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迎老爺回府。”
魏廣德從轎子裡出來,向迎候的下人點點頭,大步邁進府邸。
“張吉,怎麼感覺今天府裡不對勁,大家好像都很高興。”
魏廣德進府沒幾步忽然放慢腳步,對身邊的張吉問道。
“老爺,江西老家來了信兒,大少爺考過了院試,已經是一名秀才了。
恭喜老爺,賀喜老爺,大少爺金榜題名,來日必登金殿,和老爺一起位列朝班。”
張吉一臉喜色對魏廣德說道。
“哦,這就秀才了嗎,好,夫人發了賞賜沒有?”
魏廣德隨口問道。
“夫人已經發了兩個月的月錢做賞銀,大家都拿到手了,都真心恭喜大少爺中秀才,以後喜報連登黃甲,再考個狀元回來。”
張吉是跟著魏廣德一路考過來的,自然知道撿什麼話說,倒是說的魏廣德臉漏喜色。
院試,屬於科舉考試的入門級,是不需要報京城的。
隻有鄉試金榜,才會報送京城備案,因為舉人才算有功名,也是為他們日後來京城禮部報考會試做份基礎檔案。
所以之前有空閒的時候,魏廣德還算著江西那邊該是考完了,可最近忙起來,倒是忘了這茬兒。
為了兒子這個秀才包過,魏廣德安排江以東去了江西做提學副使,也就是提學官、學政,可不就是為了保證兒子過院試。
所以這會兒,他雖然臉上一片喜色,不過內心卻是並沒多少波瀾。
倒是張吉等府裡下人不一樣。
他們在魏府,自然就和魏府牢牢的捆綁在一起,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係。
以前魏家缺乏根基,就魏廣德一個人出仕的。
現在好了,魏家大少爺過了院試,下來就是鄉試,然後是會試、殿試。
古代,隻要一個家族能持續不斷培養出進士,那就會長盛不衰。
等過上幾年,那就是書香門第,士紳家族了。
而且,就首輔家此次殿試,兒子直接被小皇帝撿拔為狀元,那和宮裡關係還不錯的次輔家還能差了?
隻要魏家老大能考過鄉試,院試和殿試不過就是走個過場,小皇帝一高興給點個三鼎甲還不是指日可待。
魏家長盛不衰,他們這些下人也就有了依靠,不會等上多年魏廣德致仕,他們還得另尋主家。
隻要跟對了這種家族,等於自己一家子就衣食無憂了,還能惠及子弟的前程。
要說崩山堡的人,也是在魏家這裡得到莫大好處的。
現在九江衛右軍和後軍千戶所,許多總旗、百戶官已經被崩山堡出身的人占據,這也是魏家更信任這裡的人,在九江衛已經是一股不容忽視的力量。
魏府裡,除了來自魏國公府的人,隻有少量是京城采買、招募的,大多出身崩山堡。
魏家以後繼續枝繁葉茂,那他們的家族也能沾光。
這就是古代所說的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大家都能得到好處。
隻不過畢竟隻是過了院試,魏府不可能為此張燈結彩、大張旗鼓慶賀,所以就是直接給家裡下人發錢,讓大家樂嗬一下就行了。
也就是以後如果考過鄉試,來京城參加會試、殿試的時候,那才會大肆操辦一番。
首輔家去年的殿試,張嗣修取得一甲第二名榜眼,張家可不就大操大辦過一場,魏廣德還過去喝喜酒來著。
“嗯。”
魏廣德點點頭,大步向後院走,張吉就亦步亦趨跟在後麵送到後院門口,忽然在魏廣德身邊小聲說道:‘老爺,還有個事兒,不知道該不該和你說。’
“嗯?什麼事兒?”
魏廣德站在院門外,回頭對張吉問道。
他還有點驚奇,不知道什麼大事兒讓他家的這個大管家都不知道該不該開口。
“是這樣,之前府裡不是盤下來一家書局。”
張吉小聲說道。
“嗯,我知道這事兒,難道出了什麼岔子?”
魏廣德低聲問道。
“沒有沒有,這事兒是小的親自操辦的,絕對沒有岔子。
何況就算背後有事兒,那人也未必敢找上門來。”
張吉急忙辯解到。
魏家雖然把錢財主要投到商行裡,利用商行賺錢,但早前還一直保留著高息放貸的生意。
當然,放在這個年頭,屬於比較良心的房貸。
有抵押,一年收三成利息,這和五成甚至十成的那種高利貸還是良心得多。
去年有人用家裡書局和宅子借款二千兩,年底沒還上,就交了書局和房子給魏家抵債,魏家就把書局拿過來了。
也就是刊印些話本和書籍,賺錢不多,但也算個進項。
“太醫院裡張太醫前些日子過來,說有個同僚自己編撰了本書,可是最近外麵鬨得利害,各家書局都不敢出書,所以求到府上來了。”
張吉小聲解釋道。
“張太醫啊,他的麵子得給。”
魏廣德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不過就是出本書而已,多大點事兒,就算賠也就是幾十百把兩銀子的事兒。
魏府裡有個頭疼腦熱的,都是去太醫院請這位張太醫,醫術在京城損失出了名的。
和後世一樣,稍微有點錢財、地位的人,對於有本事的醫生都是很尊敬的。
不敬著不行,遇到了就要求上門去。
彆看魏廣德是次輔,京城太醫院太醫的醫術,外麵多少傳的很邪乎,但有真本事的還是有的。
這種有真本事的太醫,還真不怕魏廣德,甚至是張居正都得以禮相待。
“他那個書有點多,要是真刊印,怕是刻板都得好幾百兩銀子,成本有點大,所以才有點拿不到主意。”
張吉遲疑道。
“誰寫的書,書名叫什麼?”
魏廣德隨口問道。
“好像說也是太醫院太醫,叫李時珍李太醫,隻是離開京城好多年了,一直在各地走訪,編撰這本書,書名叫什麼我忘了,得下去問問。”
張吉小聲說道。
“李時珍?”
魏廣德念叨一句,這個名字太熟悉了,《本草綱目》的作者。
想到這裡,魏廣德嘴裡不由哼唱起來,“如果華陀再世,崇洋都被醫治,外邦來學漢字,激發我民族意識”
“老爺,老爺,你怎麼了?”
聽到魏廣德嘴裡不知哼著什麼小調,張吉一臉緊張的問道。
“叫那個負責聯係的管事過來,我問問情況。”
魏廣德沒進後院,隨便找了個房間坐下。
張吉也快速去找來書局的管事,讓他詳細給魏廣德說說情況。
“你是說那書有十六冊成套”
很快,書局管事被張吉帶到魏廣德麵前,把他了解到的情況一一說明。
《本草綱目》是李時珍撰於嘉靖三十一年至萬曆六年,全書共五十二卷,一百九十萬字,還配有大量插圖,所以刊印起來成本特彆大。
這書年初編撰完成,李時珍就四處籌錢打算刊印。
隻可惜,以他李神醫的名頭,錢倒是湊到一些,但現在最麻煩的是沒有書局肯刊印。
“李家籌銀二百餘兩,但我估計全書刊印雕刻成本至少得八九百兩,都需要請大師傅雕刻那些插圖,所以李家就考慮先刊印其中一部分”
書局管事還在那裡滔滔不絕,魏廣德已經揮手打斷他道:“你先說說為什麼書局不肯刊印出書。”
“老爺,朝廷不是禁書院嗎?”
管事一愣,馬上答道。
“禁書院是因為不喜學子議論政治,和你們書局印書有什麼關係?”
魏廣德不解問道。
“這個時候印書,要是書裡有犯忌諱的,那不是自己找麻煩,所以現在除了三字經、千字文,還有四書五經這些書,話本印的都少了,就怕其中有犯忌諱的。”
管事急忙說道。
魏廣德聽罷不由得摸摸鼻子,老張禁書院好像沒搞成文字獄啊,怎麼下麵怕成這樣,書局都不敢印書了。
“都不敢印了?”
魏廣德追問道。
“一般都不敢隨便印,隻能是老書的還能刊印出售。
也是因為這個,張太嶽才找到我們這裡,想請咱家刊印這書,叫本草綱目,是本醫書。
不過這類書都不好賣,以我的經驗,肯定是虧本的買賣。”
那書局管事繼續說著,絲毫沒注意到魏廣德臉色的變化。
好吧,古代著書立說看似牛逼,但其實都虧錢。
賺錢的是孔子、孟子那一批人,但他們也收不到版稅。
當然,還有話本也賺錢,不過作者賺的不多,主要還是書局賺銀子。
魏廣德自然不會在這個時候搞什麼版稅製,毫無意義,文化都沒地兒傳播,要是讓書局分利潤個作者,那書局乾脆隻印四書五經得了。
魏廣德考慮的自然不是印個書這種小事兒,而是看著那管事問道:“張太醫有沒有說,那個著書的李太醫在不在京城?”
李時珍名兒太大,魏廣德覺得他該見見,順便請他幫忙看看身體有沒有什麼隱患,有道是防患於未然,有病治病,無病強身。
家裡人都看看,最好江西那邊老家親人也都給看看。
這可是神醫啊。
“李太醫應該是在金陵。”
書局管事急忙說道。
“張吉。”
魏廣德點點頭,隨即喊道。
“老爺,有什麼隻管吩咐。”
張吉急忙躬身道。
“明兒一早你就去張太醫府上,告訴他,出書的事兒我們做了,回頭就安排,請匠人雕刻印板,這書,我們直接給他出一千套。”
魏廣德直接定下這事兒。
“老爺,他們隻說請刊印百套就夠了,多了他們也沒那麼多銀”
書局管事急忙開口說道。
不過,魏廣德可不想聽他那些話。
“不過就是刊印千套,都賣掉能有幾萬兩銀子?”
魏廣德看了那個管事一眼。
這年頭書籍是真的貴,魏廣德估計一套《本草綱目》賣價怎麼著也得三十兩往上。
一千套書,最多就是賣三萬兩銀子。
刻板加紙張、油墨,還有人工費用,算起來可能需要兩三千兩。
隻不過帳不是這麼算的,因為一千冊書可不是那麼容易賣掉的,可能需要花費很長的時間。
十年,二十年,甚至三、五十年都未必能買完。
“這書,還得請李神醫回京城校訂對吧。”
魏廣德開口說道。
“那是自然。”
書局管事急忙說道,他看出來了,老爺是不打算印書賺錢的。
“張吉,你和張太醫府上說,請李神醫去九江,給我家裡人都看看,把把脈,回頭請他到京城校訂書籍。
一千冊書印出來,我給他二百一百套送人,想來他應該有不少好友,特彆是那些資助出書的人。
其餘的放在書局和商行賣,慢慢賣,不著急。
就算是虧了,幾千兩銀子而已,老爺我也虧得起。
我的書局,賺錢不是第一位的,要是真有好書,能夠流傳下去的經典,就算虧錢也得印。”
魏廣德說道。
他是真不在乎虧那點紙張油墨的銀子,雖然他不會著書立說,可要是能發行一些經典書籍,讓這些書能流傳於世,到時候自家怎麼著也得在曆史上留下個名字,也算是為華夏文化傳承做出了貢獻。
順道還可以和李時珍搞好關係,請他幫家裡人看看身子,該補補,該調理就調理。
而張吉和書局管事聽到魏廣德的話,自然就知道自家老爺打的什麼主意。
老爺不在乎賺虧,哪還有什麼好怕的。
“是,明兒我一早就去見張太醫,說好這事兒。”
張吉馬上就說道。
那書局管事也急忙討好道:“小的也儘快找京城手藝最好的刻板師傅,一定把書印好。”
“嗯,還有那些刻板,印完書都給我留好。
對了,以前刻印書籍的刻板都是怎麼處理的?”
魏廣德又問道。
這可是第一套《本草綱目》的刻板,要是能在家裡保存下來,就算幾百年以後,家族的人也可以拿著這套刻板輕易換到大筆資產。
底蘊,這就是老牌家族的底蘊。
不止這套書的刻板,其他的都要留下來,保存好,這就是老魏家書香門第的證據。
“很多都削了重新刻書用,不能用的都當廢木料處理了。”
管事小聲說道。
“府裡不缺那點木料銀子,以後刻板都保存好。”
魏廣德馬上就吩咐道。
“老爺,出套書,那木料哪怕是很一般的,都需要許多”
不等書局管事說完,魏廣德不屑笑道:“五千兩銀子買木料,能買到多少書所需要刻板?”
聽到魏廣德這話,管事立馬不說話了。
雖然他不覺得這刻板有嘛用,但老爺的意思太明顯了,得聽。
“就這樣吧,木料也彆弄太差的,得易保存的,說不得好賣以後還要加印。”
魏廣德說了句,算是把這事兒定下來。