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秦鬱的助理，江又翎經常要和寰宇各個部門的同事打交道，其中大部分原因都是因為工作需要。
但這次不一樣。
他以自己的私人名義，約了一場飯局。
作為寰宇的人事總監，方總監今天的日程和平時有些不同。
這周一中午，秦總身邊的江特助約他在公司旁邊的餐廳吃午飯。
他參加過各種各樣的飯局，但這頓飯讓方總監格外重視。
所謂飯局，吃飯隻是表象，歸根結底都是為了談事。而能讓江特助這樣的人特地約他吃飯的，一定不是小事。
中午十二點，方總監按照約定的時間準時到達，江特助已經坐在餐廳預定好的座位等他了。
方總監落座後，江又翎衝他笑了笑：“有些事不方便在公司裡談，所以才特地約您出來吃這頓飯，耽誤您時間了。”
方總監急忙擺手：“哪裡哪裡，江特助客氣了。”
他邊說邊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對方，江特助還是那樣謙和有禮，外形條件也十分優越，從他曾經撞見過部門裡的那些小姑娘滿懷憧憬地聊起江特助這點可以證明。
雖然方總監臨近快退休的年紀，但他看著坐在對麵的江又翎，也得承認：江特助確實有十分強大的個人魅力。
這不是膚淺的以貌取人，反而是方總監綜合各方麵所下的判斷。
總裁助理這一職位雖然也是高管級彆，但跟其他分管工作明顯的高管職位不同，根據在這個崗位上工作人的個人能力差異，能獲得的權力天差地彆；有的人在這個位置上隻能乾有限製的活，連公司的核心都接觸不到，而有的人在這個位置上，甚至可以掌控公司。
江又翎毫無疑問屬於後者。
他對公司的了解並不比任何人差，在業務問題上的發言也總是一語中的，而作為助理，這個公司的實際掌權人秦總，對他有無條件的信任。
高管之間有個共識：如果一個方案在秦總那裡不通過，那麼最好去問問江特助的意見。
秦總並不是好相處的那類上司，但有江特助在，他的情緒會更加平穩，也會更願意聽其他人的話。
儘管江又翎在公司扮演的角色極其重要，但他身上仍有一種任何人都難以忽視的親和力，配上他恰到好處的神情舉止，能極其巧妙地控製談話場合的氛圍。即使他說的事情並不是什麼好消息，也很難讓人遷怒於他。
方總監在心裡默默地歎了口氣。
江特助的能力有目共睹，他一直待在這個不上不下的助理位置上，唯一的原因就是他的上司，秦鬱。
不論是高管還是董事會，都曾經多次提議過讓秦總提拔新助理，將江又翎調到彆的位置上，例如擔任集團旗下的ceo，並且給出的理由都很充分。
而每一次，秦總都將這個提議壓了下去。
方總監心裡，其實並不讚同秦總的做法。
江特助和秦總的配合固然默契，但這個位置並不能讓江特助的能力得到完全發揮，同時還會招致一些流言。
當然沒有人敢膽大包天地妄議公司一把手和二把手之間的關係，但這樣的苗頭一旦出現，沒有及時撲滅，便會影響到公司。
不久之前，不知江特助怎麼說服了秦總，秦總終於肯將人外放去景陽了。
但偏偏，當在全公司眼中，江特助要去景陽的事情已然板上釘釘的時候，秦總臨時變卦，這件事又黃了。
方總監心裡思索：也不知道江特助這次找他，是不是為了這件事。
江又翎笑了笑：“那我也就不繞圈子了，我約您出來，主要想是把這個交給您。”
說完，他從包裡拿出了一份文件，遞了過來。
方總監看著那份文件，難得懷疑起自己的眼力來，即使那上麵是五個非常熟悉的，他每天都會看到的大字。
“離職申請書”。
方總監的世界觀搖搖欲墜，在要坍塌的邊緣。
他來之前有眾多猜測，隻是最離譜的猜測裡也沒有“江特助離職”這個選項。
方總監隻覺呼吸困難，他不知花費了多久，才找回了支離破碎的語言能力：“江特助，你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儘管提，我可以向秦總申請，今年給你的股權激勵份額增加……”
雖然江特助如今的待遇標準已經僅次於秦總，甚至他手裡本身也有著為數不少的公司股權，並不缺這一點，但是隻要他提，公司可以為他破這個例。
江特助絕對有這樣的價值。
然而江特助搖頭，聲音宛如清泉流動，平靜而柔和：“不是因為待遇，公司給我的已經夠多了，我很感激。”
方總監毫不猶豫：“那是因為工作量太大了？人事可以向秦總申請增加總裁辦崗位，分攤你的工作。”
江又翎失笑：“不需要，公司目前運轉情況很不錯，我的工作比前幾年少多了。”
他的話裡不含任何情緒，也聽不出違心的成分，但越是這樣，方總監心裡越沒底。
他也顧不上委婉了，試探性地問：“如果是因為景陽的事情，您可以跟秦總再溝通一次，想必秦總會重新考慮……”
然而，在他的目光下，江又翎還是搖了搖頭。
“這是我的決定，從寰宇離開後，我不會入職任何公司，即使是不同行業也不會，您可以把這放進競業協議的條款。”
他眼鏡框後的清透眼瞳中充滿平靜，映出方總監呆滯的臉：“我還會在公司待一個月，和繼任者做好交接。”
方總監當然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員工隻需提前30天向公司提出離職，那麼等時間到了，公司就無法用任何方式阻止他的離開。
早在江又翎約他出來之前，不，也許早在他提出要調動秘書處的馮捷之前，他就已經計劃好了。
隻從這精密而周詳的計劃，便能窺見他的決心。
方總監內心五味雜陳，作為老秦總時期便在寰宇的老人，他知曉江又翎的身份並不是簡單的助理，也知道江又翎並沒有某些人揣測中的野心。
所以他更不理解江又翎堅持離開的原因。
他忍了半天，還是忍不住問：“我還是想問一句，到底為什麼……？”
“唔……”
坐在對麵的青年人認真思考了良久，正午的陽光從窗邊照在他身上，光影在他堪稱精致無暇的五官上悄然流動，讓他褪去了那股社會精英的氣息，有一種不同於平時的少年感。
許久後，方總監看見他唇邊綻出一抹少見的，帶著輕快的笑意。
“因為我累了，想休息。”
·
菜上來了，方總監沒吃幾口，拿著江又翎的離職申請心神恍惚地離開了。
從他虛浮的腳步來看，他可能需要緩一緩。
江又翎沒有著急走，桌上的菜十分豐盛，他一盤盤夾過去，難得有了在工作日體會食物美味的心情。
解決了一件大事，江又翎心情都變好了。
雖然離他離職還有整整一個月，但是，他的心已經奔向了退休生活。
回公司之後，他還要麵對那些已經在他桌上快堆到天花板上的工作。
江又翎把牛肉塞進自己嘴裡，暗自決定：等忙完這段時間，他要好好做一個離職後的計劃表。
唯一的問題是，他還沒想好怎麼跟秦鬱說自己要離職的事。
江又翎難以預計他的反應，他通常扮演那個替秦鬱解決問題的角色，而不會成為秦鬱的問題。
雖然秦鬱公認脾氣差，但還真沒怎麼對他展露過，他們相處這麼多年來，僅有一次例外。
不過問題不大，他很了解秦鬱，更了解他的性格。
再說，他也不必這麼著急提出離職，這不是還有一個月嗎。
想起剛剛方總監失態的表情，江又翎輕輕呼出一口氣，心裡也產生了微微的波瀾。
但他沒有後悔。
哪怕隻是個無關緊要的配角，他也不想接受自己悲慘的命運。
·
接下來的幾天，對江又翎來說意義重大。
他仍像往常的任何時候一樣專注於處理工作，然而同時也明確感受到，半空中，無形的離職倒計時已經開始跳動。
就像期末考試前夕的學生一樣，即使要來臨的這件事本身並不有趣，但之後會帶來的附加物卻足以讓人產生期待。
就在這樣的心理下，江又翎接到了一個電話。
電話號碼是陌生的，沒有備注，江又翎在腦中過了一遍最近聯係的合作方，想不出打來的會是誰。
江又翎沒多想，把電話接起來：“你好，江又翎。”
那邊沒有第一時間回話，過了幾秒方才緩緩道：“你好，江特助。”
一個低沉的，頗有磁性的男聲，但以職場的標準，對方年紀並不大，最高也不會超過三十。
最重要的是，江又翎對這個聲音沒有印象。
他問：“您有什麼事？”
對麵似乎是笑了笑，那笑聲十分特彆，穿透力很強，像是極其貼近著人的耳膜。
“雖然我們素未謀麵，但我對江特助的工作能力久仰大名，十分佩服。所以想問問，江特助是否願意換一份工作？”
江又翎皺起眉頭。
一直以來都有獵頭聯係他，往常他會直接婉拒掛斷，可是這個時機，太巧了。
恰好在他提出離職的時候，來了這麼一通電話。
這會是單純的巧合麼？
江又翎腦中閃過一些模模糊糊的猜測，這讓他沒有直接掛斷電話，而是沉默了片刻，問：“您是？”
“哦對，我居然忘了做自我介紹，真是失禮。”雖然這麼說，對麵的男人聲音裡卻聽不出多少歉意，“介紹一下，我是扶高寒，現在正式以扶氏ceo的身份，向江特助發出邀請。”
江又翎怔了一下，心神俱震，手裡的筆隨之滑落，他卻分不出神去撿。
理論上，他不應該對這個名字有多少印象，但某種意義上，他對這個名字熟悉至極。
這是那本寫著這個世界劇情的書裡，最大反派的名字。
他第一反應是環顧四周，幸好，馮捷和白熙都不在，辦公室裡隻有他一個人。
對麵的聲音慢條斯理：“如何，江特助願不願意接受我的邀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