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晚,太陽緩緩隱沒於地平線之下。
一道斜斜的光影,如同一縷幽微的絲線,輕柔地撲灑在潺潺流動的河水上。
河水閃爍著粼粼波光,竟頗有幾分“半江瑟瑟半江紅”的詩意。
但此刻的桃源村,卻彌漫著一股異樣的詭異氛圍。
桃源村的所有村民,仿佛被某種神秘力量召喚,紛紛走出家門,靜靜地佇立在自家門前,他們帶著期待的眼神看向村子某個方向。
這時。
一聲悠長而古老的鐘聲,從村子的深處悠悠傳來。
那鐘聲,仿佛穿越了無儘的歲月,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陰森。
但是村民們的臉上,不約而同地浮現出興奮的笑容。
仿佛即將迎來一場盛大而神秘的慶典。
“孫三郎回來了,總算要開始啦!”一個七八歲的小童,眼睛裡閃爍著天真無邪的光芒,咧著嘴笑著說道。
“我們馬上就有新衣裳,有新玩具啦!”
“你給我閉嘴,彆儘想著這些有的沒的。”小童的母親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腦袋,眼神中雖然帶著些許責備,但更多的也是即將豐收的喜悅。
“可是,孫三郎三年前為什麼要逃呢?”另一邊,一個小小孩滿臉疑惑,清澈的眼眸中充滿了不解。
“陪伴娘娘左右,那是多大的福分呀,大家有吃的,有玩的,有用的,我長大了也想給去陪娘娘。”
“誰說不是呢。”女童的父親也是很疑惑。
“你爺爺六十的時候生了一場大病,斷了一條腿,剛巧娘娘納親,你爺爺馬上好了。”
“這都是娘娘的恩典。”
“我聽說上上次,被納親那戶人家接連又生了三個大胖小子,連續十年收成都比彆人家好上一半多。”
“那還算少的了。”一個中年人道。
“我以後也要陪娘娘!”男童聽了十分興奮。
父親也是一臉寵溺道:“等這次完成後,全村十歲以下的孩子都有機會。”
“要是咱們家能出一個娘娘的乘龍快婿,那我這張老臉也有光彩了。”
“我要當新郎官,我要當新郎官!”小童聽得更加興奮。
一邊蹦蹦跳跳,一邊大聲叫嚷著。
他的母親見狀,急忙捂住了他的嘴巴。
“噓!”
“孫三郎來了!”
“都彆給我說話,彆怪老娘不客氣!”
“來了!”眾人頓時安靜下來,一個個瞪大了烏溜溜的眼睛,緊緊地盯著路的儘頭。
隻見一隊化著濃妝,吹拉彈唱喜樂的樂師開道。
一群年輕力壯的大漢,抬著一頂露天的轎子,邁著沉重的步伐緩緩走來。
轎子上坐著一個英俊的年輕人,正是孫家三郎,隻不過他的雙眼被紅布緊緊蒙住。
轎子的旁邊,跟隨著不少所謂的“親朋好友”。
他們的麵容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陰森,每個人臉上都是興奮又緊張的表情。
莊博世微微側過頭,低聲問道:“阿娘,為什麼要把我的眼睛蒙上呢?”
“我們凡人的眼睛不潔,隻有蒙上眼睛,才能去見娘娘。”
“可是,為什麼要把我綁在轎子上抬去啊。”莊博世又問。
“怕你亂動驚擾了娘娘,到了地方就把你放下來,你這娃是孫猴子坐不住嗎。”孫母有些不耐煩道。
“阿耶,為什麼儀式還有嗩呐笛子的喜樂啊。”莊博世繼續問道。
“這也是儀式的一部分,討娘娘歡喜的,彆問那麼多!”孫父的聲音冷冰冰的,不帶一絲感情。
“好吧。”莊博世似乎十分緊張,對著兩側道。
“阿耶阿娘,我我有些害怕。”
“彆怕。”孫父孫母露出了森冷的笑容:“很快的。”
“結親,我也要結親!”路邊上一個小童突然興奮地叫嚷起來。
“閉嘴!”一聲怒吼傳來。
緊接著便是一陣掙紮和悶響。
“什麼接親?”莊博世有些疑惑道。
孫父連忙解釋道:“那是一個調皮的小孩子,跟他父玩鬨呢,彆在意。”
莊博世微微側頭,透過厚厚的紅布頭,他看到那個小童被擰斷了脖子,如同一隻破舊的玩偶般,被無情地扔到了後麵的池塘裡。
“真是個小調皮。”莊博世意味深長地說道,語氣中沒有一絲憐憫。
雖然雙眼被蒙住,但莊博世憑借著敏銳的感知,對沿途那些密密麻麻、用詭異而興奮的眼神注視著他的村民們,看得一清二楚。
若是一個正常人,定要嚇得肝膽欲裂。
哪怕是張洞也有些緊張。
他不怕鬼。
但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
他們不是被厲鬼控製。
而是出於自己的意願。
一個村子都是按照同一個意願。
每十年獻祭一個年輕男孩給娘娘當夫君。
不管是誰家孩子,大家都與有榮焉。
這是一種被詭異扭曲了思想的結果。
三觀被完全重塑。
而一些反抗者,例如孫三郎、趙大姐、二丫頭,則是被迫成為異類。
要麼逃,要麼死,要麼惶惶不可終日。
莊博世感官敏銳,窸窸窣窣的低語聲,也清晰地傳入他的耳中。
有不少村民在討論,這次接親之後又能得到什麼。
受傷的治傷。
年老的延壽。
小孩的玩具。
女人的珠寶。
或者是一些外界稀奇古怪的一些玩具。
好像,通過結親,完成了一個涉及每個人的交易。
我說呢,怎麼會在這裡看到一些就算是外界都十分昂貴的物件,但是村民根本不把這些東西當回事。
因為不是自己買來的,而是那個娘娘恩賜的,所以根本不重視。
莊博世總算明白了。
娘娘相當於河神的角色。
而每十年都要給她送一個贅婿,完成交易後,村裡人就能風調雨順、長命百歲。
甚至一些稀罕物都能從天而降。
說實話,太劃算了。
連莊博世都心動了。
相比於鬼櫥這種坑爹的交易機製,兩個代價才能換一個要求。
娘娘簡直是良心大放送。
彆說十年送一個贅婿,一年送十個都賺翻了啊!
但真的就是如此嗎?
莊博世想到了那些死後化為倀鬼、厲鬼的村民。
被壓在桃花樹下永世不得翻身。
所有的饋贈,都在命運中標定了價格。
在桃源村出生的村民,早就把一生都交易了,甚至他子孫的一生。
那些物件對於厲鬼來說是毫無用處的東西。
隻有村民本身,才是厲鬼所需要的代價。
村民的隊伍很快便踏上了山坡,左繞右繞。
莊博世隻感覺周圍的溫度越來越低。
寒意仿佛無數細小的針,刮在皮膚上,哪怕是他都有些感到不舒服。
如果是個普通人,此刻恐怕要被凍僵。
因為,那熟悉的紅煞又出現了。
笑容怪異的厲詭,混雜在村民隊伍之中。
蹦蹦跳跳。
吹拉彈唱。
紅煞們不斷向四周撒著喜錢和喜餅,紅霧蔓延。
天空中垂下了長長的紅色綢緞,真是歡快的很。
但是身邊村民的隊伍,嘿呦嘿呦走著路,好像沒有看到紅煞,絲毫沒有受到影響。
那團猩紅霧氣像浸了血的綢子,在桃樹間纏纏繞繞。
沾到的桃花更加豔麗,滲出粉色的汁液,吧嗒吧嗒落在地上。
轎夫們的草鞋陷進泥地,每一步都扯出拉絲的黑逆土。
他們卻感覺輕鬆了不少。
莊博世看的清楚,因為八個厲詭貼在他們身後,正在幫他們抬轎子,真是貼心的很。
悉悉索索由遠及近。
莊博世聽到了那些桃樹在移動。
不,不是桃樹。
而是桃樹下埋葬的一隻隻厲詭。
他們從桃樹下爬出來,腐爛的眼眶盯著村民的隊伍。
喜餅灑在他們身上,那些厲鬼似乎被吸引,蹲在地上狼吞虎咽起來。
很快,便進入了一個更深層次的詭異領域。
穿出桃林,一座巨大的廟宇出現在眼前。
廟宇雕著精美的飛簷,卻掛滿了猩紅的燈籠,像是一顆顆眼睛,隨著夜風來回轉動,直勾勾盯著村民隊伍。
廟門大開,溢出燈光泛著紅色,照得人影子虛浮。
這座廟異常華麗,即使在黑夜中,也被詭異的光照得燈火通明。
通往廟宇的道路兩旁,上百衣著不一的紙人穿著鮮豔的紅綠錦緞。
紙人雙手交迭在腹前,指尖卻詭異地朝向後方。
布鞋尖對著相反的方向,像是身體翻轉了。
看到村民隊伍過來,所有紙人的腦袋正以脖子為軸,緩緩低下。
紛低頭鞠躬。
臉上被塗抹的斑駁痕跡在冷光下格外清晰,細看竟是一張張猙獰的表情,油墨畫的眼睛正隨著隊伍移動。
整座廟宇內十分擁擠,卻寂靜無聲。
院堂之中擺滿了一百張桌子。
每一張桌子,又有七隻厲鬼端坐在桌邊。
七百隻麵色慘白的厲鬼端坐在桌前,他們的衣領整齊翻折,雖然樣貌不一樣。
但是意外的裝扮都很像。
這可是真詭,而不是倀鬼什麼的東西。
厲鬼本就沒有高下之分。
但在這裡,很顯然這些厲鬼隻能對娘娘俯首聽命。
每一個厲鬼雙手交迭在桌麵,一動不動,仿佛被釘在桌麵上的屍體一般。
此外,每張桌上都擺著十個粗瓷大碗。
隻是碗都是空的。
桌底的陰影裡,隱隱可見許多腳踝纏著白麻的小腿。
這是一次鬼宴,給娘娘準備的盛大鬼宴。
這些鬼,或許都是從那千年桃樹下爬出來的千年老鬼。
是娘娘延伸的靈異。
當三十多號村民隊伍進入院子的時候,所有厲鬼的腦袋同時轉向聲源。
他們空洞的眼窩,隨著隊伍移動而移動。
若不是村民隊伍看不見厲鬼們,估計他們嚇得沒一個人走的動路了。
紅煞相送。
厲詭抬角。
紙人迎賓。
大開詭宴。
不得不說,這場麵,這排麵,實在太足了。
太重視了!
這還能說什麼呢!
莊博世跟張洞開玩笑:“洞子,一個女人愛不愛你。”
“就看她為你,能花多少心思。”
“如果隻是嘴上說說,那隻想白票你。”
“你看,娘娘為了你,不僅萬民祝福,百詭抬嬌,紅煞相送,紙人行禮,還精心準備了一百桌宴席,邀請了她上千個親朋好友參加。”
“為什麼?!”
“就是為了展現她對你的重視,告訴所有人。”
“啊,不是,所有鬼。”
“遠架是一場豪賭,高架也是一次豪賭。”
“她不想讓你輸!”
“錯過就錯過了,人生不就為了幾個ont麼!”
“你以後說不定再也沒有這個機會,有這麼多好兄弟幫你完成一個瞬間了。”
“洞子,你要不從了吧。”
“叔叔我啊,真是感動到快要哭了啊。”
“這種好女詭,錯過就真的沒了啊。”
張洞臉都要綠了。
“叔叔,求求你彆說了!”
此刻,莊博世對娘娘的好奇心愈發強烈。
目前看來,這位娘娘似乎是一隻有意識的存在,並非那種毫無意識、隻會肆意殺戮的惡鬼。
把這個桃花源經營的非常好,上下一心,而且索取很少付出倒是很多。
隨著轎子被抬進大殿。
“咚”的一聲,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阿耶,阿娘。”莊博世喊了兩聲。
聲音在寂靜的裡回蕩,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紅煞送到門口就離開,村民的家人們已經趴在地上,身體微微顫抖,顯得極為恭敬。
他微微轉過頭,看到角落裡麵擺放著兩個還沒被畫上妝容的人偶,一個是自己當初隨手製作的小假貨,另一個則是那個七八歲的小姑娘。
祭壇之上,一尊高大的女性泥像,身著紅色的衣裳。
神像的身體並非傳統的寬大模樣。
十分修長苗條,如同真人一般栩栩如生。
女人很美,而且是一種毫不張揚感性的美。
雖然看不清麵貌,但給他的感覺就是飄飄欲仙。
甚至有種一陣風吹來,女人就會隨風起舞的飄渺。
神相前。
有一個案台,一卷書冊,一支紅筆,一壇顏料。
還有一個火盆。
莊博世調侃道:“洞子,你有福了,長的怎麼樣不說,起碼身材很好啊。”
張洞已經淩亂了:“……”
這個莊叔叔,越來越沒什麼正形。
他嘴裡能吐出什麼話,張洞都不感到驚訝了。
村長跪伏了一刻鐘後,緩緩站起身來。
他雙手微微顫抖著點上了三柱香,小心翼翼地插在了香爐之中。
隨後,他拿起一隻猩紅色的筆,蘸了蘸那散發著刺鼻氣味的顏料,在一張紙上寫下“孫易”的名字。
看來這孫易,就是孫三郎的本名了。
莊博士瞥了一眼,猜測那可能是什麼文書之類的東西。
這個儀式詭異至極,房間內明明有三十幾個村民,門外更是有近千厲鬼旁觀。
這個儀式詭譎異常,房間內三十多個村民屏息肅立,門外更聚著近千道森冷身影。
卻沒有一絲聲響。
活人緊抿嘴唇,厲詭沒有觸動規律,所有人與詭都被某種無形威壓籠罩。
寫完名諱後,村長長歎一聲再次跪地,額頭磕在青石板上咚咚作響。
“伏惟聖母娘娘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