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戰鬥過後,清軍艱難地清理城牆,打掃戰場。
一具具屍體扔進護城河,河水都開始變紅。
甚至才剛把戰場打掃完,城外忽然再發射幾發火炮上來,嚇得清軍狼狽四處逃竄。
便在這種情況下,雙方軍中士氣都有些不同程度變化。
清軍是畏懼於明軍的火炮。
明軍士兵則不能理解,既然太祖爺有火炮,為什麼要讓他們送死?
不過相比於無法解決恐懼感的清軍,明軍這邊倒好解決。
朱元璋肯定不能告訴南明的士兵們,就是要讓你們曆經戰火,淬煉成真正的開國精銳。
因此隻是告訴下麵明軍,說炮火的炮彈數量不足,而子彈又不能打城牆,便隻能讓英勇的大明士卒發起猛攻。
後麵如果老朱這邊忽然發射大量火炮,要圓謊也容易,就說後方送來了新的炮彈物資就行。
反正底層士卒聽不懂,雲裡霧裡,隻要給他們一個合理的解釋就夠了。
除此之外,戰死士兵有撫恤,登上過城牆的士兵有獎賞,甚至老朱還安排人在護城河下遊撈明軍屍體,妥善登記安葬。
一係列舉措下去,自然把明軍的一些內部疑問給解決。
清軍那邊就難了。
雖然明軍的火炮攻勢可以說微乎其微,可造成的破壞力以及心理陰影卻很大。
在城牆上親眼目睹了明軍火炮的威力,僅僅幾發炮彈就炸得城門樓四分五裂,城牆到處都坑坑窪窪,讓他們恐懼難安。
更何況明軍多次攻上城頭,與他們近身搏鬥,本身就代表了城池岌岌可危,心裡害怕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這邊的氣氛在清軍內部蔓延流傳。
到中午的時候,事情自然也報到了清廷皇宮裡去。
遏必隆還在前線。
中午停戰時期索尼代表康熙和孝莊過來慰問,上了城牆遠遠地觀望明軍營壘。
就是在這個時候遏必隆把現在的情況跟索尼說了一下。
索尼回去之後,把他看到的清軍內部士氣低迷,明軍攻勢迅猛,且還有火炮助陣的現狀告知給了孝莊以及滿朝文武大臣。
保和殿內議政處,下方滿漢諸多高級大臣列於其中。
與崇禎末期李自成打到北京,崇禎在那敲鐘要求上朝已經無人應答不同,清廷這邊高級大員們倒還算整齊。
不僅人都來了,且一個個都在苦思冥想,商量與思考著眼前的困局與對策。
沒辦法。
崇禎那個時候大家都知道大廈將傾,城內很多官員都已經在打算改換門庭,大明皇權對他們的約束自然也蕩然無存。
而清廷這邊不同。
一來是他們還有抵抗的能力以及外圍較為龐大的兵力。
二來也是老朱從來都不要俘虜,滿人全都得死。
而那些隻要投靠了滿人屠殺漢人,管你是誰,就算是他的子孫也得砍。
這就意味著老朱其實並沒有打算這些牆頭草的打算。
所以清廷還能有這樣的約束力,多少也是占了他們是異族,並且範文程、洪承疇等漢人已經上了老朱必殺名單的緣故。
否則如果老朱可以放過那些投降派的話,搞不好現在城內也是滿城風雨,牆頭草們早就見異思遷了。
但即便清廷能夠團結這些牆頭草,闡述利害,以老朱必殺他們為由綁在自己戰船上,眼下的形勢對於滿清政權來說,依舊十分嚴峻。
甚至可以說是危急存亡之際!
敵人打到首都城下,且多次攻上城牆,各城門岌岌可危,還有那可怕的火炮,各種壞消息都讓滿清諸多高級大臣感覺到棘手。
聽了索尼的彙報之後,殿內頓時議論紛紛起來。
“可以炸開的火炮?莫不是震天雷?”
“震天雷鐵罐盛藥,以火點之,炮起火發,其聲如雷,聞百裡外,所爇圍半畝之上,火點著甲鐵皆透。聽這架勢,倒的確與震天雷有點相似。”
“可威力卻是天差地遠,那震天雷也就聽著厲害,實際上極容易避開。而明人震天雷不同,根本無法躲避,還能炸塌城樓。”
“我就說必然是佛朗機人賣給他們的火器,又或者紅毛夷也有可能。西夷素來喜歡這些奇技淫巧,他們的紅夷大炮就著實厲害得緊,肯定是造出了這些東西。”
“這些紅毛夷當真是可恨,有錢就賣武器。我大清也有錢,怎麼不見他們賣給咱們。”
“唉,誰讓人家鄭成功獨占了海貿,佛朗機人和紅毛夷現在都隻和他做買賣,我們的船也根本去不得海上,當真是窩火。”
諸多滿漢大臣們一個個露出怒意。
說到底之前對於老朱的出現也隻是將信將疑,現在則是徹底覺得朱元璋的出現或許隻是一場明人振奮民心和軍心的騙局了。
畢竟打到現在他們隻看到了明軍打了幾十發火炮,根本沒瞧見那所謂神仙下凡的朱元璋有什麼奇異舉動。
如此也就更加加深了是葡萄牙人或者荷蘭人把裝備賣給明軍,最後明軍靠著先進的武器打敗他們軍隊的想法。
奈何他們也嘗試出海去找葡萄牙人或者荷蘭人購置裝備。
但海上他們過不去啊。
達素在廈門海戰中把清軍那點家底都打光了,曆史上一直要到施琅在康熙元年升為福建水師提督才算是把清朝水軍給練起來。
而此時施琅雖然投靠了滿清,卻一直得不到重用,之前隻是同安副總兵而已,職位低下,沒有話語權。
如今在明軍攻入福州的時候,隨李率泰、耿繼茂、馬得功等人葬身海底喂了魚。
所以清軍徹底失去了進入海洋的能力,自然也就無從找葡萄牙人或荷蘭人購置他們所需要的“先進武器裝備”。
“眼下當務之急,還是該想辦法抵擋明孽攻勢才行。”
看眾人依舊還是在抱怨和氣惱,還是範文程沉聲說道:“太後,臣以為,為今之計,就隻能選擇立即讓北麵的援軍來救。”
洪承疇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光芒,聲音有些顫抖地說道:“也隻能如此,但我就怕是敵人故意設下的圈套。”
“”
範文程沉默片刻,隻能說道:“但你不得不承認,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你們在說什麼?”
孝莊皺起眉頭。
索尼等人也看向二人。
目前在朝中若說陰謀詭計,範文程自然厲害。
索尼則擅長內政處理,是政務大臣。
行軍打仗最強的是洪承疇。
奈何現在洪承疇病得厲害,眼睛幾乎快瞎了,實在沒辦法出征,不然肯定要派他與遏必隆搭檔。
如今聽到範文程和洪承疇一唱一和,估摸著肯定是設計陰謀戰術一類,便都靜待下文。
範文程苦笑道:“如果沒錯的話,重慶之戰,江南戰役以及滄州之戰,我們都是敗在這強大的火器之下。僅僅數十發火炮造成的威力便如此強悍,若是成百數千發,也無怪乎安親王他們會全軍覆沒。”
他話說完後又頓了頓道:“如今明孽打到了北京,他們有這般強盛的火器,卻沒有第一時間攻下城池,便隻有兩種可能。”
眾人安靜地看著他,孝莊也沒有問話。
範文程繼續道:“一是在重慶之戰、江南之戰及滄州之戰中炮彈打光了,那些能炸出如此威力的炮彈肯定不像我們紅衣大炮那樣是鐵球實心炮彈,造價不菲,製造肯定也不容易,打光也很正常。”
“二則可能是他們故意如此,就是要讓我們去叫援軍,待援軍趕至,則立即無數發炮彈齊射,將我們如安親王他們那般殺個全軍覆沒。”
他最後歎道:“怕的就是第二種呀。”
秘書院大學士巴哈納忍不住說道:“可如果明孽的炮彈真的打光了,我們沒有及時求援的話,他們的炮彈又從佛朗機人那補充了可如何是好?”
“這也是我擔心的地方。”
範文程苦澀道:“現在我們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這是個陽謀,便是在逼著我們去做選擇。”
陽謀之所以是陽謀,就是即便你看穿了也無所謂。
現在的情況是明軍第一次進攻就已經攻上城頭了,而且時不時給你幾發炮彈,給他們底下的士兵造成巨大的心理壓力,你怎麼辦?
清軍沒有把所有兵力放在北京城,而是分散布置,就是防止被全殲,且有外援,有退路,也利於騎兵發揮。
這是最好的戰術安排。
騎兵在外麵可以騷擾明軍,根據戰術不同可以做出突襲敵軍、斷糧道、撤退接應等等安排。
但架不住你城池本身已經搖搖欲墜,隨時好像可能會被攻破。
那麼擺在他們麵前的就兩個選擇。
一是撤退。
什麼都不要了,直接騎兵逃去關外。
可他們已經錯過了最佳撤退的時機,這一退必然是兵敗如山倒,被明軍追殺得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二自然是打下去。
如此就回到了最開始那個問題,明軍僅僅一個上午的進攻就多次登上城牆,再多打幾天,誰知道北京城守不守得住?
那麼立即把安排在後方的騎兵叫來襲擾明軍就是最好的選擇,即便不能打敗明軍,也能緩解城內壓力。
可怕的就是明軍在圍點打援,實際上他們炮彈數量充足,就是在等援軍過來的那一刻。
怎麼辦?
賭還是不賭呢?
場內索尼、巴哈納、車克、馬爾賽、額色赫、蔣赫德、成克鞏、金之俊、胡世安、黨崇雅、衛周祚、馮銓等高級大臣們聽懂了二人的意思,也陷入沉默。
過了一會兒馮銓才說道:“若我們少遣些人馬,或許可以探出明軍虛實。”
“獅子搏兔亦用全力,人少了不頂事,人多了怕是明軍的陷阱。可萬一就差那麼些人就能打敗明軍,這種事情說不準,打仗打仗很多時候就是天意,差些人足以左右一場大戰的勝負。”
洪承疇搖搖頭,用蒼老的聲音緩緩說道:“現在對於我們來說,已是危急存亡的時刻,戰機轉瞬即逝。明人如今坐擁南方,即便受挫隻要沒有大敗,撤回南方去,有江南賦稅再加上可以隨時從佛朗機或紅毛夷那購置武器裝備,他們能卷土重來,我們不會有第二次這樣的機會了。”
從這裡也能看出範文程與洪承疇的老謀深算。
如果確定明軍炮彈所剩無幾的話,那麼這的確是一個打敗明軍的絕佳機會。
隻要明軍在攻城的時候,後方騎兵發動突襲,一切都會好起來。
可惜的是他們也無法探出明軍炮彈存儲虛實。
要是能探明的話就完美了。
但又沒辦法。
雖然明軍打了幾十發,看似數量已經不多。然而打仗這種東西,虛虛實實。
萬一人家就是在作假,或者是在虛張聲勢,你又如何去判斷?
所以眼下就隻能去賭這個唯一的機會。
不然的話,遲遲不發援軍,則北京久攻之下必破,到時候後方那些援軍放在那也徹底無用了。
“報!”
便在此時,外麵忽然有侍衛火急火燎地進來,單膝下跪道:“前方急報。”
“快說。”
孝莊忙道。
“明人再次發起進攻,他們悍不畏死,多次殺到永定門上,少傅請求增派援軍。”
“”
孝莊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傳我口令,把預備隊調上去。”
“是。”
侍衛急急忙忙出去傳令了。
眾大臣都看向她。
預備隊的作用就是關鍵時刻發揮作用,頂住敵人的進攻,或者成為壓倒敵人最後的一根稻草。
然而這戰鬥才剛開始第一天,他們的預備隊就兩次被調上去,嚴重超出了他們的預期。
在很多滿漢大臣想來,即便明軍攻勢再如何迅猛,支撐個月,甚至一年半載之類還是綽綽有餘。
他們在北麵還有那麼多軍隊,隨時可以找機會發動突襲,給明軍一場大敗。
誰知道北京城看著城高牆厚,卻根本抵擋不了多久。
說到底還是那個問題。
北京城池太長了,看上去城高還有護城河,可那麼長的城牆段落,幾十萬守軍放上去也不能把每一寸地方守住。
處處備而處處寡,看似固若金湯,實則四麵漏風,這麼搞下去也許不需要等到明軍攻勢頹廢,他們自己首先就得撐不下去。
想到這裡,孝莊也不再遲疑,立即說道:“傳令,讓尚善即刻統領各部騎兵南下馳援。”
“是!”
索尼作為議政大臣,當即應下。
隨後馬上做出決斷,以議政處的公文,蓋上小康熙的皇帝印,就算是完成了命令,即刻派人從明軍沒有形成攻勢的城門出去,向北而去。
城池大有大的壞處,自然也有大的好處。
即便二十多萬明軍圍困,依舊無法把所有城池段落堵死,隨便找個沒有人進攻的城門或水門就能出城了。
見到命令傳達,範文程低聲說道:“希望這不是明軍的計謀吧。”
“明知是火坑,也不得不跳呀。”
旁邊洪承疇亦是低語了一聲。
一切。
就隻能看天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