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連星沉默了良久。
“十一,那天殺南枝的人,你還記得嗎?”
陳十一鄭重地點頭。
“記得清清楚楚,他們稱呼的主子,眉間有一顆黑痣。”
“他們來得快,去得也快,我去查人的時候,他們已經走了。”
“薛大哥,他們是京都人士。”
“你怎麼知道?”
“他們的口音就是京都的,而且我也是從京都流放而來。”
陳十一看著薛連星拽的緊緊的手掌,和臉上的漠然完全不同。
“薛大哥,報仇要從長計議,那些人,一看就是勢力雄厚的。”
薛連星微微點頭,長呼出一口氣。
“十一,我打聽到一個活,你要去做嗎?”
陳十一一聽,開心問道。
“是什麼活?”
“工錢很高,一天有三十五文,能做半月。”
“好。”
“隻是,”薛連星不知道該怎麼說出口。
“隻是什麼?”
“官府要將嘉成江堆積的淤泥給扒開,需要用一批挑泥沙的人,這都是男兒的活,我怕你會吃不消。”
陳十一鬆了一口氣。
“我還以為什麼事呢,我是窮人家的孩子,從小就乾活,比這更累的都乾過。還有啊…”
她悄悄附耳道。
“家裡快沒米下鍋了,一大家子人等著吃飯呢。”
薛連星皺眉。
“一大家子,就讓你一個小姑娘出來謀生?太不像話了吧!”
陳十一無奈道。
“我是這家人的丫鬟,家中兩位男子在風鳴礦洞上工服刑,家中女眷從前都養尊處優,沒乾過活。”
薛連星了然點頭。
“行,明天早上你早些過來,我同你一起去。”
過了端午,天氣漸漸炎熱起來。
陳十一坐在溪邊,手裡拿著菜刀,細細地打磨手中的竹子,竹子的尾部削得特彆尖銳,把手用碎布包住。
這是她出門在外防身的武器。
溫之衡拿起她自製的匕首,翻來覆去地瞧著。
他接過陳十一手上的刀,把匕首上有些不足的地方再打磨了一番。
“回頭,我再給你做兩把好的。”
陳十一接過溫之衡遞來的匕首。
“不用了,我又不是去殺人,隻是用來防身而已。”
“你要去哪裡?”
“掙錢。”
一說到這個,溫之衡頓時泛起無儘的無力與愧疚感。
“什麼時候去?”
“明日。”
“晚上會回來嗎?”
“不耽誤做飯。”
“我隻是擔心你的安全,並沒有其他意思。”
“知道了。”
溫之衡不知道該如何與陳十一溝通了。
這種無力感比提起養家糊口的事情更深。
“十一…”
算了,說得再多也無用。
嘉成江,江口很大,水麵浪花翻騰。
江邊,都是赤著臂膀的男人,挑著沉重的泥沙緩緩走動,看見陳十一一個女子過來,都麵露譏笑。
掌事的似乎與薛連星是老相識,他搭著薛連星的肩膀,走到一旁悄聲說道。
“薛老弟,你這不妥吧,這個活,女人怎麼能乾,你這不是存心讓我難堪嗎?”
薛連星急忙回道。
“章大哥,這女子對我有大恩,家中快沒米下鍋了,你就行行好,通融一下,她乾不完的活,我來做完…”
老章深吸了口氣。
“看在你的麵子上,我讓她待一天,做得不好,彆怪老兄不給你留情麵。”
陳十一看見薛連星朝她點了頭,忙跟著他去江邊挑泥沙去。
她脫下鞋,把鞋係在腰間,赤著腳踩到濕潤的泥沙上,挽起袖口,與薛連星搭成一隊,鏟滿泥沙在籃子裡,扁擔忽上忽下地挑了起來。
薛連星想不到,陳十一看起來個子小小的,做起活來倒是利索得很,勁兒也挺大。
本以為今天會很費力,想不到很輕鬆。
就連老章頭都不再說什麼。
她早出晚歸,結了工錢就把米糧給帶回來,有時候帶點大骨頭,割一塊肉,買個雞蛋,便宜點的青菜也會買點,偶爾給睿兒帶根糖葫蘆,把睿兒甜的眼睛都眯成一道縫。
他最近總是嘮叨著陳十一,都不和他學認字了,他已經會了很多個。
“等我忙完這一陣子,就把之前沒學到的都學過來。”
睿兒舔著糖葫蘆笑眯眯說道。
“這糖葫蘆就算是束脩了。”
“那你還挺便宜的。”
陳十一邊和他說著話,邊累得睡著了。
如此高強度的活,做得久了也有點吃不消了。
天越來越炎熱,每天她的衣衫不曉得汗濕多少遍,光著的腳經常泡在水裡發白了,一兩次不小心踩到一個尖銳的東西,把腳底劃破了,流了很多血,當然也進了很多細沙,刺得人鑽心地疼。
這還不算什麼,最重要的傷在肩膀處。
每天幾十擔的泥沙,把肩膀都給磨腫了。
直到第十二日,薛連星十分惋惜地和陳十一說道。
“十一,明天起,你彆來了。”
陳十一緊張地說道。
“為何?我是不是給你拖後腿了?”
薛連星給陳十一遞過來一個藥瓶。
“你的肩膀都滲了血絲,不能再乾了,回去吧。”
陳十一接過藥瓶,抿了抿嘴。
“那你呢,沒有和你組隊。”
薛連星笑了一聲。
“我也不乾了,肩膀疼得受不了。”
陳十一忙問道。
“是不是我連累你了?”
“沒有,你是個很好的夥伴。”
陳十一靦腆一笑。
“你後天再來一趟鎮上,把剩下的工錢結了。”
今日回家很早,陳十一把包臉的花布給取了下來,還好央求著溫之柔給她縫了這個,否則臉要曬得黑乎乎的。
她坐在自己的柴房內,想給自己上藥,總是夠不著。
溫之柔正在屋簷的陰涼處縫著衣衫,陳十一緩緩朝她走了過去。
“小姐。”
“什麼事?”
溫之柔沒好氣地說話。
“你能幫我上一藥嗎?”
溫之柔停了手中的活,抬眸打量了陳十一一眼。
“好。”
陳十一跟著溫之柔去了她住的廂房。
輕柔地褪下衣衫,兩邊肩膀,皆是紅腫不堪,右邊肩膀都破了好幾個口子,滋滋地往外冒著血絲。
青綠色的腫脹添上細紅的血絲,流淌在瑩白的膚色上,溫之柔的眼眶瞬間就紅了。
她顫巍巍地打開瓷瓶,藥油很是清涼,她用纖細的手指輕柔地給陳十一的傷口抹著。
陳十一疼得一顫一顫地。
溫之柔哽咽著聲音問著。
“你去乾嘛了?”
“挑河沙。”
“你怎麼把自己弄成這樣?”
“沒事,過幾天就好了。”
溫之柔罵道。
“誰讓你去掙這麼辛苦的錢,把自己傷成這樣,讓我們好自責,是不是?你什麼都不與我們說,說了我們一起解決不好嗎?我們就算少吃,或者過上之前朝不保夕的日子又怎樣,大家都不活了嗎?”
“你就是這樣執拗,自作主張,生了脾氣,十頭牛都拉不回。”
陳十一低聲道。
“這,你彆哭,我小時候就是這樣過來的,每天都是這樣乾活,習慣了。”
溫之柔小心翼翼地給陳十一穿上衣衫。
“之前給你的新衣為何不穿?”
“乾活,弄臟了,太可惜。”
“十一,以後有事情與我們說,好不好?我們一起解決困境,這個家,都是你一直為我們撐著。是我們不知好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