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眾弟子聽他所言,心中都頗覺震驚。
燕子徐一邊給那名口鼻流血的師弟療傷,一邊道:“這劍壓……難道是如同當年雲真人得了登陽劍傳承那般麼?早聽聞十七劍主中,失傳的幾位並非真正失傳,而是劍道傳承秉承主人遺願,未尋到滿意的傳人,便隱而於世罷了,如今這可是傳承現世,讓咱們趕上了?”
話音剛落,眾人便見“嗖嗖嗖”密雨一般、數不清的一道道遁光,從遠處的昆吾諸峰上,朝那劍壓發出的方向射去,想來感知到傳承現世的昆吾弟子們,此刻都已爭先恐後的往那傳承現世之地去了。
畢竟,這可是一輩子也未必碰得上一次的大機緣——
有弟子感歎:“看來這下他們得爭個頭破血流了。”
沈憶寒心中卻隱約覺得不對勁。
當年登陽劍的劍道傳承現世,他陪著雲燃九死一生、曆經險難得了這機緣,登陽劍已是昆吾十七劍中,公認的最為強橫霸道的一脈,傳承現世時劍意波蕩,卻也不似剛才那股劍壓一般,無差彆攻擊所有人,似乎隱隱含著一股戾氣和殺意。
現下出現的這個傳承,卻不知是曾經的哪位劍主的衣缽,竟有如此大威力。
他想起那抹靈識看見謝小風離開了垂秀峰的事,心下不知怎的,有種不祥的預感,果然稍一凝神,便通過靈識,看見謝小風抱著個不知是什麼、黑黢黢的物什,正在林中狂奔。
沈憶寒心知劍道傳承現世,恐怕這昆吾山脈中,很快就要為了爭奪傳承大亂一場,謝小風這時候行跡鬼祟,要做的決不會是什麼好事。
他心念電轉,當下便決定前往謝小風所在之處——
眼下這時候,昆吾劍派亂則亂矣,說不好卻是他抓住謝小風馬腳、乃至直接殺了此人的最佳機會,他如今隻餘下幾十載壽元,若是錯過了這個機會,可不知下次還有沒有。
當即便對陸奉俠道:“師伯,我去瞧瞧是怎麼回事,勞煩師伯先在此照看子徐他們。”
陸奉俠眉宇微蹙,似覺不妥道:“這……劍道傳承畢竟是昆吾秘寶,宗主前去,隻怕他們多心……會否不妥?”
沈憶寒道:“不妨事,我隻躲遠些,不靠近那傳承,隻看看是怎麼回事,想必他們也不會多心。”
陸奉俠還想說什麼,他卻已轉身禦鸞鴛而去。
沈憶寒自然明白,他一個彆派掌門,如今昆吾劍派劍道傳承現世,他要是也出現在傳承周邊,十有八|九要引得誤會。
隻是他本就不是為那現世的劍道傳承去的。
眼下傳承現世,謝小風鬼鬼祟祟,不知要去做什麼,想必即便不是暗害雲燃,也是要趁這劍派大亂之際乾壞事,那麼多前去爭奪傳承的劍派弟子,指不定就要遭此人毒手,他去了結此人,也算是為昆吾劍派除一禍害,因此沈宗主心中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麼不對。
隻是若被人看見糾纏,的確也沒必要,沈憶寒還是稍施易容之術,改換了容貌衣著,鸞鴛也被他做了個障眼法,變成了一把精致漂亮的紫金軟劍。
沈憶寒禦“劍”而行,看上去儼然便是個劍派弟子了。
他循著那抹靈識而去,果然謝小風所在的方向正與那劍道傳承所在的方向極近,沈憶寒飛的越近,發覺身周禦劍趕向那地方的劍修越多。
他並未真的追到劍壓傳出的那處山巒去,而是在附近的一處密林間落下了。
謝小風便在這附近。
沈憶寒收回了那抹靈識,屏息凝氣,循著謝小風的方向而去。
樂修大都並不擅長隱遁之術,不過沈憶寒對這些雜門歪道,倒都略有涉獵,他的隱遁術算不上高明,但不被一個煉氣期修為的發覺,應當是綽綽有餘。
儘管如此,沈憶寒卻也十分警惕,畢竟不知謝小風如今究竟還剩多少魔道神通。
好在跟了一路,天色漸漸轉昏,謝小風仍未察覺到有人在跟蹤自己,沈憶寒心中這才稍定。
如此跟了一路,沈憶寒也看清了謝小風抱著的那黑漆漆的物什,竟是個罐子。
一見這罐子,他立時想起了夢中的內容。
這罐子裡裝著的,是一種極其淫|邪刁鑽的蠱蟲。
這蠱蟲食飼養者的精血為生,不知是如何煉成,隻要沾上一點,下蠱者心念一動,對方便會飽受情欲煎熬之苦,與尋常催|情藥物不同的是,這蠱蟲會讓中蠱者身置幻境,將下蠱者當成自己的心上人,不知不覺間成就好事。
那夢中好友中了此蠱,很是受了一番折磨,隻是不知是雲燃心誌堅定之故、還是他已經冷寂寡情千年,沒有什麼心上人的緣故,謝小風雖用這下三濫的伎倆逼他,卻始終沒能得逞。
夜色漸深,月上中天,沈憶寒跟了謝小風一路,終於見他在一處山崖上落下的小瀑布旁停了下來。
這處瀑布不算大,隻有幾人高,但水流清冽湍急,落入下方潭中,潭麵卻靜寂幽深,不似瀑布流水湍急。
一動一靜,相映成趣。
水光映月,潭邊簇簇的開著幾從月季花,,沈憶寒認出其中幾目“春水綠波”、“綠萼金蓮”,竟然是前所未見的恣意盛放之態,心中不由微覺詫異。
暗道:“我遊戲人間多年,也算見多識廣,竟也從未見過開的這樣好的花兒,從前有心以靈氣靈土栽培,月季這樣的凡花,反倒承受不住‘福氣’,都被靈氣溺死了,這裡的花開的這樣好,隻怕附近有什麼滋潤植株的靈物。”
正想著,卻見謝小風轉身四下看了一圈,仿佛十分警惕似的,他連忙又更屏息了些,謝小風果然不曾察覺。
沈憶寒見他在那瀑布前轉了幾個彎,身形一晃,不知怎麼竟然消失在了奔湧的水幕後,心下一驚,等了片刻,才從密林中出來,在方才謝小風消失的地方一看,果然此處水底並不深,水下大約幾寸,便有細密排布的石塊,像是刻意供人行走的。
沈憶寒施了個避水決,從那水下石徑底下穿過瀑布,但覺眼前豁然一空,裡頭竟是個黑幽幽的洞穴。
他用靈識一探,感覺到謝小風已在前方離出很遠,立刻跟了上去。
山洞裡幽暗不見光線,不過沈憶寒已渡了三次雷劫,縱使樂修並不煉體,能到元嬰境界,身體的強度也早非尋常人可比,不必有光,沈憶寒也能將洞中的路徑看的清楚。
隻是走了兩步,見眼前出現了岔路,他略略辨明謝小風氣息的方向,選了其中一條路,豈知越往前走,岔路越多,石壁上偶有水滴“嘀嗒嘀嗒”落下,濺起水聲,四麵八方的在空曠的洞中擴開,每一條岔路都有回音,聽了讓人幾乎分不清東南西北。
好在沈憶寒一直牢牢鎖定著謝小風氣息的方向,遇見岔路,也隻是稍微閉目凝神感知一會,既能選定其中一條跟上去,就這樣不知走了多久,謝小風的氣息竟忽然消失了!
沈憶寒雖也時常在外雲遊,但他的雲遊卻是真正的遊山玩水,與雲燃那樣每出去一次,都不是為了誅這個妖、便是為了除那個魔的目的明確完全不同,對危險的感知,自然也不會那麼敏銳。
他直到謝小風的氣息完全消失,心中才覺出不對來,立刻握緊了手中還是紫金軟劍模樣的鸞鴛。
果然未進數步,便見眼前豁然開朗,竟然是一處密室,密室中有椅幾、桌案床榻,居然布置的十分周全,像是有人居住在此的樣子。
謝小風站在書架前,正抽了一本細細翻看著。
沈憶寒見他如此鎮定,心知不好,當下也不打算跟他廢話了,然而才一抬手,立刻發現自己全身靈力居然像是被什麼東西鎖住了,半點流轉不得,頓時大驚。
身後傳來吱嘎一聲,卻是密室的石門也在他身後合上了。
謝小風終於抬起頭來,轉目笑吟吟看著他道:“沈宗主,這下咱們可終於能好好說話了。”
沈憶寒麵不改色,一邊嘗試驅使真元突破那桎梏住他全身靈力的無形力量,一邊道:“什麼沈宗主?我是青霄峰楚掌門座下弟子,看你鬼鬼祟祟,才跟了你一路前來,不知你在說什麼,你是何人?這裡又究竟是什麼地方?”
謝小風哈哈笑了兩聲,道:“沈宗主,不必裝了,這些日子你屢屢壞我好事,與我作對,還大費周折分出一抹靈識來監視我,如此盛情相待,謝某若還感覺不到,豈非蠢鈍如豬了?”
說到“蠢鈍如豬”四字時,眼裡終於露出一抹戾氣來。
沈憶寒幾番催動真元,丹田紫府中的靈氣都是動彈不得,暗自心驚,想道:“的確是太過輕敵了,小看了他,他眼下是練氣期修為不假,卻不知怎的,知道這古怪密室所在,裝相引我前來,眼下中了他的套了,若不想個法子脫身,怕要殞命此處。”
好在謝小風似乎並不打算立刻殺了他的樣子,走近了幾步眯著眼道:“本座倒很好奇,爾不過區區一元嬰小輩而已,連你那好友都沒察覺出本座身份有異,你又是怎麼看出來的?從大比那日,你就在暗中窺看本座了吧?”
沈憶寒想要去動傳訊玉符,然而此刻他半分調動靈力不得,竟然連乾坤袋也打不開,心中暗自叫苦,隻能和謝小風胡扯八扯,好多拖延些時間。
“什麼本座不本座的?你究竟是何人?”
謝小風冷哼一聲:“本座的名頭,你自然是不配知道。”
沈憶寒卻道:“可惜我已經知道了。”
謝小風挑眉:“哦,那你說說看。”
沈憶寒心中漸漸有了個主意。
樂修靠的是以靈禦曲,謝小風就算有些鬼伎倆花把式、如今不過也隻是練氣期,之所以有恃無恐,無非自忖封住了他的靈力,便封住了他大半的本事,若他是個劍修,謝小風便不敢如此——
可他的鸞鴛,不僅是笛,也同樣是劍。
沈憶寒心下主意已定,微笑道:“我說了,怕你惱恨被我揭穿真麵目,除非你保證,我說了你也不殺我,那我便說。”
謝小風嗤笑道:“我就是要殺你,你又能如何?”
沈憶寒道:“那我便不說了,你要殺就殺好了,悉聽尊便。”
謝小風微眯起眼,沈憶寒感覺到他的殺意,立刻又道:“隻不過你的身份,若被旁人知道……你如今不過練氣期修為,離了這間密室,想要自保,怕也沒那麼容易,到時候又要在修界過上四處逃竄、人人喊打的日子了。”
謝小風道:“殺了你,自然不會有人知道。”
“那可未必,你怎麼覺得我不會把此事告訴旁人呢?我若死了,說不準有人找你尋仇,將你的身份公諸天下。”
謝小風冷笑道:“來便來好了,當本座很怕那些蝦兵蟹將麼?休再東拉西扯,本座問你什麼,你便答什麼,否則……”
沈憶寒道:“好吧,那我說了,你可彆生氣。”
謝小風忍無可忍:“快說!”
沈憶寒:“你是……”
他頓了頓:“一隻蜘蛛精!”
謝小風:“……”
謝小風愕然無語了片刻,他方才聽沈憶寒所言,還以為此人真知道自己的身份,萬萬沒想到沈憶寒會給出這麼個答案。
就在他錯愕的這一瞬間,鸞鴛其下,鴛劍出鞘——
劍從紫玉笛身而出,發出一聲金玉相擊的清鳴,沈憶寒動作利落如流水,引鴛劍直向謝小風麵門刺去。
旁人都隻以為妙音宗沈宗主是個風流秀雅的樂修,沈憶寒一生順風順水,遇到危急的次數屈指可數,是以並無幾人知道,鸞鴛溫瑩剔透的笛身下,藏了把鋒芒銳利的劍,他實是個笛劍雙修的,劍道修為雖不示人,卻並非沒有,何況還有雲燃這麼個“天下第一劍”的好友。
謝小風反應雖快,側身躲過,又一拍乾坤袋,也取出一柄靈劍,和沈憶寒交起手來,但是事發畢竟突然,他迎擊的多少有些狼狽匆忙。
沈憶寒卻是蓄勢而發,劍下招招直奔謝小風命門,使的全是殺招,他雖不能動用靈力,竟也很快占了上風。
謝小風隻覺密雨似的劍風將他圍攏,他萬沒想到這麼個看起來無一是處、玩世不恭的樂修,竟能有如此淩厲的劍意,居然有些喘不過氣來。
就在沈憶寒終於尋到了謝小風一個破綻,正要一擊斃命時,忽然聽得耳畔“嗖”的一聲,一個小小的什麼物什飛到了他頸側的皮膚上,不待他反應,便“噗”地鑽進了皮肉。
沈憶寒心中大驚,立刻明白了那是什麼東西。
果然那小蟲子鑽進他的皮肉,他全身上下頃刻間便覺酸軟無力,幾乎連站也站不穩,單膝跌跪在地,鴛劍也再握不穩,“當啷”一聲脫手掉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