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椿恨不得撲上去咬死他,抄起腳邊的石頭塊兒就衝他砸了過去:“你再敢胡說一句試試!”
陳元軼側身避開,唇角一挑,還想說話,沈椿已經毫不猶豫地轉身走了。
他下意思地抬步想攔,但想到她如今身份今非昔比,稍頓一下之後,又按捺住了。
不過片刻,代王從垂花門後繞了出來,饒有興致地問:“我方才瞧你和謝家那位小夫人聊的火熱,怎麼?你竟和她認識?”
陳元軼一笑:“王爺忘了,我們是同鄉。”
代王上下打量他幾眼,笑著搖了搖頭:“隻怕不止是同鄉那般簡單。”
陳元軼道:“王爺英明。”他附耳過去,低聲說了幾句。
代王眼睛一亮,笑容玩味:“你和那位謝夫人竟有這等淵源。”他哈哈一笑:“上回是我疏忽,這把合該他謝鈺栽我手裡。”
陳元軼遲疑了下,似乎有些不情願:“王爺的意思是要把謝鈺夫人曾為我之侍妾的事兒公之於眾?”
代王輕輕擺手:“那多無趣,最多是讓謝鈺丟些臉麵罷了。”他手指輕點下頷:“讓我想想,怎麼走這步棋。”
他又問:“她曾為你侍妾的事兒,你手頭可有實證?”
陳元軼拱了拱手,微笑:“王爺放心,我當初為了讓她妥協,自然費了一番手腳。”
回去之後,沈椿就有些心神不寧的,但她現在也是個見過世麵的人啦!她現在是謝鈺的夫人,見過皇帝大老爺,見過王爺,早已經不是當初鄉下的
再說了,當初明明是陳元軼用各種毒計陷害她,威逼她就範,她又沒做錯事,更不曾真當了陳元軼的妾,她有什麼好怕的!
陳元軼要是敢出去胡說八道,她就敢告她誣告,最好讓謝鈺把他抓起來亂棍打死!
沈椿心裡安生多了。
正好謝鈺也在這時候回來,他難得沒什麼公事,便在寢院處理一些雜事,長樂拿了一遝拜帖過來,需要他落款簽名。
雖然他名字隻有兩個字,但拜帖卻有一百來張,謝鈺換了隻細毫毛筆,俯在桌案前認真地寫字。
他寫了約莫十來張,衣袖忽然被人拽了拽,他手腕一頓,就見沈椿眼巴巴地站在他身後。
他問:“何事?”
沈椿眼睛亮亮的:“我來幫你簽名吧。”
見謝鈺輕輕挑眉,神色有些懷疑,她一臉認真地道:“我現在會寫你的名字了,我專門練過。”她簡單的字認得差不多了,今天剛開始學寫字,第一個練得字就是謝鈺的名字。
她這兩天出門,也見了一些彆家的夫人,多少了解了一些高門規矩,正常情況下,新婦進門,都是要先見過家中親戚,然後跟著婆母學習家中規矩,和丈夫出門待客,幫著交際應酬等等。
她呢?謝家的親眷她幾乎沒見過,大婚這五天,她就窩在院子裡,想出門走動都不知道找誰,長公主不喜歡她,甚至連拜見都不叫她拜見,更彆說提點教導了,謝鈺倒是沒拒絕帶他出門,但也不曾跟她交代過他的任何事,他的差事,他的人際,他的喜好憎惡,她都一無所知。
其實她這五天過得相當清閒,但這種清閒讓她十分不安,就是她在鄉下的時候新娘進門也得跟著學東西呢,誰家新婦進門婆家啥也不教啥也不學的?除非他們沒打算認這個媳婦兒。
雖然出門在外謝鈺都是全力護著她的,但她能感覺到,謝鈺護著的是‘妻子’的這個身份,而不是因為對她有什麼特彆的感情,也就是說,換個人當他的妻子,他依然會如此,這是他的原則。
更彆說倆人現在連同房都沒有,謝鈺對她完全沒半點興趣。
她有種隨時會被拋棄,隨時會被取代的惶恐,忍不住想要找些事情做,證明自己並不是完全的一無是處。
謝鈺想了想,抽出一張宣紙遞給她:“寫出來我看看。”
沈椿信心滿滿地從筆架上取出一隻最細的毛筆,懸腕用力,認認真真地寫下了‘謝鈺’兩個字,興衝衝地抬頭:“我寫的怎麼樣?能代你落款了嗎?”
看著那歪歪扭扭的筆畫,缺胳膊少腿的部首,謝鈺雙唇動了動,下意識地調開目光,似乎不忍直視。
沈椿在他的沉默裡得出了答案,霜打了的茄子似的,垂下腦袋:“不好看嗎?我練了好久的。”
謝鈺從她手裡接過筆:“我自己寫便是。”
為了證明自己不是完全沒用的,沈椿圍著他轉了幾圈,不甘心地道:“那你餓不餓?你喜歡吃什麼啊?我去給你做。”
謝鈺神情好似極為專注:“不餓。”
沈椿好像一隻圍著主人轉來轉去的貓兒:“那你渴不渴?要喝茶嗎?”
他眼皮甚至未抬半下:“不渴。”
沈椿是村裡有口皆碑的勤快小孩,並且堅信勤能補拙,她不死心地問:“有沒有什麼我能幫你的?”
謝鈺居然微微頷首:“有。”
沈椿眼睛一亮,追問:“什麼什麼?”
謝鈺瞟了她一眼:“安靜。”
她在這兒獻半天殷勤,謝鈺還真做到了八風不動,半點反應也沒有。
沈椿一下子蔫了。
平日裡早該完成的事,現在還沒寫完一半,謝鈺目光投向一張拜帖,上麵有他分神誤寫的錯字——他,謝鈺,寫錯了自己的名字。
他麵無表情地一拂衣袖,這頁拜帖便不動聲色地飄進了紙簍裡。
——就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謝鈺寫到傍晚,又看了會兒書,直到入睡的點兒了,他才起身:“我去外院了。”
在查清楚她的身世之前,謝鈺暫時不打算和她同房,因為第二晚被沈椿摸了幾把,謝鈺一晚上都未睡好,所以他這幾日寧可去床鋪堅硬的外院就寢,活像一個死守貞 操的貞潔烈男。
沈椿也不敢發表意見,等他收拾好床褥,她忽然問了句:“你明兒早上是五更上朝嗎?”
謝鈺的婚假一共有五天,今天就是最後一日,明天就該繼續當差了。
謝鈺有點詫異她會這問這個,回首看去一眼:“不錯。”
沈椿哦了聲,再沒說什麼。
雖然是五更上朝,但謝鈺四更就得起床洗漱更衣,等他收拾停當跨出院門,發現沈椿居然捏著兩團油紙包在院門處等著。
謝鈺斂眉,神色不悅:“我似乎告訴過你,外院不可隨意出入,若要進來,也得派下人先來知會一聲。”
沈椿本來一副興衝衝的表情,被他訓了一句,有些委屈地扁扁嘴巴:“我是來給你送東西的。”
她揭開兩個油紙包,裡麵放著兩個熱氣騰騰的飯團:“我聽說你們上朝的時候沒得飯吃,所以趕早起來給你做了兩個飯團,你先墊吧墊吧。”
謝鈺愣了下。
上朝的時間是在五更,自然是沒空吃早飯的,謝鈺也早習慣了空腹去上朝。
那兩個飯團,一個灑了杏乾果脯,聞著有股清甜的香氣,一個裹了熏肉臘腸,潤潤地泛著油光,她大概是拿不準他的口味,所以做了一甜一鹹兩種。她著意捏的小巧,方便他攜帶。
他頓了頓:“為什麼早起給我做飯團?”
沈椿對他的問題反而疑惑:“我總不能讓自己相公餓著肚子去當差吧?”她很是講究地道:“早飯晚吃或者不吃,對腸胃都不好。”
“相公”謝鈺生澀地把這二字重複了一遍,伸手接過:“多謝。”
他停了會兒,略有生硬地補上稱謂:“娘子。”
沈椿聽他這話怪鬱悶的:“一家人,客氣啥。”
飯團熱騰騰得熨帖著手心,謝鈺還想說什麼,又覺著彆扭。
他不自在地道:“改日送你去謝家女學念書吧。”
謝鈺下朝之後,長樂便與他報道:“陳侍郎那位夫人還是守口如瓶,一絲話風都不肯往外漏。”他不免嘿了聲:“這夫人也奇了,妾室和私生子都踩到臉上了,她竟還護著陳侍郎和陳家。”
他不免嘀咕:“枉費您一番好心,為了庇護她,特地把她弄到咱們謝家女學當先生。”
謝鈺微擰了下眉,卻並不多言:“陳元軼查的如何了?”
他又遞了封密函上來:“這個私生子倒是查出點眉目來,此人因是娼妓所出,雖得陳侍郎疼愛,身份卻是見不得光的,所以自小養在邊陲小城,也是因為年前嫡長子病故,陳家後繼無人,陳夫人不得已鬆口讓他進府入宗祠,不過大抵是因為身份微賤的緣故,他性子陰狠殘暴,在家中便常虐打奴仆,倒因此合了代王的胃口。”
他輕哼了聲:“這人在小城裡當土霸王當慣了,沒少乾些欺男霸女的事兒,如今年不過十九,身邊貌美丫鬟就有十數個,聽說當初在小城住著的時候,家裡還有一妾室”
謝鈺輕挑眉:“妾室?”
他內寵頗多,卻都是丫鬟侍婢之流,未曾過明路,可見他雖好色,卻並不把女色放在心上,那女子既然能成為他過了明路的妾室,應該是極得他寵愛的。
長樂撇了撇嘴,表情嫌惡:“他今日在酒肆和人閒聊時說,他那寵妾腿側有一顆桃花痣,最是得他喜愛,真是放蕩!“
謝鈺也微微皺了下眉:“既然這女子如此得寵,那她人現在何處?為何不曾跟隨陳元軼來到長安?”
長樂呆了呆:“是我疏漏,不曾細查這女子,小公爺是想深入查一查嗎?”
“反常即為妖。”謝鈺淡淡道:“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