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之衡醒來的時候是卯時初,隻聽得院外有拖拽的輕微聲。
他本就和衣而睡,起身往外麵查看,陳十一在庭外弄了很多竹子。
“大少爺,你能幫我把這些竹節打通嗎?”
溫之衡聽了先是錯愕,隨後心裡泛起一絲驚喜。
她終於願意同自己說話了。
今日,她隨意編了辮子垂在胸前,昨日的新衣她終是沒穿在身上。
他快步走向前。
“自然是可以的。”
他把一根瘦弱的竹子往需要打通的竹子裡伸進去,這個不累,就是需要一點臂力,這對他來說,再簡單不過了。
他見陳十一用布纏了手掌,不解地問道。
“你打通竹節,是要做什麼?”
“取水。”
陳十一頭也不抬地用刀砍了竹子多餘的枝乾,回話乾脆利落。
溫之衡心想,真是小沒良心,用完了就不理人了。
一連好幾天,溫之衡都沒見陳十一的人。
要不是家裡的庭院乾淨整齊,屋簷下的柴火充足,乾淨的衣衫,溫熱的飯菜,他真的以為陳十一離開了。
問誰也不知道她在做什麼。
她遊離於整個溫家之外。
溫之衡覺得陳十一氣性有點太大,可他不明白,在風鳴礦洞的陳十一,和在向陽村的陳十一沒有分彆,都是辛苦勞作供養他人,沒誰會記得她。
而她,以前也是這樣對待呂二娘一家人的。
溫之衡就像她以前的親爹,想要指望,以為會得到一點溫情,結果都是令人大失所望。
那根紅頭繩,終究係不到她的頭上。
當山上的山泉水引進了庭院,眾人才知道她究竟做了什麼。
陳十一在庭院內挖了一道溝渠,山泉水落入溝渠之中,直通院外的溪流。
既能取水使用,又能使得院內涼爽,簡直一舉兩得。
溫之遠看著引進的水流,簡直不可思議。
“十一,你厲害啊,這幾天,不聲不響地,就把這樣一個大的事情給辦好了。”
陳十一不緊不慢地收拾結尾的活。
“木桶丟了,再說取水實在不方便,就想了個一勞永逸的法子。”
溫之遠圍著竹子出水處好奇個不停,問了又問。
“山上的竹子都是如何處理的?”
“埋在地裡。”
“豐水期水流太大,衝擊力不可小覷,萬一被衝垮了該怎麼辦?”
“我做了三個緩衝地帶,太過陡峭的地方用竹木支撐,減緩水流衝擊力。”
溫之遠毫不吝嗇地誇讚道。
“十一,你要是男子,工部定有你的一席之位。”
陳十一寵辱不驚說道。
“這隻是生活經驗而已,二少爺不必如此誇讚。”
溫之衡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陳十一,嘴角上揚,眼眸裡的光晶瑩閃亮。
溫之柔走到溫之衡身邊。
“哥,你和十一鬨矛盾了?”
“沒有。”
“她是你的通房丫鬟,你總慣著她的脾氣,最近看誰都臉不是臉,鼻子不是鼻子的。”
“她最近遇了事情,心情不好,你和母親要多擔待一些。”
“我們都未曾苛責她,她是你的人,不敢說更不敢罵,還要我們如何擔待?”
“你似乎對她意見挺大的,之前你和睿兒可是纏得她緊。”
溫之柔不自在地撇過頭去。
“我自然不會忘了她的救命之恩,隻是她性子古怪,又不常與我們說話,一個人獨來獨往,出了事情也不與我們說,實在難相處得很。”
“她與我們說話,說什麼,不在同一個階層上的談話,永遠都是不公平,容易傷人,或許她這樣自在一些。”
“她也不理你。”
“嗯,之前做錯了事情,傷了她的心。”
“什麼事情?”
溫之衡按了按腦仁。
“你還是不要知曉為好。”
忙完這一切,菜園子已經種下了菜,陳十一終於有時間去鎮上了。
她手上的銅板用得沒剩下幾個。
梔子花已逐漸凋零,她選了幾個看起來還好的摘了下來,卷成花束,往鎮上去了。
亂葬崗,她把潔白的梔子花擺在南枝的墓前。
這麼多天的忙碌,陳十一想要忘卻的恐懼和悲傷,被這一刻重新勾了出來。
“南枝,你不會孤單的,以後我會常來看你。”
平安鎮一如既往地熱鬨。
她忽然想起,端午已經過去,忘記過節了。
也是,過節花費太大,他們暫時過不起。
“十一。”
身後忽然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陳十一一轉身,看見薛連星站在自己身後的街頭之上,身影似乎比之前還要瘦弱一些。
“薛大哥。”
薛連星點頭,示意陳十一與他同行。
“謝謝你,幫我好生安葬了南枝。”
陳十一很是遺憾。
“我埋葬她的那天,等了你很久。”
薛連星苦笑。
“她不會希望我來看她的,而且是最狼狽的時候。”
“你和南枝是什麼關係?”
“她,是我的親妹妹。”
陳十一一臉不可置信。
“她是你的親妹妹,你們在同一個鎮上,你不來見她?”
“不見她,是她要求的。”
“這是什麼說法?”
“我們也算是富庶人家的孩子,十四歲那年,受主家牽連,舉家流放,母親在流放途中病死,父親受不了母親的離去傷心而亡,當時我病得很嚴重,為了讓我活下去,南枝自賣自身,進了青樓,我當時極為不同意,就算病得厲害,也要把她鎖在房子裡,不讓她出去,結果,還是沒攔住。那個時候她留了賣身的銀兩,還有一份斷絕書。”
“後來,我找過她很多次,她把我凶狠地趕了出來,我知道,她不願意讓我看到她這般,也希望,我能很好地活下去。”
“再後來,我成親了,有了孩子,她更不願意認我這個哥哥,怕她的名聲連累到我。”
“我想,我好好活著是她的願望,那我便好好活著,不要辜負她才是。”
陳十一聽得淚眼婆娑。
“南枝,她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