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疑問,崇禎的政策於國家無利。
他既不能解決土地兼並嚴重的問題,也無法從富人階級手裡拿到稅收。
他被文官集團忽悠得找不著北,看不到事情的本質,也看不到軍隊腐敗、底層水深火熱,更看不到大明已經處於破滅邊緣。
一係列的政策並沒有給正在向著懸崖邊猛衝的大明王朝踩一腳刹車,甚至還狠狠地加了一腳油門。
所以朱雲峰才說他蠢。
事實上至少崇禎十年之前,朱由檢還有機會進行大規模改製,緩解土地兼並的壓力,改變大明滅亡的命運。
但早期崇禎一直忙著跟朝臣內鬥,滅了閹黨又滅東林黨,扶持一些看似無黨派人士上台,結果都是一些阿諛奉承的小人,對國家於事無補。
崇禎十年之後,大明的衰敗已經成為定局。國內流寇四起,關外建奴屢次寇邊,內憂外患嚴重,基本上已經再難以起死回生。
在這種情況下,即便老朱重生,如果沒有帶ak速射炮這樣的熱武器,光靠他一個人,恐怕也拯救不了大明江山。
因而朱雲峰自然要把他的過失說出來,以做反麵教材。
聽到是因為自己的父親犯錯,導致了大明滅亡,朱慈烺嘴巴蠕動了兩句,最終默然。
其實太祖已經訓斥過他父親,但朱慈烺每天看他父親那麼勤勞,心裡卻始終不覺得這是他爹的錯,都是下麵那些官員們的錯。
如今聽到朱雲峰的話,他才慢慢意識到。
他爹勤勞歸勤勞,卻屬於瞎勤勞,做事努力錯了方向,就等於白耽誤工夫。
也難怪太祖太宗和監國吳王對他爹說話這麼難聽了。
一時間朱慈烺有些沮喪。
朱雲峰坐在殿內,乾清宮巍峨高大,外麵晚秋的陽光灑落進來,照得地麵慘白,裡麵冷颼颼的,好似沒有一點溫度。
他看朱慈烺的表情垂頭喪氣,便還是忍不住寬慰了兩句道:“你也不用這麼心情低落,我跟太祖在這兒停留不了多久,估計明年就得走,到時候這皇帝的位置你來坐,雖然等你當了皇帝,想違背太祖的命令把你爹娘接回來不可能。但如果你做得好,有成績,讓大明強盛起來,開創一個盛世,太祖太宗未嘗不能允許你與你爹娘團聚,你爹娘還年輕,等得起。”
古人早熟,朱慈烺雖然才十六歲,卻經曆了很多,還親眼看到了甲申屠官,不知道多少官員死在他麵前,因而心理承受能力倒還不錯。
聽到朱雲峰的話,朱慈烺收拾了一下心情,點點頭道:“我明白的。”
“那就行。”
朱雲峰繼續道:“說完了你爹做的蠢事,就繼續說說國家應該怎麼繼續發展。”
他指了指旁邊一份奏折道:“這是浙江巡撫左光先今天送到的折子,奏折裡說,浙江地區已經恢複了安寧,各地官員補缺、治安梳理、田地發放以及今年春耕的事宜都已經做好。”
朱慈烺露出笑容道:“眼下大明到處都需要治理,能聽到這樣的好消息真是讓人高興。”
朱雲峰道:“但我卻讓左光先在今年下半年第二季秋耕的時候改稻為桑,在江浙地區換大概百萬畝地變成桑麻,你知道為什麼嗎?”
朱慈烺不解道:“為什麼?現在國內缺糧,若是改稻為桑的話,會不會?”
“這就要說到第二點了。”
朱雲峰豎起兩根手指頭道:“國家要想強盛,不僅僅是稅務必須收齊,同時也要擴大生產力。什麼是生產力呢?你可以簡單理解為多增加糧食、布匹、鹽、油、茶、酒等生活需要的東西。市麵上產出的東西多了,那麼我們就有多餘的東西可以賣到國外去,從國外買入我們需要的東西,這樣就能形成商業互補,國家通過收稅來保證經濟,民間也能夠富裕起來。”
“那些種桑麻的農民、織布的織工、釀酒的匠人、種茶的茶農,都能夠從中獲利,大家手頭上有錢,生活就會變得更好,如此才能國家興盛。”
“但現在的客觀條件不允許你可能不知道什麼叫客觀條件,你也可以簡單理解為現在氣候不太好。”
朱雲峰指了指外麵,九月份北京還在下雪,雪已經停了,雖然開了太陽,但太陽卻給不了人多少溫暖,屋中二人都穿了棉衣棉鞋,放著炭盆,依舊能感受到寒意。
“最近這些年氣候異常,天氣越來越冷。平常時候南方九月份還很熱,現在不僅很冷,甚至有的時候會下雪下冰雹。”
“在如此惡劣的條件下,北方很多產糧的田地因此而凍死旱死,南方也如此,江南水鄉春秋時節冷到結冰,冬季就更甚,即便種糧也會造成大麵積減產。”
“因而可以因地製宜,現在天氣冷那就種一些耐旱的作物。桑麻耐寒、耐旱,需要的水不多,就可以種好以來年春天用於織布。”
小冰河時期天氣太惡劣了,去年江南地區秋冬季節大範圍下雪結冰,導致第二季糧食減產,引發叛亂四起。
今年的天氣同樣惡劣,除了寒災以外,旱災、蝗災也是非常頻繁。
不要以為天氣冷就不會有旱災。
事實上雨水是靠太陽蒸發地球水汽形成,如果天氣過於寒冷,水蒸氣不夠,就不會下雨。
並且很多河流都是靠上遊雪山融化來增大水流量,比如黃河。
天氣冷即便是夏天的時候雪水不融化,就會導致下遊水流量不足,從而引發乾旱。
所以明末這場小冰河造成的殺傷力非常恐怖,甚至從客觀角度來說,可以算是大明滅亡的主要原因之一。
如果天氣不異常的話,崇禎再昏庸無能,折騰個幾十年應該還是可以。
朱慈烺聽到朱雲峰的話,質疑道:“那明年的糧食該怎麼辦?”
“這就是我說的因地製宜了。”
朱雲峰笑了笑道:“海外有幾種作物,紅薯、土豆很耐寒,現在北方小麥、南方水稻在冬天很難撐過去,而這種紅薯土豆則不僅可以抵禦嚴寒,還不挑地,隨便哪裡都能種,澆點水施點肥就能活。我已經弄來了大量的紅薯土豆,今年會在北方大肆種植推廣,到明年開春的時候,就會收獲很多糧食。如此桑麻也種了,糧食也有了,市麵上的產品就會更多。”
朱慈烺睜大了眼睛道:“還有這種神奇的東西?”
“是啊,天底下神奇的東西多的是,當年張騫出使西域不就帶回來很多作物嗎?”
朱雲峰敲了敲桌案道:“而這種土豆、紅薯其實已經在南方出現,被西番洋人從西方大陸帶到了東方。但朝廷卻不重視,也不在意,看不到它的價值,雖然不能怪他們。可我要說的是,做皇帝就不能封閉,隻想著在自己一畝三分地上安穩就行,還得開眼看世界,看看全世界其它國家的發展,學學更好的知識,即便比自己落後的國家也要多交流啊,剛好也能獲利不是?”
“獲利?”
朱慈烺撓撓頭道:“如何獲利?”
“聽說過一句話嗎?”
朱雲峰笑道。
“什麼話?”
“君子不重則不威!”
“這我知道。”
朱慈烺忙道:“這是孔子說的,說君子應當莊重,如此才有威嚴。”
“錯誤的。”
朱雲峰搖搖頭:“再莊重碰到刀劍,一刀剁了你的頭,你還有什麼威嚴?”
“這句話的意思是君子下手如果不重就樹立不了威信。威嚴是打出來的,是手裡有劍才有威信。手中無劍,和手中有劍而不用是兩碼事。”
“一個弱小的國家君主,即便他再威嚴莊重,若是他對你發出威脅,你都會覺得他弱小的可愛。”
“但若是個強大的國家君王,你的國家國力比他弱小,哪怕他隻是跟你笑嘻嘻地說了一句戲言,你都得誠惶誠恐,戰戰兢兢。”
“所以當年成化犁庭之後,就沒有繼續再針對女真進行大規模清除的軍事行動是錯誤的,結果造成了女真做大,大明江山最後再一次淪落到了異族的手裡。”
“成化犁庭這樣的行動應該一直保持,每年都要深入敵人國境,搶奪他們的財物,鎮壓他們的反抗。”
“並且不止是女真,蒙古、朝鮮、日本、安南、吐蕃、西域,這些年年都要打,年年都要揍。更遠的還要出海,學學太宗下西洋,多撈點金銀財寶回來也是好事。”
“可是先生們說這是窮兵黷武勞民傷財。”
一番話語讓朱慈烺有點懷疑人生,說道:“他們說當年暴秦就是如此窮兵黷武,以至於二世而亡。漢武當年亦是如此,以至於國家瀕臨崩潰。”
後世秦始皇漢武帝風評都高,但在古代,李世民說他倆“始皇暴虐,至子而亡;漢武驕奢,國祚幾絕”。
朱熹說他倆“末年海內虛耗,去秦始皇無幾。若不得霍光收拾,成甚麼”。
基本上風評不太好。
朱雲峰笑道:“窮兵黷武勞民傷財是因為打仗沒賺到錢,賺到錢了那就不是窮兵黷武了。現在如果沈陽有座金礦銀礦,你把沈陽打下來,抓了女真人當奴隸采礦,得到的金銀用於軍費開支,不動用國庫,甚至還有多的金銀送入國庫以用來發展國內,這還能算是窮兵黷武嗎?”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那一瞬間,朱慈烺的眼睛都亮了起來,連連點頭道:“原來是這樣,那先生們為何又希望止戈修好,不願意動刀兵呢?”
“因為打仗多了,武將們的地位就上來了,自古以來文武均衡,但從漢魏晉南北朝及唐宋時期,武將掀起多大風浪,攻城略地、虐民屠城,甚至把人當兩腳羊一樣吃。”
朱雲峰毫不猶豫地道:“所以自宋朝以後,汲取唐末至宋初的教訓,包括皇帝在內,文官與皇帝聯合起來打壓武將,便有了所謂與士大夫治天下之說。到了咱們大明,明初的時候武將有抬頭之勢,但太祖他老人家把武將們屠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基本都是死得算早的。土木堡之變後,武將勳貴死傷不少,文官自此掌握大權,那自然要時時刻刻壓製武將,防止慘劇發生。”
說著朱雲峰也歎道:“其實也不能怪文官們如此,南北朝以及五代十國武將們造的殺孽實在是太重了,我是皇帝我也得聯合文官打壓。隻是從宋到現在,有些矯枉過正。以至於宋朝丟了燕雲十六州後,一直到咱們大明才把燕雲拿回來,所以文武之道,一張一弛,做皇帝就得平衡好其中,做得好了是李世民,做得差了那就是晚期的李隆基,這很考驗皇帝的能力啊。”
朱慈烺歎道:“我明白了。”
“嗯,明白這些就好,你爹最糊塗的地方就是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以至於變成這樣。”
朱雲峰說道:“治理一個國家沒你想的那麼容易,但也沒有太難。隻要緊抓基礎道理就行,最基礎的道理是什麼?是百姓過得好,百姓能吃上飯,穿上衣服,生活過得去,那麼即便國家不富裕,百姓也不會推翻你。但若是民生凋敝,還要窮奢極侈,那麼國家就會滅亡。所以當皇帝就隻要會辦一件事情就行。”
“什麼事?”
“絞儘腦汁讓百姓活下去。”
“我明白了,這就是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你可以這麼理解,但你覺得實際操作應該怎麼操作?”
“額”
朱慈烺一時猶豫道:“我不太明白監國的意思。”
朱雲峰白了他一眼道:“就是如果百姓沒有田地,沒有飯吃,沒有衣服穿,沒有錢用,你該怎麼辦?想想我之前怎麼教你的?”
“我懂了!”
朱慈烺毫不猶豫地說道:“百姓無地,就殺地主劣紳分他們的田地。百姓無衣,就殺貪官汙吏奪了他們的衣。百姓無錢,就出兵搶奪,哪怕是從彆的國家手裡搶,也得讓百姓有錢!”
那一瞬間。
正道的光。
撒在了大地上啊!
朱雲峰的眼睛亮了,忍不住感歎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啊。”
話糙理不糙。
大明的太子,總算是被自己教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