虎。獸口之內,皆銜著兩個極為粗壯的銅褐色圓環,牢固而堅實。
從地麵算起,拔地十數丈方看見城牆隘口,正中央環抱著一處四角高挑的城樓。城樓巍峨,四樓角處皆掛著一盞碩大的燈籠,雨幕之下,燈籠的光芒也如水洗一般,仿佛緩緩流動。除此之外,整個城樓一片漆黑,看不到裡麵的情形。但大抵可以知道,裡麵埋伏了不知幾百的守城敵兵,專等蘇淩等人前來。
城門之下,暴雨之中,左右分列著數十守門士卒。皆執長矛長槍,腰懸佩刀。
大雨如豆,打在這些士卒手中的兵刃和身上的鎧甲上,砰砰作響。
可是這兩列士卒連動都不動一下,神情凜然,殺氣騰騰,嚴密的守衛著西城門的安危。
西城左側的城牆一角。
此處離著城門正中還有些距離,城牆角上方,也挑著一盞角燈,隻是這角燈比起城樓處的那四盞燈籠,便小上許多了。角燈被暴雨和狂風吹打的東搖西晃,那光芒也極不穩定,忽明忽暗,顯得那城牆角頗為的幽暗。
便在這時,成牆角處,緩緩走來兩個身影,走的極為輕鬆,好似之前神經緊繃,終於有機會放鬆一下,這兩個身影略顯的有些疲憊和隨意。
身影一高一矮。並肩而行,到了城牆角處,這兩個身影方靠著城牆停了下來。
微弱的城牆角燈映出他們兩個人的容貌和打扮。
卻是兩個士卒,身上的鎧甲製式和城門處的兩列士卒一般無二。
高的精瘦,猶如細麻杆,矮的壯實,如拴馬樁。
卻見兩人四下環視一番,確定無人,這才徹底放鬆下來。
各自解了腰帶,就在牆根處小解起來。
待兩人方便之後,各自係著腰帶,閒扯起來。
但聽得那細麻杆有些不滿的罵罵咧咧道:“要我說啊,那巡城營廢物,長戟衛這幾年也吃白飯,不出工,區區不到十個反賊,竟然都跑了,一個都沒逮住,害的咱們爺們晚上也睡不安穩,大半夜的一個個還要打起精神,守著這破城門白白受累!”
那拴馬樁聞言,也頗忿忿不平道:“可不是怎的,若是晴天還好說,奶奶個熊的,這賊老天也跟咱們弟兄和過不去,這雨下的,這幾年都沒今晚下的凶,這渾身濕冷的,著實難受!”
兩人罵罵咧咧,索性背靠城牆癱坐下來,四仰八叉的姿勢,頗有些偷懶的感覺。
那細麻杆又道:“咱們在這兒休息夠了再回去,反正多咱們一個不多,少咱們一個不少再說了,那些賊人走不走這西門還另說呢,那個長戟衛的淳庸不是說了,十有八九走的是北門,咱們頭兒也是的,做做樣子,還要這麼認真。那些人真就走這裡了,被捉了,也是他們長戟衛的功勞,跟咱們有鳥關係啊!”
拴馬樁聞言,嘿嘿笑道:“你以為咱們頭兒想啊,他新得一個粉頭兒,這大雨天的,他巴不得摟著那娘們兒困覺,隻是你看那長戟衛千夫長段星,七個不服八個不忿一百二十個不在乎的樣子,咱們頭兒得罪不起,也隻能聽令照辦了。”
“就是就是讓咱們弟兄外麵淋雨,他們長戟衛和巡城營那些玩意躲到城樓裡,風刮不著,雨淋不著的,長戟衛啊,可是馬上的兵,現在兩腳落地,不騎馬,我就不服氣,真打起來,他們能有咱們兄弟步下的手段麼!”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個沒完。
便在這時,忽的兩人覺得眼前一暗,四下一片漆黑,一點光都沒有了。
嚇得兩人頓時站了起來,各自拿了搠在地上的長矛,瞪大了眼睛搜尋起來。
片刻,那細麻杆破口大罵道:“直娘賊的!這破天破雨,竟打滅了角樓的角燈,怪不得如此漆黑,老弟,你不是帶著火石呢,趕緊劃著啊”
說完,他便等著那拴馬樁把火石打著,可是等了一會兒,也未見有火石光亮,那細麻杆有些不耐煩道:“老弟,你怎麼如此廢物了,連個火石都劃不著啊!趕緊啊!”
可是,那拴馬樁不但未劃著火石,更是連一句回話都沒有。
這下,那細麻杆有些急了,又喚了拴馬樁了數聲,結果仍是無人應答。
“嗯?”這細麻杆可沒傻透,心下頓時緊張起來,一邊喚著同伴,一邊用手在身邊四周劃拉。
少頃,他終於劃拉到了這拴馬樁的身體,這才稍稍舒了口氣,剛想說話。
“噗通——”但聽得一聲悶響,似乎有人重重栽倒在地上的聲音,還濺起了陣陣雨汙。
“我”那細麻杆剛想破口大罵,忽的轉念一想,頓時驚恐起來,這倒下的聲音實在是太不尋常了,根本不像活人。
莫非
從頭到腳的冰冷寒意瞬間襲遍他的全身,他剛想大聲喊叫,卻在這時。
忽的感覺有人在他肩膀上輕輕一拍道:“兄弟,你不是想要劃著火石麼?你看我手裡就有一塊火石。”
“嚓——”一聲輕響。
周遭頓時騰起昏黃的火石光芒。
那細麻杆借著昏黃的火石光芒抬眼看去,不由的魂飛天外。
眼前離著他不遠,一個白衣少年一手拿著打著的火石,火石的光芒映照在他的臉上。
而他正一臉淡淡的笑意,眼神灼灼的盯著自己。
這細麻杆嚇得幾乎失語,下意識的想要驀頭逃走。
可是他剛轉過身去,頓時如石化一般頓在了那裡。
因為他看到,身後不遠處,也正有一名白衣少年,不知何時出現,這白衣少年一臉的冷峻,劍眉微蹙,手中正擎著一柄冷芒幽幽的長劍。
拿火石的正是蘇淩,擎長劍的便是林不浪。
直到這時,求生的本能讓他想起要大叫起來。
蘇淩的聲音恰如其分的響起道:“莫要吵吵,或許你還能多活一會兒!你身後那位兄弟,長劍可快!”
那細麻杆雙腿一軟,噗通跪在地上,也不顧地上全是雨汙泥濘,一個勁的磕頭作揖,嘴裡低聲求饒道:“我不吵吵,好漢爺饒命!好漢爺饒命!小人上有八十歲老母”
蘇淩一擺手,不耐煩道:“彆來這套詞兒了,換點有新意的行不行!再搞這個,我先廢了你!”
那細麻杆聞言,忽的身體一顫。
一股腥臊味撲麵而來,他卻是當先尿了一褲襠。
蘇淩翻了翻白眼,像拎小雞子一般,將他提溜起來,聲音不鹹不淡道:“問你幾個問題,你自己掂量著回答”
那細麻杆聞言,忙滿口應承道:“小人知無不言言無不儘但求好漢爺手下超生饒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