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迷津渡。
“……總而言之,男男雙修的確會比男女雙修麻煩一些,事先要多做一道準備。不過,斷袖的同學也不必擔心,隻需一瓶香膏,這等小麻煩便能迎刃而解。”
緋月真君懶洋洋地坐在講堂上,手中輕搖著一把精致玉扇,姿態隨意的完全不像是在授課,而像是在民間坐滿小美人的教坊司吟詩作對,縱酒長歌。
幾堂緋月真君的課學下來,賀蘭熹不僅在雙修之法上“受益良多”,臉皮也比從前足足厚了一倍。此刻,他竟然能麵不改色地坐在宋玄機身邊,認認真真地寫下注釋:男男雙修的小麻煩,可用合歡道院的香膏解決。
筆落,賀蘭熹忍不住看了眼自己左手的無名指,上麵已經多了一枚【流緒微夢】。
他從來不佩戴首飾之類的東西,一開始戴上戒指很不習慣,總覺得哪哪都不舒服。沒想到不過幾日的功夫,他就很好地接受了【流緒微夢】的存在。
宋玄機……想必也是如此吧。
賀蘭熹又用餘光瞥了眼宋玄機的左手。少年的手指修長白皙,骨節分明,赤紅的【流緒微夢】落於其上,就像冰天雪地中唯一的紅梅,和宋玄機的金簪流蘇一起,成為了他身上唯二的豔色。
“此香膏名叫【請君留】,配方在這裡。”緋月真君的聲音將賀蘭熹的思緒拉了回去。他執扇的手腕微微一抬,幾道淺粉色的光華憑空而現,在諸多弟子眼前化成一列列清晰的文字:“今日功課:每人根據配方調配出一瓶【請君留】,下堂課由本座親自檢驗。好了,下課。”
眾弟子起身行禮:“恭送真君。”
賀蘭熹重新坐下後,開始抄寫【請君留】的配方。這香膏的名字乍一聽很文雅,但一旦聯係到它的用處……賀蘭熹有種自己在抄寫《春宮圖》的錯覺。
不用想,這肯定又是緋月真君的惡趣味之一。
賀蘭熹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對宋玄機說:“這個時辰,長孫經略應該在食肆,我們去找他?”
和宋玄機說話的時候,賀蘭熹的目光一直寄托在麵前的筆墨紙硯上。不僅僅是現在,一整堂男男雙修的課上他都沒有直視過宋玄機。
宋玄機的聲音在賀蘭熹身側響起:“好。”
得到肯定的答複,賀蘭熹忽然有些感慨。
最近他和兩個道友走得越來越近了。祝如霜無需多言,前幾日他差點就在仙舍和祝如霜閒聊到天亮。至於宋玄機,雖然他們還是說不了幾句話,但他已經去過宋玄機的仙舍,馬上還要和宋玄機一起去食肆!
他一直希望有朝一日能像其他道院的弟子一樣,和道友們在食肆邊吃飯邊聊天。今日,他們雖然不是去食肆吃飯的,但四舍五入也算得償所願了。
真不錯啊,去年剛入宗時,他哪裡敢想象自己能過上這種好日子。
賀蘭熹收拾好東西,正要叫上祝如霜三人一起走,就聽見緋月真君道:“玄機,有勞你和觀寧一同去【檻花籠】取配製【請君留】的藥材,晚些再分發給如霜和時雨。”
宋玄機:“好。”
白觀寧走了過來,對宋玄機道:“宋同學,我們一起走罷?”
賀蘭熹:“。”
緋月真君一個轉身,就瞧見賀蘭時雨正看著自己,一向無波無瀾的目光中似乎含著幾分……幽怨?
“怎麼了時雨?”緋月真君揚了揚眉,笑眯眯道:“怎麼突然垮起了一張小貓臉?可是本座哪裡讓你不開心了。”
是的,弟子很不開心,您怎麼能在這種時候把宋玄機叫走當搬運工呢?食肆之旅都被您毀了——被您毀了!
內心發瘋的賀蘭熹端著冷漠臉:“弟子不敢。”
食肆之旅由三人行變成了他和祝如霜的雙人行。路過後花園時,他看到了兩個因頭一日雙修到太晚導致今日上課遲到的合歡道弟子。緋月真君罰他們打掃後花園,當然也是不準他們使用術法。
賀蘭熹雖然有點小鬱悶,但還是偷偷施了個法,順手替他們除了一大片較難處理的落葉。
賀蘭熹本想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卻冷不丁感覺到一股強烈到無法忽視的視線打在了自己身上。
他微微蹙眉,回頭一看,竟然是張悟言。
自上回被白觀寧在古藏書閣狠狠淩辱後,張悟言日漸消瘦,再無往日意氣風發之態。但見他眼下烏青,神色萎頓,唯有一雙望著賀蘭熹的眼眸僅存一絲零星的亮光。
對上賀蘭熹的視線,張悟言目光下移,來到了那枚赤紅的戒指上。張悟言躊躇片刻,啞聲道:“賀蘭時雨……”
祝如霜將賀蘭熹護在身後,冷聲道:“你欲如何?”
“算了,沒必要,正事要緊。”賀蘭熹帶著祝如霜,加快步伐離開了迷津渡。
太華宗一共有十二座食肆,不要天真地以為一個道院配一個食肆。無情道院沒有食肆,萬獸道院卻有兩座——是的,萬獸道院有一個專門供靈獸進食的食肆。
賀蘭熹和祝如霜都是第一次來混天道院的地盤,也是第一次見這麼多穿著黑金色校服的弟子混在一起。
混天道的校服是極為輕便靈活的束腰勁裝,穿在身上英姿颯爽,氣宇軒昂。兩個無情道的飄逸純白身影混在其中,宛若黑石白雪,顯眼得不得了。
在混天道弟子的圍觀中,賀蘭熹很快找到了長孫策的身影。那家夥正一邊啃著煎餅,一邊眉飛色舞地和道友吹牛。
不得不說,長孫策不愧是混天道院本屆首席弟子,除了百武精通這個極大的優勢外,他長得也的確比他的同院道友們英挺俊朗多了。
“時雨,你去把長孫經略叫過來吧。”祝如霜抿了抿唇,有些想笑,又有些無奈:“若是我去,他恐怕會急得一蹦三尺高。”
賀蘭熹:“這麼誇張嗎?”
祝如霜:“不信?那你且看著罷。”
祝如霜朝長孫策走去。長孫策還沒看到祝如霜,坐在他身邊的道友先有了反應,打趣道:“長孫經略,你在西洲搶來的道侶來了。”
“!!!”長孫策差點沒被煎餅噎死,猛地咳了起來:“咳咳咳——”
賀蘭熹:“……噗。”
祝如霜方才說的屬實誇張,長孫策這一蹦最多隻有一尺半的高度。
祝如霜在長孫策身旁停下:“長孫經略。”
長孫策如臨大敵,用吃剩下的煎餅擋在自己臉前:“你不要過來啊!”
祝如霜淡道:“你冷靜點。”
“我冷靜不了!現在整個混天道院——不,整個太華宗都在傳我和你有一腿!”長孫策連連後退,避祝如霜如同洪水猛獸:“避嫌!避嫌你懂不懂?你怎麼還能專門跑到混天道院來找我呢!”
“‘整個太華宗都在傳’?”賀蘭熹走了過來,好奇地問:“我為何從來沒聽說過。”
長孫策見祝如霜不是單獨來找自己的,稍微冷靜了一點,冷哼道:“整個除無情道院以外的太華宗。就憑你們的“嗯”“哦”“好”,你們覺得有人會願意和你們說八卦嗎?”
祝如霜道:“我們有話問你。”
長孫策一愣,抬手指向自己:“問我?”
賀蘭熹點點頭:“嗯。”
“哈,真是稀罕事啊。”長孫策有了底氣,煎餅一放,盛氣淩人道:“事先說明,你們如果想和我說話,必須先每人各飲一杯話多多辣椒水,否則我是不會理你們的。”
不久前,長孫策在無情道院待了一天一夜,也靜了一天一夜。在茫茫冰原中,他突然頓悟了,原來沉默寡言的心是如此平靜,如此祥和。他以往整日忙忙碌碌,力爭上遊,究竟有什麼意義呢?
然後,他懷著平靜祥和的心態回到了混天道院。再然後,他被道友們驅了一波邪,又被自家院長痛罵了一頓,這才恢複了正常。
和無情道院走得太近很危險,非常容易被他們同化,他可不想重蹈覆轍。
賀蘭熹和祝如霜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道:“我們已經飲過了。”
長孫策滿意地一挑眉:“算你們有自知之明。說吧,你們想問什麼?”
祝如霜看了眼長孫策看戲看得津津有味的道友。長孫策心領神會,對道友道:“你可以滾了。”
“你小子見色忘友,我定要將此事大肆宣揚,廣而告之!”道友罵歸罵,還是罵罵咧咧地端著午膳走了。
賀蘭熹和祝如霜分彆在長孫策的旁邊和對麵坐下。賀蘭熹設下結界,確保他們的對話不會被人看見聽見。
祝如霜拿出事先臨摹好的彼岸印,問:“長孫經略,你認識這個印記嗎?”
長孫策接過印記仔細端詳,臉上漸漸露出了正在動腦子的表情,雖然看起來仍然不是很聰明的樣子,但賀蘭熹覺得他們找對人了。
長孫經略非常熱衷於探索太華宗各類隱秘之地。不誇張地說,他十次違反宗規戒律,其中至少有六次是因為他去了不該去的禁地。
西洲小霸王在入宗的第一日,就起了為太華宗繪製一版詳細又絕密的地圖的念頭。一年過去了,地圖的輪廓已經有了個大概,上回的無情道院之旅更讓他粗略地補充了一大片區域。
良晌,長孫策擰成團的劍眉一鬆,開口道:“你們彆說,你們還真彆說,我似乎真的在哪裡見過這個印記,有點眼熟啊——這朵花是有什麼特殊含義嗎,你們為什麼要打聽?”
賀蘭熹強忍激動,道:“你先告訴我們你在哪裡見過它。”
長孫策又皺起了眉:“我一時半會兒還真想不起來了。”
賀蘭熹一陣無語,恨不得立即配製一枚補腦丸給長孫經略補補腦。
“似乎,隱約,好像是我哪次被關禁閉……”長孫策的聲音逐漸飄遠,隨即正色道:“你們給我一日時間,我要先自己確定一下。”
賀蘭熹沒想到長孫策還有這麼謹慎的一麵,頷首道:“好,麻煩你了。”
長孫策看看賀蘭熹,又看看祝如霜,問:“話說,你們介意違反宗規嗎?”
兩人毫不猶豫:“不介意。”
“痛快。”長孫策打了個響指,“若無意外,明日宵禁後半個時辰,迷津渡後門見。”
和長孫策約定好後,賀蘭熹即刻將這個消息傳音告知了宋玄機。
宋玄機“嗯”了一聲,道:“配製【請君留】的藥材已取回,你們可來煉丹房取之。”
直至今日,無情道三人的雙修之術已經學得七七八八了。明日深夜行動的話,他們至少還有時間完成緋月真君布置的功課。
賀蘭熹問祝如霜:“祝雲,你有去【風月寶匣】裡和你自己雙修嗎?雙修是什麼感覺呢?”
祝如霜似有幾分羞赧:“還沒有。”
賀蘭熹:“那你打算什麼時候去?”
祝如霜:“先看看長孫策能給我們提供什麼線索吧。”
兩人回到無情道院,先去了趟煉丹房,大老遠就看見黑煙彌漫,散發出令人咯噔的氣息。
賀蘭熹還以為煉丹房走水了,驚呼“不好”,和祝如霜一路狂奔,砰地一下推開煉丹房的門:“宋潯?宋潯你在嗎,你還好嗎!”
宋玄機的身影在黑煙之中若隱若現:“我在。”
祝如霜被嗆得連咳三聲,賀蘭熹捂著口鼻聞聲尋去,看見宋玄機站在一口點燃的爐灶前,似乎絲毫沒有受到滾滾黑煙的影響,依舊是麵如冷玉,不染煙塵。
賀蘭熹鬆了口氣,問:“你在乾嘛?”
宋玄機:“做功課。”
“嗯?”賀蘭熹探身看了眼鍋裡的東西,登時沒了表情:“那是何物,我問你那是何物。”
宋玄機:“……【請君留】。”
賀蘭熹望著那團黑不溜秋,如雨後泥土般泥濘的“雙修香膏”,兩眼一黑,差點沒暈過去。
這這這這……這哪是【請君留】,這分明是【請君死】吧!我請問你到底想給誰用啊,宋同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