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份,遼東已經是大雪紛飛。
錦州城內,多爾袞撥弄著眼前的炭盆,弟弟多鐸焦急地走來走去。
這是間四四方方的堂屋,有些像明清時期的四合院。
因為滿清多次南下,俘虜了大量明朝的工匠,因此使得關外的建築物逐漸向明朝靠攏。
包括沈陽故宮,就有大明紫禁城故宮的影子。
原來這裡是大明錦州府衙,被滿清攻占後,逐漸成為了滿清駐紮錦州的最高指揮所。
堂屋擺著太師椅,正對著大門牆壁兩側掛了對聯,中間則有山水壁畫。
外麵庭院被雪覆蓋,屋子裡的椅子、木塌用狐裘鋪著,多爾袞就坐在一側木塌上,眼前的炭盆滋滋冒著火光。
“彆轉了。”
多鐸走來走去,身影讓多爾袞有些煩。
他把手中的木棍扔進火盆裡,抬起頭瞪著多鐸道:“你再怎麼轉也不會把明人轉死。”
“阿哥!”
多鐸一個健步走到多爾袞麵前,身體前傾,雙手拍了拍,臉上露出焦躁的表情道:“你就不想想吳三桂如果擋不住明人該怎麼辦嗎?”
“他本來就擋不住,我也沒指望他能擋住。”
多爾袞反倒平靜下來,看著多鐸說道:“明人有多厲害你是知道的,一百人,就隻有一百人。”
他豎起一根手指頭,用力晃了晃道:“我們十萬大軍,就差點被他們打得崩潰。你覺得吳三桂即便是守著寧遠城,能夠是明人的對手嗎?”
“那怎麼辦?”
多鐸臉色就更加焦慮了,雙手背負在身後,看著外麵的大雪,皺眉道:“現在雪那麼大,明人會不會開春之後再來?”
“開春?”
多爾袞嗤笑道:“不出意外的話,寧遠被攻破後,馬上就輪到錦州了。”
寧遠離錦州直線距離才四十公裡,實際距離為五十多公裡。
今天上午的時候,吳三桂派來的求救使者到了錦州,言明軍前日夜抵達寧遠,請求他們即刻派兵援救。
算算日子,昨天就應該已經在進攻寧遠了。
多爾袞沒有派兵救援,隻是讓使者回去,讓他告訴吳三桂堅守城池數日,等他召集好大軍就馬上過來。
但其實滿清的高層封鎖了明軍過來的消息,現在誰都不知道明軍已經在寧遠。
而他們之所以這麼做,就是想看看明軍真正的實力。
因此援軍肯定是不會派,吳三桂就是個送死鬼而已,他們隻是派了一些斥候隊伍,去看看明軍到底有什麼實力。
現在就是他們焦急地等待消息的時候。
聽到多爾袞的話,多鐸愕然道:“如此大雪紛飛,越往北越寒冷,道路崎嶇難行,他們就不怕我們斷了他們的糧道?”
“若明人個個都有那一百人的戰力,又何懼我們斷他們的糧道?”
多爾袞搖搖頭:“何況縱使其餘明人都是普通士卒,有那一百人,你去斷他們的糧道,離著數百步就死了。”
多鐸一時沮喪,歎道:“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天命本該就是我大清的,為什麼如此了?”
“誰知道呢?”
多爾袞亦是長歎了一口氣。
正在此時,正白旗副都統,多爾袞的部將梅勒額真蘇納匆匆進來,單膝下跪道:“大王,有急報。”
“快說。”
多爾袞兄弟正在等消息,馬上都看向他。
蘇納臉上還保持著驚魂未定,有些顫顫巍巍地說道:“剛才剛才去查探消息的斥候回來了,他說他說”
“說什麼?他人呢?不能讓那奴才自己過來?”
多鐸有些惱怒。
唯有多爾袞注意到了蘇納的用詞,他說的是他多爾袞記得,自己可是足足派了一個牛錄的斥候去。
滿清軍製一個牛錄其實並不算三百人,而是三百戶,每戶出一名壯丁,就有了三百人的說法。
但實際上平時打仗一個牛錄並不是全額到齊,一般作戰任務最多出幾十人就行,隻有遇到那種事關滿清全族安危的戰鬥,才會召集全族作戰。
所以各牛錄的斥候其實隻有五十人左右。
可即便如此,這五十人尋常野外作戰,遇到數百明軍騎兵,也是驍勇善戰,足以將任何看到的小規模明軍擊敗,甚至殲滅。
然而聽蘇納的語氣,好像這五十人,似乎就回來一個?
“那斥候死了”
蘇納咬咬牙道:“他整條手臂都被打斷,回來的時候血快流乾了。”
兩個人沉默了片刻,多鐸問道:“他說了什麼?”
“他說他看到了有神靈在天上低語,神靈的使者發出浩大的聲音,勸寧遠城中的人投降,聲音能讓整個寧遠城都聽得見。”
蘇納用一種不敢置信的語氣說道:“沒過多久,吳三桂的部下就叛亂,把吳三桂抓住了,之後他們沒有在城中停留,很快出城,還不知道為什麼輕易發現了躲在山林裡的他們,離得很遠就把他們殺死,隻有隆阿跑了出來,但也死了。”
“神靈低語?”
多爾袞和多鐸對視一眼,眼中同樣滿是不敢置信。
不自覺。
二人腦子裡想象出了一個畫麵。
有神仙盤旋在寧遠城的上空,俯瞰著整座城池,聲音宛如有某種魔力,令城中的人陷入癲狂。
或許對於他們來說,不管是多爾袞還是多鐸,亦或者那些底層滿族斥候士兵,在他們的認知當中,盤旋在天空的無人機,也確實跟神靈使者沒什麼區彆。
“所以,仗還未打,吳三桂就已經投降了?”
多鐸試探性問道。
“他沒有投降,他的部下投降了。”
蘇納說道。
多爾袞擺擺手,語氣低沉道:“你先出去吧。”
“是,那奴才告退。”
蘇納惴惴不安地離開,他心裡也在恐懼。
去查探消息的五十個斥候才回來一個,甚至還直接被打斷了右手肩膀,整條手臂都斷了流血而死,帶回來一個令人恐懼的消息,著實讓每一個知道情況的人心中難安。
等他走後,多爾袞兄弟默然不語。
自動步槍的威力是他們親眼見識過的,不用想都知道他們派出去的一個牛錄的斥候全軍覆沒,就是死在對方的那噴著火焰的古怪武器之下。
想到當初那麼多騎兵被人打得肢體破碎,就連許多高頭大馬都轟然倒下,這個結果對於他們來說,也不算意外。
但想不到的是,天上會有神靈的使者。
“那什麼明太祖真的神仙下凡,帶來了使者昭告四方嗎?”
多鐸喃喃自語,眼中露出驚恐。
“唉。”
多爾袞長歎了一口氣,目光看向門外,忽然說道:“撤兵吧,撤回沈陽,得想想辦法,跟他們商量著退出遼東,回哈喇溫。”
“回哈喇溫?”
多鐸聲音提高了二十度,尖聲道:“怎麼可能?諸王不會同意的。”
“那該怎麼辦?能說服他們退回哈喇溫保存我大清的實力就是最好的辦法,難道你真想讓你阿哥的命交代在這兒嗎?”
多爾袞陡然對著多鐸怒吼道:“繼續留在錦州?被人打敗,戰死在這兒是死,被打敗了逃回沈陽去還是死!到那個時候不僅咱們兄弟死無葬身之地,多少兒郎也得賠上性命?”
這聲怒吼讓多鐸愣住,失魂落魄地坐回了椅子上。
多爾袞也確實是如今滿清唯一能夠挑起大梁的中堅力量了。
他通過明軍不費吹灰之力就攻下了寧遠,甚至一刻都沒有停留地奔襲錦州,就知道明軍勢不可擋。
那麼擺在他們眼前的就兩條路——死戰,或者撤退。
死戰的話,他們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即便在發現敵人強大,馬上撤兵回沈陽,對於多爾袞的打擊也會非常大,最差都是個諸王議政,廢掉他攝政王的權力。
但撤兵的話,放棄好不容易打下來的錦州撤回沈陽也肯定要遭到非議。
何況多爾袞明白,撤回沈陽也阻止不了明軍。
現在唯一的希望就隻能立即逃回沈陽,收拾好細軟,把這些年來劫掠的物資搬走,甚至老家建州都不能待了,要往北逃到哈喇溫(大興安嶺)。
也隻有那邊更冷更遠,明軍才可能不會繼續追擊。
然而滿族其實並非鐵板一塊。
他能夠當權也是諸王會議互相妥協的結果。
如果一仗未打灰溜溜地跑回去,丟了寧遠又丟錦州,諸王內部不知道這邊情況,恐怕必然會懷疑他的能力。
到時候更加麻煩。
兩兄弟坐在屋子裡,目光都有些茫然。
過了好一會兒多爾袞才又說道:“不能等下去了,明人已經在路上,他們昨日就出發,即便風雪太大,輜重繁多,最遲後天就能到,必須儘快做出決斷。”
多鐸沉默片刻,說道:“那就先撤回沈陽吧。”
“嗯,也隻能如此了。”
多爾袞點點頭。
“阿哥。”
“嗯?”
“我忽然覺得,我們為什麼要為朝中那些老東西拚命?”
“你什麼意思?”
多爾袞皺起眉頭。
多鐸如實說道:“現在明人強盛,不管如何,他們必然會攻打我們。照目前來看,明人已經跟我們勢同水火,我們恐怕有滅族之禍。如果朝廷的那群老東西還死抱著以為可以憑借地利擊退明人的想法,舍不得沈陽這繁華之地,那就讓他們都去死吧。我們帶著兩白旗的族人離開沈陽,繼續往北,以我們的實力,足以北方統一野女真各部,將來再學父汗,積蓄力量,等明人衰落就是,至少現在我們不應該陪著朝廷那群人送死。”
“你!”
多爾袞大怒,舉起手要給多鐸一個巴掌。
但手抬起來,慢慢又停下。
他臉上一時露出掙紮的神色,麵容也愈發扭曲。
其實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多鐸說的沒錯。
他們願意投降大明,再當大明的狗,可今時不同往日,人家大明已經不要他們了。
而且照目前這架勢,人家擺明了要殺奔沈陽,把他們滿人趕儘殺絕。
如果他們現在選擇與滿清朝廷分割,帶著自己的部落族人往北方逃遁,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留在沈陽,勸說那些已經享受了多年榮華富貴的諸王離開那繁華之地,恐怕難如登天,更何況上麵還有順治。
想到這裡,多爾袞遲疑起來,喃喃自語道:“可他們都是我們的族人,是我們的親人。”
“他們自己不聽勸,能怪得了誰?阿哥,我覺得現在就撤兵回沈陽,收拾好我們的東西,然後帶著我們自己的人馬走。他們願意走就走,不願意就留在沈陽等死。”
多鐸當初是親眼看到周安怎麼屠殺他派出去的兩千精銳騎士,聽到比那更恐怖的天神使者,已經嚇破了膽,勸多爾袞道:“至少我們不能為他們陪葬啊。”
“”
多爾袞沉默許久,才長歎道:“你說的對,走,撤兵!”
說罷也不再遲疑,甩袖迅速離開屋子,前往營中下令,多鐸跟在身後,準備帶著錦州部署的十萬滿清大軍,先逃回沈陽再說。
很快。
兩日後,明軍就頂著風雪艱難地抵達了錦州城。
這小冰河時期天氣太誇張了。
才九月份北方就是大雪紛飛,冷得渾身讓人打哆嗦。
洪武士兵都穿著現代冬裝,裡麵有保暖衣,外麵套著軍用棉衣,腳下是棉鞋,甚至還戴了護目鏡,渾身密不透風,倒是無恙。
慘了那些崇禎朝的士兵,他們雖然也有保暖措施,朱元璋在明初就大力推廣棉花,棉衣棉被在明朝中後期早就在民間普及,讓冬天禦寒能力大大增加。
但畢竟是古代的禦寒方式,跟洪武士兵清一色現代禦寒方式比起來差很多。
哪怕老朱已經打擊了軍中腐敗,給他們提供了足額的棉衣棉服,依舊導致軍隊將士們艱難抵禦嚴寒,加上風雪太大,積雪深厚,使得行軍緩慢。
不過這也在老朱預料之內,他打算先在錦州休養幾天,等後續物資送到,讓將士們在外麵再套一件棉衣就往沈陽進發。
雖然那樣會讓士兵們過於臃腫而無法作戰,可崇禎朝的士兵本身就是用來當輔兵民夫。
送送物資,推一推大炮就行了,根本不指望他們打仗。
結果五十多公裡路,走了三天才到。
隻是讓老朱沒想到的是,他到了錦州城外,才知道這裡已經是一座空城,城中被搬空了,什麼都沒有留下。
“建奴真是屬兔子的,跑得還真快。”
老朱騎在馬背上,風雪染白了他厚實的氈帽,他笑了笑對朱棣說道。
朱棣也笑道:“父親親自過來,他們自然望風而逃。”
“那就再讓他們多活幾天,先進城。”
老朱大手一揮道:“這幾日風雪太大,先讓雲峰送批棉衣過來,等過兩天風雪小些,直撲沈陽,朕要沈陽雞犬不留,滿族丁口儘數屠儘!”
“是!”
朱棣領命,隨即指揮將士進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