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紅色的粘稠蠕動翻滾,形成了一條條狀如孩童手臂般粗細的觸手藤蔓,其中兩條還真長出了手指,一左一右,輕輕地為“林澹”挑開了喜帕。
明明是和先前見到過的同樣一張臉,長孫策和他四目相對時,卻覺遍體生涼。這種“涼”和無情道人帶給他的“涼”不一樣,好似有什麼冰涼的東西在他身上攀升爬行,叫他頭皮發麻,雞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林澹”看著長孫策,卸下偽裝後,他的第一句話竟然是:“混天道院。”
長孫策劍眉緊皺:“你丫報我道院作甚。”
“林澹”慢條斯理地抓住了胸口的長槍,像是好玩一般,一點一點地插入自己的胸口:“那兩個無情道沒和你一起來?”
長孫策發現槍身無法被他控製地從手上脫開,乾脆鬆開了手,冷笑道:“吃著碗裡看著鍋裡的就沒意思了吧。”
話落,長孫策猛地後撤一大步,隨機挑選了一位現場賓客,從對方腰間抽出了兩把尖刀。
在他拿到雙刀的瞬間,這兩把刀便仿佛有了生命和意識一般,通身金光暴起,和他新認的主人一起,以雷霆萬鈞之勢將“林澹”自上而下直接一分為二!
祝如霜雙眸中映著短發少年高大卻不失迅敏的身影,總算有了長孫策乃混天道本屆弟子第一人的實感。
長孫策從來不說自己擅長哪一種武器,因為他擅長任何武器。百武精通,這一點哪怕是他們無情道三人也未必做得到。
隻可惜,這對雙刃的結果沒有比先前的長槍好到哪去。
“林澹”被生生劈開兩半後,那粘稠的暗紅色液體猶如水漫金山一般,猝不及防地朝長孫策噴湧而去,長孫策連捏個防護術法的時間都沒有,連忙朝一旁閃去。
為了不碰到那惡心人的東西,長孫策的動作十分勉強,幾乎是重重摔到了地上,可即便如此,還是有兩滴漏網之魚徑直朝他眉心飛了過去!
千鈞一發之際,一道銀光飛馳而至,不偏不倚,剛好打在了兩滴黏液上。
那兩滴黏液落在地上,嘶嘶地將地麵燒出了兩個焦黑的印記,而後蠕動翻滾,和其他黏液彙聚在一起,重新變成了“林澹”的模樣。
長孫策抬頭看去,隻見兩個純白色的身影掠過茫茫夜空,宛若流星雙子,正一前一後,乘星踏月而來。
長孫策眼睛一亮:“賀蘭熹,宋潯!你們還知道回來!”
賀蘭熹跟著宋玄機在屋簷上輕盈地落下,他也不知道為什麼一定要是屋簷,可能這樣比較有冷傲的氣勢吧,和無情道比較契合。
賀蘭熹看了眼長孫策,居高臨下道:“廢。”
長孫策“呸呸呸”地吐掉嘴裡的灰塵,不甘心道:“行,你厲害!你行你上啊!”
賀蘭熹還沒有動作,祝如霜先有了反應,不知何時召出的長劍遽然出鞘,劍氣如霜,在“林澹”脖頸之間劃出一道霜染般的弧線。
“嗯?”“林澹”的頭顱在身體上搖搖欲墜,卻還能眯起眼眸看向祝如霜:“這麼狠心的嗎?”
祝如霜清俊的麵容冷若冰霜:“無情道中人,從來就沒有心。”
“這樣嗎?”“林澹”露出一個幾乎稱得上甜美的笑,“那我倒要看看,若你唯二的兩個同院道友死了,你會不會替他們傷心。”
祝如霜臉色微變:“你……”
賀蘭熹站在宋玄機身後,從他肩膀上探出腦袋觀看戰局。
祝如霜拚儘靈氣的一劍似乎仍然沒有對“林澹”造成實質的傷害。“林澹”又一次融化了身軀,黏液滲入地底,消失得無影無蹤。
賀蘭熹公平公正地給出評價:“嗯?真是強勁的對手。”
話落,一聲怒吼響徹天際。
“賀蘭熹——我去你姥姥的!”長孫策被賀蘭熹的雙重標準氣得幾近吐血,“你把你剛剛那個‘廢’給我憋回去,再給我道歉!”
賀蘭熹十分痛快:“抱歉。”
長孫策:“……”奇怪,為什麼他還是覺得有被侮辱到?
祝如霜眉間蹙起,上前一步,剛要開口,忽然瞥見了什麼:“小心!”
長孫策快速四周張望,腦袋幾乎晃出了殘影:“又要小心什麼啊!”
賀蘭熹耳尖一動,敏銳地捕捉到黏液翻滾的聲音。他陡然回頭,果然看到了宋玄機身後的地麵正詭異地上下起伏,似乎下一刻就要破土而出。
賀蘭熹忙道:“宋玄機!”
兩位道友輪番提醒,宋玄機卻是停在原地,一動不動,隻是微微一側眸。
“林澹”再次幻化出人形,想要抓住時間差打宋玄機一個措手不及。然而,就在他傾儘全力即將撲出之時,畫麵突然安靜了下來。
風雪憑空驟起,呈千裡冰封之勢眨眼間席卷天地。地麵結起厚厚一層冰霜,呼出的氣仿佛都凝成了實體,冰晶映著月色,美得叫人驚心動魄。
雪落無聲,冰寒徹骨,千百年來一直炎熱異常的西洲,在這一刻終於見到了隆冬。
宋玄機垂眸掃了眼狼狽不堪的長孫策,冷淡的目光仿佛無聲嗤出了一個“廢”字。
長孫策一臉憋得通紅,張了又合,合了又張,最後徹底閉上了。
看著被牢牢禁錮在原地,維持著可笑的姿態的“林澹”,賀蘭熹甚至懊悔。他剛剛不應該說“宋玄機!”的,他應該“宋玄機。”這樣才對。
宋玄機轉過身,看向“林澹”:“【鬼相語】?”
冷得直哆嗦的長孫策總算找到了發言的機會:“你要給他的嘴‘解凍’啊,不然他怎麼說話?”
宋玄機給了“林澹”一個說話的機會。“林澹”臉上的冰層刷地碎開,他的目光從一一掠過賀蘭熹,宋玄機和長孫策,忽地一聲笑。
“無情道院的得意門生……嗬。”“林澹”麵目扭曲,仿佛有無數條細蛇在他皮肉下蠕動:“你們這些天之驕子還真是千百年來如一日的麵目可憎啊。”
賀蘭熹在宋玄機身後微不可見地挑了挑眉。
最終,“林澹”的視線落在了祝如霜,竟是勾起了嘴唇,微微一笑:“美人,下次換我娶你啊。”
說罷,“林澹”閉上了眼,身體在眾目睽睽之下迅速化成了一團黏液。
和之前不同,這團黏液再不能蠕動翻滾,隻能像水一般,緩緩四散而開,不多時便停止了流動。而黏液的中間,靜靜地躺著一個被截斷了的暗紅色龍角。
天際初亮,東方既白,原本熱鬨非凡喜氣洋洋的林府人去樓空,隻剩下了滿地的狼藉。
長孫策依舊是有家不回,跟著無情道三美回到了之前落腳的客棧。
朝陽之下,長街寂寥。賀蘭熹走在中間,左邊宋玄機,右邊祝如霜,前麵長孫策。三個無情道一如既往的保持著沉默,長孫策當著他們的麵和混天道院長大肆使用傳音符,全方麵向無情道們展示了怎樣的才是正常的師生情——
“事情解決得很順利,【鬼相語】也沒丟,宋潯保管著呢。院長你大可放心,一切儘在我掌握之中……對對對,我在其中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什麼?您問我和無情道們誰的作用更大?這得看從哪個角度來說了,比如說,若不是最後我提點了宋玄機一次讓邪祟開口說話,可能就要丟失一個重要的線索……”
賀蘭熹實在聽不下去了,步伐一頓:“祝如霜。”
宋玄機和祝如霜同時停下了腳步,朝他看來。
賀蘭熹道:“來我房中,有事。”
祝如霜遲疑一息,點了點頭。
賀蘭熹又轉向宋玄機:“你理應向江院長說明此事。”
趕緊去趕緊去,千萬彆讓長孫策把功勞全搶了!
賀蘭熹原以為自己又將收獲一個“嗯”字,沒想到宋玄機居然一口氣說了四個字:“無須你教。”
祝如霜跟著賀蘭熹回到了房間,不等賀蘭熹開口問詢,他便道:“事情的經過,你和宋玄機應當都知道了吧。”
“嗯,”賀蘭熹謹慎地給房間施了一個隔音術,說:“一些細節除外。”
“細節……”祝如霜偏過頭,輕聲道:“也沒什麼可說的。”
賀蘭熹的確想仔細問問祝如霜是如何碰見“林澹”,又是怎樣和他一同在浮生若夢中過了三年,但祝如霜顯然不願多提此事,他自然不會強人所難。
“好,我們說些彆的。”賀蘭熹憋了一路,感覺自己都要爆炸了:“你不覺得,今日你的話格外的多嗎?”
“哦,你問這個。”祝如霜目光微微遊移,似有幾分心虛:“長孫經略的話多多辣椒水,我借來用了。”
“少來!”賀蘭熹牢牢盯著祝如霜,不肯放過對方任何情緒的外泄:“我已查驗過,根本就沒有什麼‘話多多辣椒水’,那隻是普通的辣椒水而已,長孫策買到了假藥!”
祝如霜微微一愣:“怎會如此?”祝如霜很快意識到了不對:“可是你的話也……”
賀蘭熹果斷打斷他:“現在,是我在問你。”
祝如霜嘴唇微張,數次的欲言又止,最終化成一聲輕歎:“好吧。”
賀蘭熹隱隱有了某種預感。祝如霜看著他,略帶羞愧地莞爾一笑:“其實,我並非是像你和宋玄機那般真正沉默寡言,惜字如金之人。不過是為了靜心修道,不得不如此行事。”
賀蘭熹:“……”
“總歸此事過後,無情道院也容不下我了。等跟你們一同回太華宗複命後,我應該就……”祝如霜長睫垂下,自嘲一笑:“現在想來,最後幾日若能以真麵目和你們相處,似乎也不錯。但你可以放心,我知道你和宋玄機喜靜,若非必要,我斷不會打擾你們。”
賀蘭熹:“…………”
祝如霜見賀蘭熹臉色紅了白,白了紅,還以為自己突如其來的自白把人給嚇著了,關切地問:“賀蘭時雨?你沒事吧?”
賀蘭熹手捂著胸口,幾乎快吐血,話也說不好了:“你……我……我們……祝雲你怎麼不早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