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憶寒捂著頸側那處皮膚,欲催動靈力逼蠱蟲出來,偏偏此刻半分調動靈力不得,隻能感覺小蟲在他體內越鑽越深,漸漸沒入紫府。
他臉色發白,謝小風見狀,哈哈笑出聲來,上前兩步蹲下身,將落在地上的鴛劍撿起,又從已渾身無力的沈憶寒手中抽走笛身,歸劍入笛,邊把玩著邊道:“這法器……倒是有趣,險些被你暗算了。”
沈憶寒心中厭惡此人,不欲見他碰自己父母遺物,然而此刻偏又無還擊之力,隻能怒目而視。
謝小風見他一雙眼明亮非常、靈動非常,形如柳葉,雖是瞪著自己,卻有種彆樣的風姿,心中不由一動。
他先前本想殺了此人,此刻卻忽然改了主意——
謝小風將鸞鴛在掌中拍了拍,笑道:“沈宗主啊沈宗主,你說你若是方才路上追本座時,便對本座動手,本座如今這具肉身經脈不暢、修為不濟,在外麵,倒真不是你的對手,可你非要跟了本座一路,進了我祖師婆婆的隱居之所來,豈非自尋死路?”
沈憶寒感覺身上的力氣正在漸漸流失,好在這魔頭似乎是個話嘮,他隻得將計就計,接著謝小風的話同他拖延時間。
“什麼祖師婆婆?此處是昆吾山脈,修界第一玄門大派落宗之地,你一個魔修的祖師,怎會在這裡?”
謝小風哼笑一聲:“小輩無知。”
他杏目一轉,不知想到什麼,忽然看著沈憶寒笑了起來,道:“也罷,今日你既犯在本座手裡,本座就讓你做個明白鬼,如今我祖師婆婆的傳承現世,正是天道垂憐於本座,要助本座東山再起,你這小輩壞我好事多次,本該殺了你,隻是眼下亟需恢複修為,倒可叫你發揮點作用。”
沈憶寒聽得雲裡霧裡,他本來是有意胡扯,好拖延時間,可謝小風滿口“祖師婆婆”、“傳承”,一副煞有介事模樣,反倒讓沈憶寒有些摸不著頭腦了。
正想開口追問,目光忽然停在了謝小風身後某處。
這密室封閉陰暗,本來應該並不見光,然而自沈憶寒方才進入密室,密室中便可視物,似有一種悠淡自然的光源,他本以為這光是什麼照明法器發出,然而直到此刻,沈憶寒才忽然發現並非如此。
此處雖是石室,地麵卻仍有泥土,就在兩人腳下,泥土的縫隙中開著不少細細密密的小花,這花兒有黃有白、花朵隻有指甲蓋那麼大,看著極不起眼——
可沈憶寒認得此花,自然也知道,這密室中的光線,正是此花折射而出。
這種小花通常伴隨天材地寶而生,因樣貌十分普通,與凡世隨處可見的野菊花甚為相似,便被命名為百地菊,可其實卻非隨處可見的植株,有消解百毒、促進靈氣循環的妙用,至今還是築基丹中頗為昂貴的一味藥材。
他方才在洞外瀑布邊,見了那幾簇開的爭妍鬥豔的月季花,便覺得奇怪,隻是未曾多想,眼下見了百地菊,立刻明白,隻怕是這附近有什麼未出世的寶物——
沈憶寒心下狂跳,雖不知百地菊對謝小風的蠱毒有用無用,但能試試,總比乾等死要好,當即便在衣袖掩蓋下,細細抓摸起地上的花兒來。
那廂謝小風還在得意洋洋,聒噪不止:“……如今本座正需一個爐鼎,重塑肉身,你自己撞上門來,可怪不得本座,你雖修為不濟,遠不如登陽劍傳人來的滋補,不過倒也勉強還算能湊活,待本座恢複金丹修為,也算有你一份功勞,可是你的福氣了。”
沈憶寒聽他居然要用自己做爐鼎,頓覺一陣惡寒,邊將手中采下的幾朵百地菊收入掌心袖中,邊道:“你可彆嚇唬我,我是男人,采補之術需要陰陽調和,你即便真用我當作爐鼎,也是沒什麼大用的。”
“誰告訴你男女方能采補?此不過是粗通皮毛的庸才們自以為是罷了,采補之術精深奧妙……”
謝小風正說著,忽然頓住了。
他側過目來,眯起眼看向沈憶寒。
“……沈宗主,你其實早便知道,你那好友的元陽之體,於突破修行,是極厲害的靈丹妙藥吧?否則,你又怎會察覺本座所謀,處處提防?”
沈憶寒不答他話,裝作身上無力,趴倒在地,一手落在頰邊,把那幾朵百地菊掩在衣袖後,囫圇塞進了嘴裡,隻覺入口澀後回甘,心中暗自期盼這花兒多少能起些效果。
謝小風滿臉恍然大悟道:“……是了,定是如此,聽聞沈宗主卡在元嬰後期,修為數百餘年不得寸進,如今隻餘下幾十載壽元,你自是著了急,於是便打起你那好友的主意,可惜還未動手,便險些被本座捷足先登,你自然不願,所以才從中百般作梗!”
沈憶寒本不願搭理他,隻想靜靜等百地菊發揮效用,然而不知是那蠱毒讓他此刻格外難以控製住心緒,還是因為聽見謝小風竟這樣揣度自己對好友的用心——
他自問與雲燃結識千年,從未圖謀過雲燃什麼,無論是他的道行修為、還是在修界的名聲地位,可卻被謝小風如此汙蔑,一時隻覺氣血翻湧,忍無可忍,怒道:“你自己心思下作,便當天下所有人都跟你一樣麼?我與他不過是朋友之情,光明坦蕩,清白乾淨,更從未圖過他什麼……我若有這心思,早便做了,又何必等到今日?”
說完又心生悔意,暗道自己何必與謝小風一個魔頭解釋?
難道還企盼他能懂自己與雲燃千年至交的情分嗎?
實在是太蠢了。
他閉了嘴,謝小風卻不依不饒起來,蹲在他身前,用鸞鴛撥開沈憶寒落在頰邊的發縷,挑著他的下巴道:“哦?那你既不是圖他的身子,便更是圖著彆的了,沈宗主——”
“你可不會是對你那千年至交的好友,動了什麼彆的心思吧?否則你怎肯這般為他打算?明知本座身份,還願為了他涉險?”
沈憶寒閉目不言,眼睫卻輕輕顫了顫——
因為他終於感覺到,身上那酸軟無力的滋味減輕了些許。
天幸,百地菊似乎真有效用。
“即便你對他沒念頭,難道他對你的心思,也一樣嗎?”
謝小風未覺有異,隻看出方才沈憶寒心緒激蕩,這倒正中了他的下懷——
那蠱蟲雖厲害,但畢竟眼下沈憶寒是元嬰,他是煉氣,對方修為整整高過他幾個大境界,正因如此,沈憶寒雖然已經無力反抗,卻遲遲沒有被催動情|欲,陷入幻境。
要使蠱蟲百分百發揮效用,則對方越心緒波蕩浮躁越好。
謝小風哈哈笑了幾聲,有意激沈憶寒道,“他對你那般在意,沈宗主,你莫不是沒見過男歡女愛之事?你且去看看,這世上有幾個情郎,對自己心愛的姑娘,能比的過雲真人對你的細心體貼?若非本座親眼所見,倒也想不到,修界人人以為清冷寡情的登陽劍,竟會為了一個‘朋友’陽壽將儘、突破不成而煩心,連在靜夜裡打坐入定,也頻頻不成,你這‘朋友’的分量,可真是重得很啊!”
沈憶寒聽了這話,心下卻更亂了,一時想:“他故意激我,必有原因,多半不安好心,我萬不可又上了他的當。”
一時卻又想:“此人既能察覺我用靈識窺探他,想必他如今雖修為不濟,靈識卻多半比我隻強不弱,他怎知道阿燃在靜夜裡入定不成,難道是他窺伺阿燃看見的嗎?阿燃居然為我煩心至此,他為何……為何這樣在意我?這豈非生了心魔?都怪我……成事不足,還讓他如此擔心……”
一時隻覺心亂如麻,思緒激蕩間,呼吸也愈發急促起來。
謝小風把他從地上扶了起來,微笑看著他,溫聲道:“彆想了,看著我。”
沈憶寒忽覺後腦一陣發暈,定睛一看,眼前人的麵孔居然變成了雲燃的模樣。
“你……你是……”
他頭痛欲裂,看著眼前人,竟什麼也想不起來。
“雲燃”目色溫柔,一手扶著他,一手握著鸞鴛遞給他,道:“彆害怕,我已把那魔修殺了,現下咱們安全了,你的東西——可彆再被人搶去。”
沈憶寒胸膛急促起伏,接過鸞鴛,熟悉的觸感讓他心中稍定,對眼前人的信任也多了幾分,道:“你……你何時來的?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他後腦發沉,身上不知怎麼回事,漸漸熱得厲害,小腹處更仿佛燒著了一團火般,讓他極其難受。
“雲燃”湊近了他些,語音既低且沉,攬著他低聲道:“憶寒,你怎麼了?可是哪裡難受嗎?”
說著便伸手攬上了他的腰。
然而這短短的一句話,卻仿佛一道驚雷照進了沈憶寒的世界裡——
他腦海裡電光火石想到:“不對……阿燃從不這麼叫我,他要麼不高興了,連名帶姓的叫我沈濯,要麼便彆彆扭扭的叫我‘沈大哥’,如今也得有個千八百年,沒再這樣叫過我了,這人……這人不是阿燃!他是……他是……”
不及多想,“雲燃”的臉已在他眼前漸漸放大,沈憶寒身上雖然仍舊熱的厲害,四肢百骸的酸軟無力感,卻已漸漸消去,他一時顧不得多想,抓了鴛劍出鞘,“噗”一聲——
捅進了眼前人的心窩裡。
謝小風雙眼瞪大,萬萬沒想到沈憶寒會在這當口忽然發難,明明方才沈憶寒已經著了他的道,進入了幻覺之中,怎麼會……
然而沈憶寒眼前,幻境潰散,謝小風已從“雲燃”變回了本來麵目。
沈憶寒這一劍刺得極深,謝小風無論靈識如何,如今這具肉身隻有煉氣修為,卻是萬萬不假,比凡人雖強健些,卻也受不得這貫心一劍,當即捂著胸口嘴角溢出血來。
沈憶寒哪裡會給他喘息機會,立刻又補了一劍,等謝小風徹底趴在地上不動彈了,他才收回了鴛劍——
雖才救了他一命,劍上卻不染寸紅。
沈憶寒扶著密室中的書架,感覺身上熱的愈發厲害,小腹處的火焰越跳越灼烈,倒還有閒心逸致想道:“降妖除魔果然不易,今日對付這魔頭,險些把清白和性命都交代在此處,若是我好好一個男子卻被魔修采補,先那什麼……後那什麼……傳出去,豈不毀我沈濯一世英名……”
腦子裡一邊不著調的想著,身上卻再耐不住情火燒灼。
密室裡眼下隻有他與謝小風的屍身,再沒第三個活物。
這蠱蟲本來是為下蠱者操縱中蠱者而煉,現下謝小風死了,蠱蟲無主,致成幻境潰散,可催|情的功效卻並沒有消失。
沈憶寒憋得難受,隻得靠坐著書架,閉了眼自|瀆起來。
一邊自|瀆,心裡一邊又十分惱火,想他自打娘胎裡出來,便從沒吃過今日這種虧,落得如此狼狽模樣,居然一個人在黑漆漆的密室裡解衣自|瀆,旁邊還橫著一具死屍——
真是既不風雅,也不快活。
從剛才自幻境中清醒過來後,沈憶寒便有意不去想為何方才他看見謝小風變成的人是雲燃,然而此刻他終於沒辦法繼續回避這個問題了。
眼前一片白光閃過時,沈宗主腦海裡出現的不是旁人,好死不死正是好友雲燃那張淩厲冷峻的臉。
他腦海裡也一片空白,隻剩下兩個字:“壞了。”
不料還有更壞的在後麵等著他。
他竟然聽到了雲燃的聲音。
雲燃的聲音一如往常,低沉柔和,像是一潭幽靜的冷泉,不似他的相貌那般棱角分明、銳意畢現,英俊到近乎咄咄逼人。
“沈濯?”
有那麼一瞬間,沈憶寒幾乎以為自己自|瀆的出現了幻覺。
沈憶寒想:“……我難道真瘋了不成?乾這檔子事,想他作甚?”
然而很快他便發現了,這並不是他的幻覺。
雲燃的聲音真真切切的從密室外傳來,聽著和他隻有幾步之遙。
隻是此時此刻,他聲音裡失了往常的鎮定,變得有些急促。
“沈濯……?”
這下沈憶寒終於聽出來了,雲燃在找人。
或者說,雲燃在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