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走出鈴鐺可以感知的範圍,宋玄機就將賀蘭熹放了下來。賀蘭熹給自己的腳踝簡單施了個法,雖然又可以活蹦亂跳了,但他還是一路邁著端莊穩重的步伐和宋玄機一起回到了無情道院。
賀蘭熹:“我們去哪詳談?”
宋玄機:“仙舍。”
賀蘭熹倒吸一口寒氣——誰的仙舍?不會是他的吧!
不行不行,他出來的匆忙,沒來得及整理,仙舍現下恐怕還沒雪雪肚的狗窩整潔。
賀蘭熹鎮定道:“去你的仙舍。”
宋玄機沒有異議。
賀蘭熹跟著宋玄機來到仙舍門口。宋玄機開門的功夫,他看了眼隔壁自己的仙舍,又看了看祝如霜的仙舍,二者都沒有燈火。
想到祝如霜鎖骨上那枚觸目驚心的彼岸印,賀蘭熹不由地抱緊了懷中的古籍。
宋玄機道:“進來。”
和祝如霜“認親”後,賀蘭熹一直以為他的初次造訪道友仙舍的機會會給祝如霜,沒想到最後竟然給了宋玄機。他定了定神,一隻腳已經快踏入宋玄機的仙舍了,忽然聽見了身後有四隻腳的動靜。
兩個少年同時回頭,隻見雪雪肚姿態優雅地蹲坐在雪地上,嘴中叼著竹籃,竹籃裡放著一個綁著淡藍色繩子的紙卷。
宋玄機俯身拿起紙卷,打開後是沂厄真君的筆跡:【宋玄機,賀蘭時雨,速來歸虛談室——東方既明】
賀蘭熹看完紙條,矜貴地對雪雪肚輕一頷首:“有勞。”
雪雪肚看到兩個少年一起站在宋玄機仙舍門口的畫麵,眼神很是高深莫測。
賀蘭熹在心中默默歎氣,看來今夜他無法首次造訪道友仙舍,隻能改日了。可是……
賀蘭熹躊躇片刻,還是把腿邁進了宋玄機的仙舍,兩隻腿都邁進去了,而後又立即退了出來,若無其事地對宋玄機道:“走罷。”
兩人趕到歸虛談室時,祝如霜也在。沂厄真君正在和祝如霜閒聊,說什麼無情道院的冰天雪地看久了會膩,若是能化成一江秋水向東流,那該多有意境啊。
祝如霜:“真君,太善道院的秋水還不夠多嗎。”
“那怎麼能一樣。”沂厄真君正欲好好和祝如霜說道說道,便瞧見無情道另外兩美來了:“來了?坐吧坐吧。”
無情道三人在沂厄真君麵前排排坐好。沂厄真君被三雙看似冰冷的眼眸注視著,第一反應不是無情道的弟子真是冷漠,而是難怪宋流紓因為得不到賀蘭時雨而耿耿於懷至今。
這個少年即便夾在兩個如雪似霜的美人之間,依舊發著光一般的好看,簡直如同春光一樣耀眼。
沂厄真君收起思緒,道:“江院長閉關期間,無情道院一切事物均有本座代理。此事你們應該都知道了?”
三人齊齊點頭。
沂厄真君輕歎一聲:“本座與緋月真君商議過了。合歡道的雙修之法,你們學一學也沒什麼。”
宋玄機:“嗯。”
祝如霜:“好。”
賀蘭熹:“哦。”
賀蘭熹“哦”歸“哦”,心裡卻對沂厄真君小小的失望了一下。
不是吧真君你……?您今日在迷津渡可不是這麼說的,您當時多大的陣仗啊!這才過去了幾個時辰就屈服了,您不怕江院長出關後找你算賬了嗎?
“江隱舟出來也不能找本座算賬。”沂厄真君也不知是說給他們三人聽還是說給自己聽,“合歡道的雙修之法不僅能精進修為,關鍵時候還能救死扶傷,這麼好的東西誰不想學。實不相瞞,本座自己也學了……”沂厄真君話音一頓,覺得自己的話好像太多了點,又壓沉聲音道:“總歸,本座是為了你們好。”
祝如霜了然道謝:“有勞真君費心。”
沂厄真君負手而立,望著窗外茫茫雪原,靜默良晌,忽而釋然地悶笑一聲,恢複了平日裡風趣隨和的模樣:“不過,你們也無須擔心,本座斷不會讓雙修之法影響你們的無情道心。賀蘭時雨,宋玄機,本座有一物贈予你們二人。”
沂厄真君從道袍的衣袖中拿出了一個小巧的妝奩。妝奩美而精致,表麵裝飾著百花盛放纏繞的花紋,自帶一股淡淡的花香。
打開妝奩,裡頭墊著紅絲絨,紅絲絨上麵靜靜地躺著一對指環。
每個指環以白銀為戒,中間鑲嵌著火焰般燃燒的赤玉。赤玉璀璨耀眼,表麵布滿錯落有致的紋路,宛若一條條不知所起的情念。
沂厄真君做出“請看”的姿勢:“這是什麼,搶答開始。”
賀蘭熹雖然對玩搶答遊戲沒興趣,但快速且正確回答院長提問早就成了刻在他骨子裡的本能。
妝奩那麼花裡胡哨,還自帶香味,十有八九是合歡道院的東西。合歡道院有什麼寶物是一對戒指的形式呢?
賀蘭熹靈光一閃:“【流緒微夢】?”
“答對了!”沂厄真君爽朗一笑,誇讚:“不愧是江隱舟的得意門生,很有我家知謹當年的風範。”
賀蘭熹嘴上說著“真君過譽”,心裡想著:真君,雖然上官慎是當年的全宗第一,但我覺得我應該比上官慎當年更厲害一點。
【流緒微夢】本是指一種輕忽飄渺的感覺,就如同流動的思緒,細微的夢境,用此四字命名這對赤玉戒十分貼切。
這對戒指可以捕捉到佩戴者流露出的每一道情緒,無論是愛恨情仇也好,嗔癡貪怨也罷,皆逃不過那一雙火紅的“赤眼”。理論上來說,他們修無情道的人戴上【流緒微夢】後不該有任何反應。
沂厄真君道:“本座和緋月真君據理力爭多時,才為你們暫時借來了這對【流緒微夢】。怎麼樣,感動嗎?”
“還行。”賀蘭熹誠實地說,“可是,【流緒微夢】三界之內一共隻有一對。”
沂厄真君頷首:“對,你和宋玄機一人一隻。”
賀蘭熹問:“祝如霜沒有?”
沂厄真君:“嗯……他暫時不需要。”
賀蘭熹眉間微蹙:“為何?”
“緋月真君對祝如霜另有安排。”沂厄真君似乎不願多談此事,拿起一枚戒指,向他們講解:“本座來向你們展示一下如何正確佩戴並使用【流緒微夢】。很簡單,你們隻需將戒指隨便戴在哪個手指上,【流緒微夢】便會自動生效。一旦你們有了可能動搖道心的情愫,它就會有所反應——啊!”
沂厄真君話說到一半,戒指上赤紅的瑪瑙忽然閃爍了起來,發出一道灼燒的火焰,把堂堂一院院長硬生生地燙了一下。
賀蘭熹僵在原地,人有點懵。
這是什麼意思?沂厄真君是喜歡他們三人中的哪個嗎?!
這時,上官慎的聲音在外麵響起:“院長,弟子看見一條雪白的狗在門口蹲著,是誰的狗?”
沂厄真君:“。”
無情道三人組恍然大悟——
宋玄機:“?”
祝如霜:“!”
賀蘭熹:“!!!”
沂厄真君:“……不是!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麵對一院院長的驚慌失措,賀蘭熹等人完全無動於衷,如出一撤的平靜目光仿佛在說——
祝如霜:真沒想到
宋玄機:您
賀蘭熹:竟然是這種人!
在小輩麵前如此丟人,沂厄真君恨不能施個隱身術,砰地原地消失。
賀蘭熹八卦之心熊熊燃燒,他也想忍下來,但沒忍住:“原來您喜歡上官知謹嗎。”
沂厄真君:“!!!”
不等沂厄真君胡編亂造出解釋,無情道其餘兩人及時就賀蘭熹的發言做出補充。
祝如霜委婉道:“他可是您的弟子。”
宋玄機繼續補充:“及晚輩。”
沂厄真君:“…………”
沂厄真君被三個小輩說的麵紅耳赤,硬著頭皮解釋:“與知謹無關,關鍵在於那條雪白的狗。”
賀蘭熹快繃不住了。真君,您不覺得您這個解釋比暗戀愛徒之類的更離譜了嗎。
幾人說話間,上官慎抱著雪雪肚走了進來,頓時被無情道三人的目光嚇了一跳。
上官慎:“怎麼了?”無情道三美為何用這種眼神看著我?
沂厄真君弱弱地說:“本座一向對毛茸茸的靈獸沒有抵抗力,每次一看到它們,心尖就會控製不住地顫抖,恨不能攬入懷中儘情擼之……”
賀蘭熹奇道:“既是如此,真君當年為何不在萬獸道院修行?”
“你以為本座不想嗎?”沂厄真君想到自己當年入宗分道院時的經曆,不禁悲從中來:“是萬獸道院不要我本座——他們不要本座啊!倒是太善道院,看見本座下雨天給山間小獸撐傘喂食,硬要把本座收入院中。”
所以,沒去成排名第五的道院,隻能去排名第三的道院,最後還當了院長。真是委屈您了,真君。
賀蘭熹和宋玄機將【流緒微夢】收下,三人各自回到了自己的仙舍。
深夜,宋玄機仙舍熄了燈,賀蘭熹則抱著《太華十二書》敲響了祝如霜仙舍的門。
他之前已和宋玄機商議過,兩人一致認為十三道院一事應當告知祝如霜。為了能和祝如霜暢快交流,賀蘭熹自告奮勇攬下了任務。
祝如霜把賀蘭熹請進仙舍,賀蘭熹第一句話便是:“說起來,這是我第二次去彆人的仙舍呢。”
“第二次?”祝如霜有些詫異,“那第一次你去的誰的仙舍?”
賀蘭熹彎唇笑了一下,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祝如霜的仙舍乾淨整潔,卻不至於太過單調,他在窗邊養了幾盆紅色的梅花,現在開得正好。
賀蘭熹在桌邊坐下,問:“緋月真君和沂厄真君有辦法處理你身上的彼岸印嗎?”
說到正事,祝如霜的神色沉靜了不少:“他們隻有權宜之策。”
賀蘭熹之前已經有了幾分猜測:“雙修?”
祝如霜頗為無奈地點了點頭:“緋月真君說,此事不宜聲張,所以他才讓我們一起去上雙修課。”
賀蘭熹驚訝萬分:“等下,緋月真君和沂厄真君不讓你告訴旁人,然後你轉頭就告訴了我?”
祝如霜有些不好意思,但很堅決地點了點頭:“是的。”
賀蘭熹感動得快哭了:“祝雲……可是,你能和誰雙修呢?”
祝如霜:“我自己。”
賀蘭熹:“啊?!”一時之間,他竟然又分辨不出此事和與靈獸雙修哪個更離譜。
“緋月真君給你們的是【流緒微夢】,給我的則是……”祝如霜拿出一物,遞給賀蘭熹:“【風月寶匣】。”
賀蘭熹略有耳聞。【風月寶匣】,看似隻是一枚平平無奇的銅鏡,鏡中卻是一處依照對鏡之人喜好創造而成的風月寶地。
賀蘭熹好奇地對鏡照個不停,隱約覺得自己最近好像長大了一些,眉眼間沒去年那般青澀稚嫩了:“你進去過裡麵嗎?”
祝如霜:“緋月真君帶我進去了一次。”
賀蘭熹:“你看到了什麼?”
祝如霜:“一個戴有儺麵具的人,看不清容貌,但……應該是個女子吧?緋月真君說,因為我心中無所愛之人,故而‘它’不會有確切的形象。‘它’是我心中所念所化,我若與‘它’雙修,四舍五入便是與自己雙修了。在幻境雙修,雖然比不上在現世,但或許也能消除我身上的彼岸印。”
賀蘭熹:“彼岸印究竟是什麼?緋月真君有告訴你嗎,他會對你產生什麼影響?”
祝如霜:“沒有,我感覺他似乎對此事有些諱莫如深。”
宋玄機果然預料的不錯,哪怕緋月真君真的知道彼岸印的來源,也不會告訴他們。
賀蘭熹心不在焉地照著鏡子,突發奇想:“那緋月真君呢?他的心儀之人又是誰,你在【風月寶匣】中瞧見了嗎?”
“瞧見了。”祝如霜稍作回憶,道:“一名身形清雋的青年,但他一直背對著我,我也看不清他的容貌,隻知道他穿著一襲白衣。”
賀蘭熹挑了挑眉:“哦,又搞斷袖啊。”
祝如霜奇道:“你為何要說‘又’?還有誰在搞斷袖嗎。”
“我和你說,”雖然隻有他們兩人,賀蘭熹還是湊了過去,壓低聲音偷偷道:“合歡道院好多人是斷袖,我親耳聽見他們叫自己道友‘寶貝’來著。”
祝如霜:“不會吧?真的假的……”
兩人說了一些合歡道院的“壞話”。祝如霜見賀蘭熹似乎對【風月寶匣】很有興趣的樣子,問:“時雨,你要不要進去瞧瞧?”
“我?”賀蘭熹連連擺手,“不了不了,我八成和你一樣,也隻能見到戴麵具的人吧。對了祝雲,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說。”
賀蘭熹將自己和宋玄機在古藏書閣的發現一一說給祝如霜聽。祝如霜盯著《太華十二書》中的彼岸印,神色再次嚴肅了起來。
說到最後,賀蘭熹控製不住地和好朋友分享:“還有就是,今日宋潯抱我了。”
祝如霜一怔,大驚失色:“怎麼會?!”
宋玄機抱他是什麼不可能的事嗎,都快把祝如霜驚得跳起來了。賀蘭熹解釋道:“因為我扭傷了腳,緋月真君又不允許我們在古藏書閣用術法。”
祝如霜恍然:“原來如此。”
賀蘭熹眼簾一眨:“你現在不驚訝啦?”
祝如霜笑道:“這有什麼可驚訝的。事出有因,換成是我,我也會抱你呀。”
賀蘭熹想了想,好像是這麼個道理:“說回這第十三道院,你可有什麼頭緒?”
祝如霜沉吟道:“我和你們一樣,從未聽聞太華宗有第十三座道院,也沒有在宗內其他地方見過彼岸印。”
賀蘭熹聳聳肩:“你當然沒見過,我們三人根本沒機會在太華宗內亂逛嘛。”
祝如霜提議:“或許我們應該問問其他道院的人。”
“其他道院?”賀蘭熹不太確定地說,“可有哪個道院的人喜歡在宗內亂逛,又勉強值得我們信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