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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星稀，風聲陣陣。
營帳之中，燈火仍未熄滅。江翎將擦得鋥亮的長槍遞給了裴晏華，道：“這是雲流之前用的長槍，我撿回來的時候又找人重新鍛造了一番，現在也算是物歸原主了。”
裴晏華怔了怔，沒伸手去接。他嘴唇顫了顫，有些不敢置信道：“江叔叔，你……”
江翎輕歎一聲，“我從一開始就不相信雲流會叛國，這長槍對他來說，有著重要的意義。他身經百戰，我其實……不太相信他會死，總想著，他終有一日會回來，重新拿起這把長槍，和之前一樣，浴血沙場，保家衛國。”
江翎說完，目光灼灼看向裴晏華，“可現實就是這般殘酷，盛世容不得功高蓋主的忠臣。容安，想為裴家報仇，那就好好接著，不要鬆手。”
裴晏華的手不受控製地顫抖著，看著那把久經風霜的長槍，他心中閃過萬千思緒。
接還是不接。
——“容安，記住為父和你說的。你手中的武器是用來保護黎民百姓的，絕對不能脫手，知道嗎？”
可他脫手了。
他和父親護住了黎民百姓，唯獨沒有護好自己的親人，唯獨沒有護好自己。
火光又現，那個夜晚幾乎快刺穿耳膜的聲音又如惡鬼般纏上了他的身體。恐懼從靈魂蔓延，裴晏華眼眶發紅，掙紮片刻，猛地清醒過來。
他喘了幾口氣，最終往後退了一步，縮回手低聲道：“江叔叔，對不起，我真的……真的拿不起長槍了。”
江翎沒說話，兩人沉默半晌，江翎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去吧，我先替你保管，等你什麼時候能拿起來了，再來找我要。”
裴晏華心亂如麻，道了聲“告辭”，便急匆匆轉身離開了營帳。
風沙萬裡，裴晏華走了半晌，在黑暗中停下了腳步。
——“你要替裴家報仇。”
是，他要給裴家報仇。
——“可你都拿不起父親的長槍了，怎麼替裴家報仇？”
裴晏華吐了口氣。
前方是一片黑暗，再走仿佛就要陷入絕境。裴晏華在原地站了好半晌，終於轉身準備回去。
然而這一轉身，他又愣在了原地。
謝雲清不知何時到了他身後，靜靜看著他。裴晏華有些意外，收斂了眸中的情緒，才故作輕鬆問道：“你怎麼來了？”
謝雲清這才挪動步子，走到他身前，默不作聲地牽上了他的手，小聲道：“我說過，你不高興，遇到煩心事的時候，我要陪著你。”
十指相扣，謝雲清掌心的暖意傳到了裴晏華身上。他終於反應過來似的，也攥緊了謝雲清的手，晃了晃，“謝謝你，子渚。”
謝雲清往他那邊一湊，兩人便牽著手離開了原地。
“容安，不用和我說謝謝。”
“那……親親你？”
謝雲清腳步一頓，隨後若無其事地加快了腳步，語氣淡定：“你這麼說，也不是不行。”
裴晏華笑了笑，“走這麼快做什麼？”
謝雲清理直氣壯回他：“回營帳等親。”
裴晏華心情好了不少，“現在不行嗎？”
謝雲清往四周環顧一圈，轉頭看他，“你確定？”
“不是你很急嗎？”
裴晏華囂張得不行，謝雲清抿了抿唇，把他往暗處一推。天旋地轉之間，謝雲清湊到裴晏華麵前，攀住他的肩膀，仰頭親了上去。
淺嘗輒止，這個吻似乎更多的意思是安撫。謝雲清抱著他，哄小孩似的，拍拍他的肩膀，放柔了聲音，“容安，不要怕，我一直都在。”
裴晏華半晌後才“嗯”了一聲，將手擱在了謝雲清腰間。
風聲呼嘯，打破了平靜。許久之後，謝雲清才聽到裴晏華在他耳邊輕聲回應著他：
——“我知道。”
明月依舊，二人並肩離去。
＊
“江翎？他算個什麼東西，也值得本王親自動手？”
呼延雲冷笑一聲，傅大山低下頭，掩住麵上的怒氣，低聲下氣道：“他和裴卿書師出同門，不能放鬆警惕。”
呼延雲上下打量傅大山一眼，不知是想到什麼，把手上的刀往桌上一放，又往椅背上一靠，才愜意道：“傅將軍，你當初打不過裴卿書，不會現在還記著他的仇吧？”
傅大山臉色一變。
呼延雲嗤笑一聲，翹起二郎腿，拿起酒杯“咕嘟咕嘟”喝了幾大口酒。
他將酒杯往桌上一放，擦了擦自己的嘴角，笑道：“記仇不是件好事，畢竟人都已經死了。”
傅大山看著酒杯，半晌後突然開口問道：“這酒杯是什麼做的？”
呼延雲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聽說過斷其頭以為觴嗎？”
傅大山瞪大雙眼，不敢置信地看向呼延雲。呼延雲被他的反應逗得哈哈大笑，胡子甚至都在顫抖。
“哈哈，傅將軍，你怕什麼？
”
呼延雲笑得幾乎快喘不過氣來，傅大山臉色不是很好，道：“這是誰的……頭骨？”
呼延雲摸著自己的胡子，將目光移到了人頭酒杯上，半晌後才慢悠悠開了口：“是我哥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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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殺我，可惜沒成功。”
“他是草原上最勇猛的人，可惜啊可惜……正如你們周人所說，要想取勝，得靠這兒。”
呼延雲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爽朗一笑道：“傅將軍，你是個有腦子的人，本王一向尊重聰明人，放心，隻要你願意幫本王，本王是不會虧待你的。”
話罷，他拍了拍掌。
數十位美人進入營帳中，呼延雲挑了挑眉，隨手攬過一位美人，吩咐道：“還不去伺候傅將軍？”
美人聞聲，嬌笑幾聲，紛紛朝著傅大山走去。異香環繞，傅大山皺了皺眉，移開目光往後退了幾步，道：“我夫人還在等我，大單於，先告辭了。”
被傅大山拒絕，呼延雲倒也不生氣，笑眯眯道：“既然傅將軍無福消受，都過來吧。”
帳內傳來一陣歡聲笑語，傅大山腳步一頓，加快腳步離開了原地。
天色晴朗，謝雲清坐在地上研究著江翎給他的重弓。他試著拉了拉，沒拉動。
拉了好半晌，謝雲清泄了氣，將重弓放到一旁，拿起了自己的小弓箭。
這下倒是能拉動了，可射程遠遠不夠。謝雲清在原地坐了半晌，正欲起身時，卻突然被拍了拍肩膀。
謝雲清腳步一頓。
還未反應過來，手上便挨了一記。謝雲清眼神一凜，迅速反應過來，往後退了幾步，拔腿就準備跑。
“誒誒誒，彆逃啊。”
謝雲清眨眨眼，轉頭望去。
對麵那人膚色略黑，看起來和謝雲清差不多大。感受到謝雲清的目光，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道：“那個……將軍讓我來教你練箭。”
謝雲清上下打量他一眼，道：“那你打我做什麼？”
“……這不是想試試你的身手嘛，對了，我叫江秦。”
謝雲清點點頭，禮貌回道：“我叫謝一。”
“好隨便……呃不是，那個，我們先開始練吧。”
“我看你力氣好像不夠，先練練力氣吧。”
“怎麼練？”
江秦指了指石鎖，道：“試試？”
謝雲清放下弓箭，握住了石鎖。他試著提了提，動倒是能提動，就是有點吃力。
江秦鬆了口氣，道：“你能提著跑嗎？”
謝雲清咬咬牙，道：“我試試。”
謝雲清說完，便開始小跑起來。江秦跟在他身後，道：“你撐不住了和我說啊。”
謝雲清沒吭聲，額間汗水直流。江秦跟著他跑了幾圈，他都沒怎麼喊累。
再回到原處時，謝雲清將石鎖放下，胳膊仍在顫抖。江秦給他捏了幾下，道：“挺厲害。”
謝雲清抿了抿唇，抽回手道：“謝謝。”
“以後每天都練練，力氣自然就上來了。等你掰手腕能掰過我的時候，你的箭術絕對能超過我。”
謝雲清有些好奇，“你很厲害嗎？”
江秦笑了笑，“不才，酒壺人稱神箭手。”
“你和江叔叔……是什麼關係？”
江秦喝了口水，“小的時候，我家那邊鬨災荒，爹娘都死了。將軍看我可憐，便將我帶了回去。”
“……對不起。”
“沒事，都多少年的事情了，將軍說了，人得往前看。你休息一會兒，擦擦汗吧。”
謝雲清點點頭。
江秦看了他好幾眼，沒忍住，湊到他身旁坐著，問道：“你又是為什麼從軍啊？”
謝雲清想了想，道：“為了一個人。”
“什麼人，你喜歡的人嗎？”
江秦一聽見八卦就興奮，謝雲清有些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
“誒，你不怕累嗎，我每次來這邊都看到你在練箭，剛才跑步的時候也沒見你抱怨。”
“……沒有人不怕累，我隻是想變得更厲害一點，這樣才能保護他。”
江秦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笑道：“她應該很漂亮吧？”
謝雲清想了想，應道：“是很漂亮。”
他說完，不知是想到什麼，彎眸笑了起來。江秦瞧見他這副模樣，羨慕道：“你們已經定親了嗎？”
謝雲清清了清嗓，儘量掩住眸中的得意之色，道：“我們已經成親了。”
“啊……啊？那……那你丟下她來參軍了？”
“我沒有丟下他。”
江秦還欲再問，卻被謝雲清打斷了：“我休息好了，可以開始練箭了嗎？”
江秦隻好咽下脫口欲出的問題，道：“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