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彬臉色煞白。
死了幾十個日本憲兵,這是此前從未有過的事故。
顯然,對方一直在利用“韓飛”設套,一點點把他們引入陷阱。
“周隊長,立即封鎖現場。
“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那個韓飛給老子找出來,我就不信他能人間蒸發了。”
他回過神來,冷冷下令。
“是,科長。”周乙領命。
幾人不敢怠慢,立即組織人手配合日本憲兵在現場清點。
“籲!
“這下好了。
“本想在日本人麵前露個臉,現在好了,被人糊了一身的屎。
“連吳科長和小塚隊長都搭了進去。”
魯明皮鞋跨在台階上,拍了拍褲管上的泥土道。
“這是明顯讓人給耍了,對方有備而來。”周乙道。
“是啊。
“科長這下麻煩了,村上隊長肯定會把責任都甩到廳裡。”劉魁道。
“你說這到底是哪裡出的錯?”魯明故意問道。
他心裡很慌。
在搜查房間時,他順走了“韓飛”那隻昂貴的手表。
如果因此被對方發現屋子裡來過了人,並找到了藏在電話下的竊聽器,他萬死難辭其罪。
魯明現在隻祈禱那家夥不會被人逮住,要不自己的麻煩就大了。
“你想說什麼?”周乙眉頭一揚看向他。
“周隊長,我談談我的看法啊。
“你說這李鬆泉會不會是假叛投,實則是……”魯明手掌撥了撥,點到為止,沒敢明說。
“你想說是李顧問刻意策劃的?”劉魁直接道。
“哎。
“我可沒這麼說,但他的確有問題啊。”
魯明連忙順著劉魁的話,繼續往下掰扯:
“你想想啊。
“高科長當時下令,讓他去倉庫。
“他居然抗命!
“這說明什麼?他或許一早就知道裡邊埋了地雷。
“你們說是不是?”
“高科長不是還讓你去了,你找借口閃了,是不是一早也知道裡邊埋了地雷?”劉魁瞪著他冷哼道。
“你這……”魯明瞬間啞巴了。
“好了,不要在背後議論彆人,哪裡出了問題遲早都能查出來。
“先清理現場吧。”
周乙打斷二人,吩咐道。
“是。”
兩人領命。
周乙緊了緊風衣,目光盯著不遠處的李鬆泉,順手從精致的鍍金煙盒裡,掏出一根香煙,在煙盒上頓了頓,用鎏金火機點燃吸了一口。
這是洪智有送他的。
他用了。
很簡單,洪智有是高彬的“命根子”,自己與智有的親近,在一定程度上能減少或者影響高彬的判斷力。
這對於隱藏自身是有一定好處的。
而且,這也能體現出自己和光同塵,而非偏執、冷血的工作機器。
有利於吸引魯明、劉魁等人的靠近。
這點從魯明開始當著他的麵吐槽李鬆泉,並有意無意的拉攏,可以看出來。
這就是潛移默化的細節所然。
李鬆泉站在寒風中,如同雕塑一樣盯著倉庫方向一動不動。
他看起來有些孤獨、冰冷。
周乙隱約像是猜到了一些。
這件事或許跟洪智有相關。
在執行任務前,洪智有就調開了,同時,他還刻意暗示過高彬要注意安全,最好跟村上在一塊。
他雖然沒明著叮囑自己。
但周乙知道。
那話就是說給自己聽的。
同時,周乙也知道,高彬不可能把自己派去一線。
很簡單。
即便沒有炸彈,裡邊要真是軍統聚會,一定會發生交火。
自己去了倉庫,立了功,高彬不見得高興。
要死了,高彬更不會高興。
因為李鬆泉會借著功績,直接取代自己。
所以,周乙才會主動請纓。
現在看來是對的,至少這次爆炸案,自己並沒有“置身事外”,高彬真要懷疑,也算不到自己頭上。
很快,周乙拿到數據後,拉開汽車門坐到了後排。
“高科長,初步可以確定,憲兵隊小塚隊長身亡,死亡了二十二個日本憲兵,九個警察,包括吳強科長。
“沒有特務科的人。”
周乙彙報道。
“周隊長,你不覺得這件事很詭異嗎?”高彬問道。
“是啊。
“咱們被人耍了,現在需要確定的是,是計劃有問題,還是計劃中間某個環節出了問題。
“如果是計劃有問題,李顧問這邊必須得有交代。
“要是中間出了問題,那有可能是咱們特務科出了岔子。”
周乙皺眉分析道。
“直覺告訴我,李鬆泉是個乾大事的人,我更傾向於是咱們內部出了問題。”高彬道。
“嗯。
“這事說起來,漏洞太多了。
“有可能是監視的過程中,被對方發現了。
“也有可能是搜查時,漏了什麼痕跡。
“然後對方將計就計,將了咱們一軍。”
周乙乾練的說道。
“有沒有可能,是咱們中間有人通風報信呢?”高彬眼神一厲,問道。
“你的意思是警察廳有軍統?”周乙道。
“不見得就是軍統,現在國共合作,紅票也有可能啊。
“而且,這取決於日本人的態度。
“日本人要是想保李鬆泉,那就是咱們的責任。
“不過這種可能性很大。
“這個人正在跟澀穀總廳長策劃一起大事,依我看到最後這鍋還得落我頭上啊。”
高彬歎了口氣道。
“不應該吧。”周乙道。
“有什麼不應該?
“我的侄子在執行任務前,被調離了水泥廠。
“這極容易引起日本人的懷疑啊。”高彬道。
“我覺得您想多了。
“你調智有離開,叔叔保護侄子這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
“再說了,智有跟村上隊長交情匪淺。
“李鬆泉的責任越大,這板子落下來就越輕,依我看日本人不會鬨大。”
周乙分析道。
“嗯,現在的關鍵是要找到‘韓飛’,找到他一切就都清楚了。”高彬道。
“智有去抓張安慶了。
“姓張的或許也知道點什麼,也不知道現在咋樣了。”
他略有些擔憂。
正說著,一輛汽車駛了過來。
洪智有左手掛著繃帶,下車走了過來敲了敲窗戶:
“叔,老周。”
沒有魯明這些外人,他喊“老周”,以突顯與周乙交情不錯。
“手怎麼回事?”高彬著緊問道。
“甭提了,張安慶這王八羔子不講武德,我剛亮出警察廳的身份,還沒談‘招安’的事呢,他手下的人就動手了。
“倉促間,我隻能開槍還擊,順便殺光了他全家。”
洪智有緊了緊身上的厚氅,蓋住了受傷的胳膊。
“你把他殺了?”高彬瞪眼問道。
“是,連帶他三個姨太太,一個管家。”洪智有道。
“你應該留下她們,也許她們能提供些線索。”高彬不滿皺眉。
“叔。
“張安慶可是戴笠複興社特務處時期的元老級人物,甚至是滿洲國軍統勢力的創建人。
“此人論資曆,論手段、人脈,絕不是一個小小的李鬆泉可比。
“他連刺殺汪精衛這麼重要的聚會都不參加。
“據他姨太太的口供,張安慶對沒能做上東北區區長,滿洲站站長一事耿耿於懷,多次表達過對戴笠的不滿之情。
“這人還跟憲兵司令部,甚至濱江警務總廳,韋煥章等人素有來往。
“如今暗中生了投靠日本人之心。
“叔,廳裡已經有一個李鬆泉了。
“所以……”
洪智有坐上副駕駛,有些無奈的說道。
“呼。”
高彬抱著雙臂,長長的吐了口氣。
他聽出侄子的話外之音了。
怕張安慶反水,騎自己頭上,分化人脈資源,搞散了特務科。
這是完全很有可能的。
他雖然跟加藤長官私交甚好,但日本人翻臉無情,指望他們講人情是靠不住的。
“殺就殺了吧。
“特務科殺軍統,那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周乙說道。
“嗯。
“想來是張安慶該死。”高彬道。
閒坐了一小時。
高彬看了眼表,自嘲冷笑道:“好嘛,又是一無所獲。
“以前咱們說紅票神鬼無蹤。
“沒想到現在的軍統也會飛天遁地了啊。
“好端端的一個人楞就沒了影。”
“也許那人早被炸成了肉泥。”周乙笑道。
“希望如此吧。
“讓附近警署的人接著搜,通知劉魁他們撤了吧。”
高彬擺了擺手道。
目送高彬離去。
洪智有上了自己的汽車。
他的車不是警察廳公派的,而是自己買的進口斯蒂龐克。
司機帽簷壓的很低。
洪智有直接上了副駕駛。
“開車。”他道。
“籲,差一點就被他們逮到了。”駕駛座上的警察抬起頭來,正是化了妝的劉雄。
“放心,我從不拿兄弟、戰友的性命開玩笑。”洪智有遞給了他一支香煙,淡淡道。
“謝謝。”劉雄感激道。
剛擰動鑰匙發車,車窗響了。
隻見魯明湊在窗戶邊喊道:“老弟,搭個順風車送我一程。”
劉雄左手放到了腰間,頭略低正視著前方。
“魯股長,你坐周隊長的車吧,我不回警察廳。”洪智有道。
“你去哪?”魯明心裡慌。
他知道洪智有人脈廣,想吐槽李鬆泉,暗中引禍水。
不懂人事的狗東西……洪智有禮貌的笑了笑:“明天見。”
然後,迅速關上了車窗。
“喂,智有……”魯明還想說幾句,劉雄一腳油門,汽車差點軋著他的腳,嚇的魯明趕緊跳開了。
“瑪德,不就是有點錢嘛,囂張個鳥。”魯明淬了一口,罵罵咧咧道。
天太晚,他沒看清楚開車的人。
明兒到了警察廳問出來,非得好好教訓那小子一頓不可。
“張安慶已經死了。
“李鬆泉這次捅了大簍子,這次也活不了!”
洪智有道。
“未必,這個人很受日本人的信任,這麼多個環節出錯,日本人不見得就把鍋扣他頭上。”劉雄老辣的分析道。
“如果他遇到的是彆人,或許能活,甚至能在廳裡找個替死鬼。
“可惜他遇到了我。
“對一個可殺可不殺的人,往往隻需往他身上貼一個標簽就行。
“你們今晚給戴老板發電報,誇獎、吹噓李鬆泉的功績,記住要用它的代號,隱晦點,彆太露骨太假了。
“大致是能引著人往那方麵猜就行了。”
洪智有說道。
“日本人會信嗎?”劉雄道。
“他們會信的。”洪智有道。
出了這麼大事,肯定得有人背鍋。
李鬆泉不背。
那就是高彬。
叔叔背後是憲兵司令部的加藤長官,哪怕是澀穀三郎在麵對電報“鐵證”也得思量一番。
一個是有鐵證的軍統“諜中諜”,一個是奉天久經考驗,土肥圓的學生,擁有屠夫之稱的人,選誰和相信誰根本不是難題。
如果李鬆泉把他那什麼狗屁計劃當免死金牌。
隻能說,他對日本人了解的太膚淺了。
“好。
“這次你要再說中了,我請你吃大餐。”劉雄笑道。
“好說。”
洪智有笑了笑。
待開進一條小巷,劉雄停車看了洪智有一眼:“謝了。”
“客氣啥,都是自己人。”洪智有點頭。
劉雄拉開車門,迅速拐進巷子而去。
洪智有驅車回到了家裡。
……
晚上高彬回到了家裡,凍的直打哆嗦:
“這天,在車裡坐著都遭不住,太冷了。”
“聽說水泥廠有日本人被炸死了,你們不會有麻煩吧。”廖春香趕緊拿起暖瓶,放入中藥包調了洗腳水端了過來。
“很麻煩啊,死了個小隊長,還有吳科長也被炸死了,村上隊長明天一定要問責的。”高彬說道。
“你……不會有事吧?”廖春香蹙眉擔憂道。
“沒事。
“這事我不是主辦,輪也輪不到我頭上。”高彬道。
“實在不行,你去見見加藤長官。”廖春香道。
“沒必要。”高彬搖了搖頭,像是很有把握的樣子。
“我今天在僑民俱樂部打牌,聽說智有跟淺野會長家那個女人搞在了一塊,這事你知道嗎?”廖春香頗是不滿的問道。
“知道。”高彬道。
“那你不管管他,那個女人可是克夫命,長的就跟妖精一樣,智有要沾了他還不得倒大黴。”廖春香哼聲道。
“智有大了。
“他自有分寸。”
“根據我這些天對他的觀察來看,這小子跟著阪西一郎學了點東西,人脈圈子玩的很溜。
“手段也狠。
“乾事毫不拖泥帶水,在警察廳的口碑也很好。
“這麼說吧,我在他這個年紀時,還在大馬路上巡街呢。”
高彬對侄子很有信心。
“那當然,有你這個叔叔罩著,誰不得給他幾分麵子?”廖春香笑道。
“想多了。
“我對他的影響並不大,我甚至懷疑他在暗中有一票自己的人。
“不過,孩子大了,我也懶得過問。
“隻要他不勾結紅票,做點買賣啥的,無可厚非。”
高彬放下報紙道。
“我聽說他為了爭風吃醋,還打傷了浪人會社的春田社長,當眾給張淳元的兒子張峰臉色看。
“你不管管,我真怕他闖禍。”
廖春香有些擔憂道。
“闖禍?
“浪人,那就是日本的流氓地痞,狗一樣的東西也敢跟我侄子叫板,他那就是瞎了眼,我沒找他麻煩就不錯了,他還想怎麼嘀?
“至於張淳元,他是保安局調查科科長。
“他兒子什麼德行,心裡沒數嗎?
“哎呀,可能是我最近老了,殺的人少了,在哈爾濱是沒什麼震懾力了啊?
“什麼阿貓阿狗都開始敢上門叫囂了。”
高彬眼神一寒,露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
洪智有是他的底線。
錢財終究是隨身之物。
官做的再高,也會有退休的一天。
但高家的血脈就這麼一支,未來還要世世代代延續下去。
智有要在他手裡折了,高家就徹底絕後。
高彬如何麵對列祖列宗和死去的爹娘、兄嫂?
“我就是怕智有這孩子走偏了。
“行了,你就當我沒說。
“得饒人處且饒人吧。”
廖春香被男人的眼神嚇了一跳,連忙說道。
“這孩子偏不了。”高彬很肯定的說道。
能冒死,拚到受傷除掉張安慶,為他這個叔叔著想。
這孩子的孝心不僅僅是體現在嘴上。
而是落到了實處。
叫高彬怎能不愛呢?
正說著,電話響了。
“喂,是我。”高彬拿起了電話。
“科長,剛剛夏班長截獲了一份哈爾濱軍統地下組織的電報,我和夏班長商量了以後決定先扣下來,單獨交由您處理。”電話那頭傳來魯明的聲音。
“好,我知道了。
“記住不要讓第四個人知道,明天早上等我到辦公室再說。”
高彬吩咐了一句,掛斷了電話。
他第一時間想的不是電文。
而是魯明。
這小子放著豪宅不住,不打牌,又開始蹲起了值班室,這是心裡有鬼啊。
高彬雙眼一眯,神色變的凝重了起來。
……
翌日到了辦公室。
高彬直接找到了李鬆泉:“李顧問,忙啥呢?”
“哦,是高科長啊,我在想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漏洞,才導致咱們被人利用了。”李鬆泉道。
“你的意思是我特務科出的問題?”高彬眉眼一冷道。
“那倒不是,也有可能是吳強的警務科。”李鬆泉笑道。
“李顧問。
“那你慢慢想,我呢,替你挨個問問他們,看到底是誰出了差錯。”
高彬背著手笑道,心裡卻是直罵娘。
這個李鬆泉不是省油的燈啊。
一上來,就往特務科頭上扣鍋,這樣的人到了憲兵司令部還不得說翻了天。
不行。
得把他困在警察廳,再去申請要他命的令。
“高科長,辛苦了。”李鬆泉笑道。
他知道高彬、魯明都想把責任推自己頭上,這麼說也是先將高彬一軍。
李鬆泉並不畏懼孤軍奮戰。
因為他還有一張王牌,那就是與澀穀三郎總廳長正在密謀的計劃。
高彬迅速回到了辦公室。
讓小李挨個找人來談話。
對追查內奸,他向來是上心的。
最先進來的是劉魁。
“劉魁,你們當時進去了幾個人,誰最後一個出來的?”高彬問道。
“進去了七個人。
“大家都很小心,最後一個出來的好像是魯明。
“他當時進去了‘韓飛’的臥室。”
劉魁想了想道。
“有人證嗎?”高彬問。
“沒。
“他一個人進去的,怎麼科長,你懷疑是魯股長動了手腳泄密?”劉魁揚眉問道。
“你能問出這句話,說明你也是這麼想的?”高彬指了指他,不說自己有所懷疑。
“魯明的確有點可疑。
“他好像有點緊張過頭了。
“而且刻意想把事情往李鬆泉頭上推。
“當然,也許是我的錯覺,他這人向來愛扇陰風、嚼舌根,打李鬆泉來第一天他就不滿,有這種表現好像也是正常的。”
劉魁撓了撓頭,實話實說道。
“周隊長當時在什麼位置?”高彬更在意的是周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