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啊,嗚啊…”
亂葬崗內,頭頂烏鴉粗糲嘶啞地喊叫盤旋,一個渾身是血的女子,自顧自地說著話,顫巍巍地縫補著眼前的屍體。
陳十一發現線不夠了,她散了自己的發髻,從裡拔了幾根頭發出來繼續縫上。
補完後,她用白布擦拭了南枝的臉頰,整理了她的發髻,重新把那條薔薇花的手帕塞進她的掌心。
她在旁邊找了一根寬些的樹乾,一點一點的刨開泥土,慢慢地扒拉出一個大坑。
她的掌心已經紅腫,但她仍舊咬牙忍受著火辣辣的疼痛,想著南枝躺在裡麵能寬敞一些。
等坑擴得很大,日正西斜。
“南枝,我們等他半個時辰,見他最後一麵,好嗎?”
她自顧自地笑道。
“南枝,你還不知道我的名字吧,我叫陳十一,我們的相識那樣淺,緣分卻那樣深,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十一希望你,以後投胎到一個好人家,享人間富貴,下輩子不要再過得這樣苦了。”
半個時辰已過,陳十一張望了很久,還是沒有發現人的身影。
“南枝,我一個人給你送行,可好?”
她把白布蓋住了南枝,抱著她的身體放在坑洞裡,一捧土一捧土地把她掩蓋了。
她朝南枝的墓磕了三個頭,轉身離開。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家裡很是安靜,往常這個時候,飯應該都做好了。
“十一,你,發生什麼事了,怎麼滿身都是血?”
溫之柔看著她的樣子訕訕地,極為害怕。
溫夫人和二少奶奶也從房裡走了出來,看見陳十一的慘樣也嚇了一跳。
陳十一雙瞳失了焦距,輕聲細語問道。
“飯做了嗎?”
溫夫人連忙解釋道。
“沒有木桶,沒辦法提水,就沒做飯。”
二少奶奶也接著說道。
“我本來要打水洗衣服來著,但那桶子太重,提不起來,木桶跟著溪流漂走了。”
陳十一木然地輕喃。
“衣衫也沒洗?”
幾人見狀都不敢吭聲,就連一向纏著陳十一的睿兒也不敢吱聲。
陳十一全身忽然升起一種強烈的無力感,那種絕望的悲哀和恐懼緊緊纏住了她。
好累啊!
她蹲下身,把頭埋進自己的臂彎,無奈的疲憊感讓她不知所措。
她不知道該如何發泄心頭的難受和悲慟。
院子裡又響起了腳步聲。
溫之衡看到眼前幾人的恐懼,又看見蹲在地上痛楚難受的陳十一,心頭泛酸,很不是滋味。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溫夫人瞥了一眼溫之衡,語氣輕柔。
“早晨,十一交代我們自己做飯,但水桶弄丟了,沒做成。”
溫之衡鬆了口氣。
“哦,我去做,我馬上去做。”
溫之遠見狀立即出了院門。
“我去提水。”
溫之衡把陶罐架在爐子上,陳十一已經進了廚房正準備切菜炒菜。
灶膛裡燃起了火,溫之衡蹲坐在灶口旁,一根一根地添著柴火。
這是他流放到房陵後做的最熟練的事情之一。
他守在廚房,一直想找機會同十一說話,然而十一並不想理他。
她總是忙。
早晨起來,他早已看不見她的身影,隻留下溫熱的早膳,晚上回了之後,她已在廚房裡吃過了,背著鋤頭就去侍弄旁邊的菜地,他想幫著一起做,她就把鋤頭丟給他,自己回去睡覺了。
此刻她穿著一身血衣,土黃色的臉泛著病態的蒼白,杏仁雙眸噙滿了驚懼惶恐,卻硬生生地被她自己壓了下來。
他本想問她出了何事,即使她不願意同自己說話。
竹製砧板上整齊地擺放著新鮮的薺菜,平時,她都是切得整整齊齊,現在,她單手剁得砧板砰砰響,砧板在案台上激烈地跳動,仿若誰現在要同她講話,那把鋒利的刀,下一刻就會砍向誰的頭顱。
溫之衡隨著菜板的響聲,眼皮抖了好幾下,頭低低地埋在灶台前,不敢吭聲。
吃飯的時候無人說話,教養使然,亦或是,陳十一的臉色使然,沒人在這個時候觸陳十一的黴頭。
等大家都吃完,陳十一默默收拾桌上的碗筷。
這張飯桌,還是溫之遠下了礦回來,磕磕絆絆地做了一個,暫且算是飯桌的飯桌。
“我來吧。”
溫之衡忙站起身收拾,陳十一見狀直接丟了手上的碗,端起柴房旁邊簍子裡的衣服,跨出院外,洗衣裳去了。
溫之衡發出一聲歎息,唉,又是這樣。
陳十一蹲在溪邊敲打著衣裳,溫之衡跟過來蹲在一旁。
“十一,我們談談。”
陳十一頭也不抬地回道。
“不想。”
“可是…”
“如果是我當丫鬟哪裡沒做好,你隻管吩咐就是,如果是其他的,我們之間並沒有什麼話可說,還請大少爺彆擋了我的光。”
看著她決絕的神色,輕聲說出來的話揪得人的心生疼。
他知道,今天不是個談話的好時機。
他不再說話,隻默默地接過簍子裡的衣裳,學著陳十一的動作洗了起來。
回到院子,在竹竿上晾了衣裳,廂房的門打開,溫之柔喊住她。
她手心捧著灰色的新衣衫,遞給了陳十一。
“快把身上的血衣換了吧。”
“謝謝。”
陳十一接過衣衫,放在柴房的床板之上。
是的,她的身上還留著南枝的血。
月光躲在雲層裡,忽明忽暗,溪流裡的水甚是冰涼,她抬腳踏進水中,刺骨的驚覺喚醒了她今日的苦楚。
她站立在溪水之中,水流漫過她的半身,散開發髻,她的發絲一縷一縷分散開來,朦朧的月色下,隱約看起來是一隻瘦弱病秧的精怪。
蔓延四肢百骸的疼痛,蘇醒過來的疲憊,在溪流的衝刷中,化作了低聲的嗚咽,肩頭的顫動。
溫之衡靜靜站立在離她不遠的暗處,聽著她低聲的哭泣,溪邊的那棵柳樹,柳條晃蕩,令人心煩意亂。
一月,一雲,一水,一柳,還有她,還有他。
水月無交,雲柳不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