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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身邊隻帶了黃錦,上門來看陸炳了。當然,錦衣衛早已把附近幾條街都提前控製了。
陸繹聽到萬歲來了,臉色頓時變得慘白。陸炳卻好像早有準備,看著兒子微微一笑。
“兒子,這是好事兒。萬歲既然親自來看我,就說明他最多隻會殺我一人,陸家必然無事。
你聽說過曆史上有皇帝親自探病後,殺人家全家的嗎?這已經是我想過的最好結果了。
把我扶起來,替我到門前迎接萬歲。記住,哭得傷心點,就當我已經死了。”
陸繹看著父親,麵如金紙,氣息微弱,知道父親這次恐難逃一劫,硬撐著到現在,隻怕就是為了等嘉靖的。
陸繹來到門外,跪在地上,迎接身著道袍的嘉靖。黃錦一如往昔,像影子一樣貼在嘉靖的身邊。
看著陸繹淚流滿麵地跪在門口,嘉靖淡淡地說道:“你且去吧,朕和陸炳聊聊。”
走進門裡,陸炳在床上坐著,身後靠著枕頭保持姿勢,見嘉靖走進來,拱手為禮。
“萬歲,臣實在是爬不起來了,請萬歲看在臣過往的些許微勞上,寬宥臣失禮之罪。”
嘉靖哼了一聲,轉身坐在陸炳床頭放著的太師椅上。
黃錦在嘉靖腿打彎兒的一瞬間,已經將蒲團準確地塞進了椅子和嘉靖的屁股之間。
嘉靖看著陸炳的臉,眼睛微閉,沒有一點表情,就像在醞釀著什麼一樣。
陸炳也不說話,隻是看著嘉靖,緊一陣慢一陣地喘氣。黃錦在此處無灰可扒,頗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最後終於是嘉靖先開口了:“你隻是想讓朕寬宥你失禮之罪嗎?還是寬宥你的失職之罪?”
陸炳苦笑道:“失禮之罪可恕,失職之罪難逃。臣不敢起非分之想,但憑萬歲處置。”
嘉靖冷笑道:“你的本事,沒人比我更清楚了。你就算當初不知道蕭萬年是誰,此後這些年,難道也不知道嗎?”
陸炳吐血之後,滿腦子裡想的都是這件事,對嘉靖此時的問話,他早已在心裡反複斟酌幾百遍了。
“回萬歲,臣確曾查過,隻是梅龍鎮已經沒有活口了。大同城內的人,隻知道蕭萬年的娘子是梅龍鎮的人,卻無人知道就是龍鳳店的。
我後來當麵詢問蕭萬年,他才告訴我,他娘子其實就是龍鳳店的人,他是龍鳳店李家的女婿。
臣罪該萬死,念及與蕭萬年的情義,又覺得女婿而已,並無血緣,故而未曾將此事稟告萬歲。
而且那時蕭萬年已經獲罪離職,隻是一個普通百姓而已,既無機會也無心思危及萬歲。”
嘉靖冷然道:“可你明知道蕭風的身份,卻也同樣沒有告訴朕!蕭萬年與龍鳳店無血緣,蕭風卻是有的。
他這些年在朕身邊,若真有為親人複仇之心,你隻怕萬死難贖吧?”
陸炳黯然道:“萬歲責的是。臣隻以為蕭萬年的身份無人能知。他娘子死的早,蕭風尚不諳事。
蕭萬年從來也沒對蕭風說過身世,他隻是希望蕭風能像個普通人一樣,平平安安的過一輩子。
臣念及亡友之情,不願對蕭風斬儘殺絕,確是有的。但蕭風學會《倉頡天書》,臣卻始料未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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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蕭風一鳴驚人,與萬歲再續仙緣,成了萬歲師弟,文玄真人之時,臣又覺得他對萬歲修道有助力。
況且蕭風並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臣若告知萬歲,萬歲反生嫌隙,後麵也就沒有兄弟情深的佳話了。”
嘉靖回想了一下當時的情況,蕭風的上位確實十分突然,估計陸炳也是措手不及。
當蕭風一下就變成了自己的師弟後,陸炳肯定是打死也不能說什麼了。
早不說晚不說,嘉靖剛承認自己有仙緣你就跳出來破壞,這不是找死嗎?
嘉靖忽然發怒:“朕有什麼反應,事情會變成什麼樣,是你該考慮的嗎?你是錦衣衛!
你隻管如實地把事情告訴朕,朕自然會判斷!你是覺得朕不夠聰明,需要你替朕做主了嗎?”
陸炳的臉色黃中泛白,慘笑道:“萬歲責的是,所以臣作為錦衣衛,瀆職欺君,罪在不赦。
可是萬歲,臣……不後悔。若是再來一次,臣可能還會這麼做的。”
嘉靖冷冷地看著陸炳:“為什麼?你是嫌自己一個人死還不夠是嗎?你是想全家……”
陸炳咳嗽一聲,嘴角帶出血絲來,嘉靖頓了一下,哼了一聲,沒再繼續說下去。
“臣作為錦衣衛,欺瞞萬歲,罪無可恕。可臣並未把萬歲僅僅當成萬歲,臣……鬥膽將萬歲當成兄長,當成朋友。”
嘉靖的眼角不易察覺地抖了一下,語氣依舊冰冷:“這倒奇了,你作為錦衣衛不該欺君。
怎麼作為朋友,就該欺騙我嗎?作為兄弟,就該欺騙我嗎?這是什麼狗屁道理?”
陸炳豁出去了,把已經撐不住的身子再次直了直,定定地看著嘉靖,聲音也大了一些。
“因為從嘉靖十年一直到嘉靖二十年,我隻要進宮巡視,都能看見你在後宮踱步徘徊。
黃錦告訴我,你每次走到張太後的寢宮前,就會折返回來,然後轉而去看蔣太後,拚命批折子。
你派人建梅嶺義莊,將整個莊子建成陣法,替亡魂超度,替蔣太後贖罪,折的是你自身氣運!
你一夜一夜的睡不好覺,找來那些道士煉丹煉藥,黃錦光是試吃丹藥,就中了好幾次毒!
萬歲,我是從小在你身邊長大的呀,你想的什麼,我能不知道嗎?我告訴你那些事,對你有何好處啊!”
陸炳一通輸出之後,屋裡陷入一片死寂。黃錦看看嘉靖,看看陸炳,看看陸炳,又看看嘉靖。
恍惚間,好像回到了當年在興王府時,每次自己欺負完陸炳,陸炳都會哭咧咧地找嘉靖去告狀。
那告狀的語氣,就和現在陸炳說話的語氣一模一樣。很激動,很委屈,很傷心,很難過,很無奈。
可是誰也不清楚陸炳知不知道,其實每次欺負陸炳都是嘉靖給黃錦出的主意,可他還是執著地找嘉靖告狀。
嘉靖少年老成,從很小時就是那一代宗室世子中的楷模,可作為一個十來歲的孩子,肚子裡怎麼會沒點壞水兒呢。
他在外人麵前都得端著,黃錦又像棉花團一樣,怎麼磋磨都不生氣,沒有成就感,所以他那點壞水就都用在陸炳身上了。
見嘉靖依舊沉著臉不作聲,黃錦小聲說道:“試吃丹藥也不是全無好處,我的功夫後來越來越高,也是因為丹藥吃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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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哼了一聲,聲音卻已不那麼冰冷:“這麼說起來,倒還是朕的不是了?你反倒還委屈上了!你委屈個屁!
朕一向拿你和黃伴一視同仁,你倒是問問黃伴,他有沒有事兒會瞞著朕,欺騙朕的?嗯?”
黃錦輕聲道:“萬歲……倒也不是絕對沒有……”陸炳差點笑出聲來,好在及時變成了咳嗽。
嘉靖差點咬了舌頭:“什麼?你也欺瞞過朕嗎?什麼時候的事兒?”
黃錦輕聲道:“萬歲還記得那一次嗎?你感染風寒,病中夢見了張太後
你醒來跟老奴說,張太後離得很遠,看著你不說話,似有怨恨。
老奴說,老奴剛才也打了個盹,也夢見張太後了,她告訴老奴,萬歲身有龍氣,魂魄難近。
她就是不放心你,回來看看你,告訴老奴要伺候好萬歲,讓萬歲保重龍體。”
嘉靖悵然若失:“朕記得那一次。其實朕知道你是哄朕的,可朕從心裡希望,你說的是真的。”
黃錦低頭道:“那天萬歲很高興,病也好得很快,一連好幾天都問老奴,是否又夢見過張太後……”
嘉靖看了黃錦一眼:“所以你是在替陸炳求情,對嗎?你也認同他的話,隻要心裡為朕好,就可以欺瞞朕?”
黃錦笑了笑:“老奴不敢。其實最好的做法,當然是把真相告訴萬歲,萬歲英明,所做決定自然比我們高明。
隻是有時難免關心則亂,忘記了自己其實遠不如萬歲,就難免做出一些愚蠢可笑之事來。
我有一次去蕭風家送東西,帶了幾個錦衣衛隨行。恰好蕭風家裡人出門兒了,隻有他家的旺財看著門戶。
當時旺財很小,跳起來還夠不到老奴的膝蓋,牙還咬不透老奴的靴子,卻拚命攔在老奴身前,撕咬咆哮。
從老奴的眼裡看來,我們人多勢眾,身高馬大,旺財根本攔不住我們,此舉可謂不自量力。
我是去給蕭風送賞賜的,它阻攔我進門,此舉又可謂不知好歹。想來在蕭風眼中,也當是如此吧。
可不管是街坊鄰居,還是老奴,都會覺得旺財是條好狗。因為他忠心護主,這比其他的都重要。
萬歲,人是萬物之靈,人能想到的事兒,狗往往是想不到的。狗一門心思,想的都是為人好罷了。”
嘉靖看著陸炳,往事一幕一幕閃過眼前,從興王府到京城,從小到大,從大到老。
陸炳趴在龍鳳店外的泥水中,看著鋪天蓋地的大火,和見人就殺的禁軍,他當時對朕有沒有過怨恨和絕望?
不知道,嘉靖隻知道,陸炳那次回京之後,就對火變得格外恐懼,年節時京城燃放煙花爆竹,陸炳都是能不看就不看。
陸炳統領錦衣衛,凡事身先士卒,唯獨京城每次走水,陸炳從不參與救火,隻是遠遠地在外麵指揮。
隻有嘉靖十八年那次行宮大火,嘉靖被困在火場中,清楚地聽見陸炳帶著哭腔的喊聲,聽著他從這個房間,衝到那個房間,直到看見嘉靖。
他背著嘉靖往外衝的時候,嘉靖都能感到他的恐懼,他的全身都是發抖的,腿都是軟的……
嘉靖站起身來,扔下一個錦盒:“朕要回去了。過幾日大朝會,事兒還多著呢!把這個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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